第169章 第 169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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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三年,還有一件大事,《律歷淵源》一書共一百卷編成。

去年過大壽擴選了一倍有才年輕人,梅文鼎的孫子梅玨成,蘇州府學教授·精通天文歷算的陳厚耀,欽天監五官正何君錫之子何國柱、何國宗,蒙古官學生安達,原任欽天監監副成德……康熙把這些人組織起來,在無逸齋附近的蒙養齋纂修律呂、算法等書,以胤祉及胤隅、胤祿充任纂修,何國宗、梅玨成充任匯編,陳厚耀、魏廷珍、王蘭生、方苞充任分校。到秋天來臨,論述算學的《數理精蘊》、論述歷法的《歷象考成》、論述樂理的《律呂正義》等書相繼編成。康熙將這三書合為一部,賜名《律歷淵源》。

這是一部反映目前自然科學最高水平的帶有總結性的著作。它不僅係統而又條理地收集、編排了明末清初傳入的西洋數學、幾何學、天文學以及聲律學知識,而且也匯集了這片土地上傳統的歷算及聲樂精華,頒行以後,流傳很廣,影響很大。

此外,通過這部書的編纂、各大學院的學習,大清新一批科技人才也在成長起來。

四爺在南海得知後,開心地一笑,命令王之鼎:「去請來馬六甲親王。」轉臉看向弘暉,因為他張大了嘴巴的驚訝,笑道:「你認為,馬六甲親王,適合做什麼?」

弘暉真真驚訝了,扭頭看著王之鼎的背影,再一轉頭,嘴巴合上,幾步竄到阿瑪跟前,倒杯茶端給阿瑪,不敢信地問:「阿瑪,你要馬六甲親王帶頭辦學?」

「有這麼個想法。」四爺搖著搖椅品著茶,頗為享受兒子的孝順。

弘暖大步從外頭進來,打千兒行禮:「給阿瑪請安,給大哥請安。」四爺笑道:「起。」抬頭看看牆上自鳴鍾的時間,原來到了中午下學了。「怎麼一個人過去了?」弘暉一眯眼,瞅著弟弟:「是不是聽王之鼎說,阿瑪要去請馬六甲親王?」

弘暖重重地點頭,眼巴巴地看著阿瑪和大哥:「阿瑪,兒子聽說了瑪法編書加大力度培養高端人才的事情——為什麼要請馬六甲親王?」

四爺喝茶的動作不停,俊臉在茶香裊裊中顯露幾分朦朧:「馬六甲的歷史,你熟悉了嗎?」

「兒子熟悉了。」弘暖正襟危坐,認真回答道:「馬六甲原為一無名漁村,四處草莽叢生,一片荒涼,位於馬六甲河邊,背山麵海,形勢險要,又有便於停泊小船的港灣,海盜出沒,僅有居民數十,多為來自暹羅屬地淡馬錫的難民。土地貧瘖,糧食不足,居民多以捕魚為生。」

「唐代開始,馬六甲海峽成為東西交通孔道。三百年前,來自蘇門答臘深受印度文化影響的巨港王子拜裡米蘇拉初到馬六甲並建立起馬六甲王朝,其隨從占居民人數的大半。當地居民主要信仰佛教或印度教,許多地區甚至仍處自然崇拜、圖騰崇拜。為了穩定國基,拜裡米蘇拉等人和當地土著和睦共處被視為馬六甲立國國策。此外,因其與室利佛逝的淵源,在國防軍事上得到了以海為生的海人之絕對效忠和配合……」

四爺隨意聽著,弘暖說著說著,卻是說不下去了,麵露尷尬,卻又有少年人的不服氣。

「阿瑪,兒子以前沒有注意到,兒子……知道了,要獲得當地人的支持是關鍵。而馬六甲親王代表的不光是守舊貴族們,更是當地三百年來的民心民意。可是……」他抿了抿唇,不甘心地找理由道:「我們大清和當初的巨港王子不一樣。這裡已經有一半的華人定居,更有二十多年來朝廷不斷移民駐軍,我們的文化已經是主流文化,民眾都很認同我們。」

四爺含笑看一眼弘暖。看的他臉上微紅,越發尷尬,但也越發倔強。

弘暉微微一皺眉,因為他的態度。

四爺了解弘暖看似最是溫和,其實最是驕傲的脾氣。他自從來到馬六甲,就是一副主人的姿態,完全沒有將當地貴族們看在眼裡。所以那次抓刺客驚擾到馬六甲親王,他壓根看不見,還是四爺生氣要他過來道歉,他才意識到基本禮儀都忘記了,忙慌地道歉。

「拋開來馬六甲親王的出身身份,我們用看人才的眼光來看他。要辦學,需要人來操辦。做事用人,用人做事,有何區別?弘暉先說說。」

弘輝不再管弘暖委屈地紅了臉的小樣兒,略加思考,快速回答:「兒子認為,做事用人,就是把事情怎麼做,想得清清楚楚,但……越管理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復雜,要考慮整個局勢某個方麵結構怎麼操辦,就不夠用了。」

瞄一眼發愣的弟弟,端起來大哥的模樣嚴肅道:「我目前也處在中間階段。『做事用人』的法子不夠用了。這事兒怎麼乾你也沒搞清楚,你根本不是這方麵的專家,但要找到最有可能把這個事情想清楚和做出來的人,讓他來管著一方麵。和小時候打架一樣,有放哨的,有打探消息的,有沖第一個的……要做排兵布陣的事情。這就是用人做事。」

「阿瑪!大哥!」弘暖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個,看著那個。「阿瑪和大哥認為,我們不懂怎麼在馬六甲辦學,要請馬六甲親王出麵?」話音落,呆呼呼的越發不敢置信的表情。

氣得弘暉抬手給他一個響亮的腦崩兒,瞧著他捂著腦門無辜含淚的模樣,更氣。

「用人做事!用人做事!你需要辦這件事,不好直接出麵,也沒精力,有比你更好的操辦之人,你為什麼不用?識人用人,這才是你應該學習的!而不是你知道怎麼找地址,怎麼找老師,怎麼找學生……懂?」

「……懂。」弘暖委屈地低了頭。「我知道,有事情要找大臣們做……我以為……」

「你以為,馬六甲親王不是我們的大臣?凡是大清子民,都是我們的人。凡是能用的人,即使是西洋人,也要用。」弘暉表情嚴厲。「馬六甲親王一方親王,當地土著領袖之一,你知道他的身份重要嗎?他若也有能力,我們為什麼不用?」

「我知道了……」弘暖還是勾著腦袋,那腦袋都要勾到月匈口上。吸鼻子的聲音匆匆的。四爺搖頭失笑:「我們是流放,就是流放。弘暉,弘暖,不要覺得承認這件事,是沒有麵子的事情,生怕被別人欺負瞧不起。該有的麵子不體現這個方麵,該有的裡子更是關鍵。」

「阿瑪!」弘暖一抬頭,眼淚花花,眼睛紅紅地看著阿瑪。哭聲道:「阿瑪,是兒子想差了,兒子……擔心……」

「你們要記得,你們是自己。是阿瑪的孩子,愛新覺羅家的好兒郎、八旗子弟,是優秀的大清子民。不管在哪裡,都是。不管什麼處境。」四爺略嚴肅,抬手揉揉兩個孩子的青瓜腦門,慈愛道:「這段時間,你們都承受住很大的壓力,阿瑪看在眼裡,很心疼,也很驕傲。」

「阿瑪!」

弘暉和弘暖一起呼喚一聲,一時情難自已。人一旦有這樣擔憂害怕的心理,就容易會有偏激心態。看人看事帶著情緒,做事方麵就拘謹了起來,不大方不大氣沒有理智。

「阿瑪,我們知道錯了。」兩個孩子都低了頭。回憶他們來到馬六甲的表現,確實好似一隻生怕被人欺負的小幼崽,處處張牙舞爪,拿鼻孔看人。

「什麼錯?」四爺樂了。「阿瑪很高興,你們這段時間都克製住了自己。在你們這個年紀做到了最好。」四爺挑著一邊眉毛笑,黑亮澄明的眼睛滿滿的都是為人父親的自豪。

弘暉和弘暖對視一眼,弘暖搶先一步撲到阿瑪的懷裡。弘暉瞪眼,喊一聲:「阿瑪!你看弟弟。」

弘暖在阿瑪懷裡開心地蹭蹭腦袋,哼笑一聲:「大哥是羨慕我。大哥長大了,要娶媳婦了。不能和阿瑪撒嬌了。」

「我哪裡要娶媳婦了?」弘暉鼓著臉,不服地看著阿瑪。「瑪法說不知道我什麼時候回京,所以暫時還是選福晉,不定下來。額涅說我還不到十五歲,不給我身邊放伺候格格。」

弘暉也很委屈。

堂哥們都娶媳婦生娃,就他,現在還是單身!

他一路南下看見喜歡的女孩兒,不能勾搭進門。在馬六甲遇到喜歡的女孩兒,也不能勾搭進門。

弘暖奇怪地看看大哥,兩雙和父親一模一樣的眼睛互瞪一會兒,都是天真的納悶兒。

「阿瑪,為什麼不到十五歲就不能有伺候格格?老祖宗說,阿瑪當年,十一歲身邊就放了很多伺候格格。」弘暉不懂,他為什麼要等到十五歲。

「阿瑪和你額涅十一歲大婚。但是一直到你們額涅十八歲方圓房。康熙三十九年弘暉出生。你們若有這樣的定力,阿瑪就給你們放伺候的人。」

兩個孩子聽傻了。

「怪不得大哥比叔叔伯伯們家裡的堂哥們小好多歲。」這是弘暖。年齡小打架吃虧啊,堂哥們曾經欺負大哥,他都記得。

「阿瑪,為什麼要等到額涅十八歲?」這是弘暉。難道他將來有媳婦兒,也要等到媳婦兒十八歲?弘暉瞳孔緊縮!

「其中一個原因是,十一歲不適合有孩子。你們額涅在娘家的時候,……你們也知道外公家裡的情況。身體沒有保養好,不好有孩子。」

!!!

弘暉和弘暖都在震驚中。烏拉那拉家當年因為外公迎娶繼福晉家裡混亂他們知道,但他們不知道這麼嚴重,嚴重到額涅養到十八歲才能生娃娃!

「個人事、家事、國事。要先顧好自己和家裡。你們要切切謹記。」四爺不放心地叮囑,看見王之鼎從外麵進來,聽他行禮說:「爺,馬六甲親王出海去了。奴才已經通知了他的管家。」

四爺點點頭,輕輕拍拍弘暖的背:「既然如此,起來,我們去逛逛街道,今天太陽好。」

馬六甲上百年的老房子依然朝氣勃勃。街上多數都是娘惹住宅,你看他們門都不闊,因為當時的官府以門的闊度來增稅,聰明的峇峇就把門弄的窄窄的。別看他們門小,進去就是另一番天地了,深深的庭院,別致優雅。

父子三個一路逛著,聽著半生不懂的當地話、葡萄牙語、西班牙語……吃本土的豆醬雞,也有閩南的鹹菜鴨湯,這裡的一切都是各地方各民族各國家的相互依存,呈現文化交流之美。

這個城市位於馬六甲海峽北岸,與印尼的蘇門答臘隔海相對。是鄭和下西洋的停靠點,是東西方航運的咽喉,承擔著全球三分之一的貨運量。

放鬆下來的弘暉笑眯眯的吐糟自己:「我原以為馬六甲海峽是一個放大幾倍的三峽那,兩岸有高高的山峰聳立,眾多的船隻摩肩接踵穿梭其間。來到一看,和想象大相徑庭,海峽原來是一個一望無涯寬闊的海麵,遠處的巨輪飄渺得如同小舟,海峽最窄處也有37公裡,西北最寬處達370公裡,全長l080公裡。」

弘暖嘿嘿笑:「望山跑死馬,這是眼睛害自己。想象之下的落差,這是期待害自己。大哥笨笨!」

弘暉抬腳就踹。

弘暖舉著一個烤肉串閃身就跑。

「你別跑!」弘暉生氣地追。

「我就跑!」弘暖跑的越發快。

四爺瞧著兩個孩子打打鬧鬧的,無聲一笑。

馬六甲海峽很小。相比之下,離此不遠的馬六甲古城實在更小,是一個完全步行就可以走完的小城。小城上的荷蘭式建築物紅屋,又名荷蘭紅屋,曾是機關要地。一座純木質的房屋——蘇丹故宮,經過歷史的洗禮,已經顯露出滄桑,但尖尖的屋頂,顯示了東南亞的獨特建築風格。

其中有很多閩南式的住宅。街道曲折狹窄,屋宇參差多樣,很多住房的牆上鑲著圖案精美的瓷磚,瑞獅門扣,鑲龍嵌鳳,處處顯示出馬六甲的獨特風貌。

沒有北京城的宏偉,沒有南京城的富裕,當然也沒有嘈雜和擁擠。馬六甲的街、巷、老房子向每一個來這裡的人們講述著古老的故事、質樸的生活、恬靜的心情。可能是因為戰火不斷,人為災難頻繁,這裡的人格外珍惜生活,珍惜活著的每一天每一刻,平靜生活。來到馬六甲往往讓人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童年,那古樸和醇厚需要純真去體味。

四爺在馬六甲海峽邊久久站立,因為無論在經濟或軍事上,這可與蘇伊士運河或未來的巴拿馬運河提並論的國際水道,對大清都太重要了。四爺也喜歡放棄那份遠見卓識,眼中隻有點線麵、構圖和和色調,隻以一個流放之人的視角觀察和融入自己眼中的所見所聞。

父子三個在海邊漁民客棧簡單午休用膳,恰好馬六甲親王從海上回來,被人簇擁著,手捧一條紅色的大魚,滿是收獲的自豪。和四爺迎個對麵。

「四爺,你今天又出門逛街?」

「逛街,也是等你。」四爺好暇以整,上下打量馬六甲親王少年人一般的精神蓬勃,倒是沒有了初見之時的抑鬱。

「等我?」

馬六甲親王一個激靈,抱緊了手裡的大魚,目光警惕:「你是不是知道我今天釣到一條好魚了?」

「好魚爺多的是。找你另外有事。」

「那什麼……好魚和四爺一起分享,是我的榮幸。」馬六甲親王嘿嘿笑,四爺找他有什麼事情?他和人群說一聲:「你們先回去,要好的廚師去處理這條魚。」

兩個人漫步朝馬六甲親王在海邊的豪宅走,馬六甲親王仰頭看著碧藍的天空,聽著大船的汽笛聲、波濤聲,很是感嘆地說道:「我們這裡地方不大,從來都是做工的人,想要讀萬卷書走萬裡路的幾個文人來這裡。可我最近發現,帶著家眷來的富商遊客也多了起來。單純的遊玩。嘿!」

「估計是四爺來了,引起來的。」馬六甲親王越說情緒越復雜。「他們的到來給客棧酒樓帶來生意,也帶來外麵的花花世界。我聽說,不少當地貴族,都想要去江南、北京買宅子。」

「雖說地方不大,卻是舉世聞名,具有豐富的旅遊條件。……有沒有想過,將蘇丹王宮,作為馬六甲博物館使用?裡麵收藏代表馬六甲文化的各種文物,文化代表物件兒。包括荷蘭人以及葡萄牙人的紀念物,稀奇的錢幣和各個時期的紀念章……。」

「你說什麼?」

馬六甲親王轉頭,好似地球自轉一般,哢嚓哢嚓地轉向說話的人,眼睛直勾勾的全是驚恐。

「……我說的是真的。」四爺一聲嘆息,落在鹹鹹的海風和波濤聲中,轉瞬即逝。「我已經寫信請示過汗阿瑪,汗阿瑪答應了。你若想辦,就來操辦。……我隻是擔心,這位古老的建築如果不好好保養,慢慢的,就會被蟲子蛀沒了。」

「你!」馬六甲親王怎麼能信這個理由?「你不是應該一把火燒了,或者推倒重建,或者你自己住進去嗎?」

四爺很是嫌棄,那表情淡的,好似連嫌棄都懶得表達。

「好好的房子,爺燒了做什麼?推倒重建,比直接建造還花錢。」

「幾百年的老房子,木頭的,爺才不住去。北京的紫禁城也是木頭建造的,老的到處都是一股子腐朽木頭的味道,幾次翻新大修,花的銀子無數,可你看,汗阿瑪不想住,建造暢春園和承德山莊,小湯山園林。爺也不想去,兄弟們都不想住。」

馬六甲親王有點懵。

那不是房子。

那是蘇丹王室的代表。

可他麵對一點興趣沒有的四爺,恍惚發現,那就是一座房子。一座老的,不能住人的房子。

——四爺在哪裡,都是四爺。

他不需要住進去那老房子表示身份。

康熙大皇帝住在農家小院、荒山野嶺,他也是康熙。

相反,這個提議一旦實行,會要當地人越發感動,認同和尊重大清朝廷,進而效忠。

好一個四爺!

馬六甲親王驀然仰天大笑,笑得暢快淋漓!滿腹的心酸痛苦盡在其中。

聽得四爺唯有沉默,負手而立望著海峽的方向的俊臉上,竟然有幾分肅穆之色。

馬六甲親王笑到彎了月要,笑到笑不下去了,自嘲地問道:「四爺,其實我一直納悶,你身上沒有一點流放之人的悲慘氣息,你身上也沒有來到馬六甲的主人姿態,其他人反而一點不奇怪,為什麼?」

「因為這才是正常。流放的心態,端看自己。至於主人的姿態?親王你難道還不明白,權利,永遠不會在一個人的手中。馬六甲永遠隻是馬六甲,默默地見證風雨變換。而人的一生,能做好自己的主人,已經殊為難得。」

「……」

馬六甲親王發癡地看著藍天白雲,海峽海洋海岸線,沙子海鳥花草樹木,是啊,這裡怎麼可能是屬於哪一個人的那?馬六甲隻是馬六甲。

他轉身呆呆地看著四周,淚流滿麵都沒有發覺。

四爺因為他的悲傷,解下來月要上的酒皮囊,打開蓋子,默默地喝酒。

「酒,真是好東西。」馬六甲親王搶過來酒皮囊,猛灌酒,太猛了嗆得他咳嗽,眼淚又出來,他還是喝酒。

四爺見到他的列性子,薄唇一勾,一個愉悅的弧度。

「人出生,別人喝酒。人去世,別人喝酒。自己能喝酒的念頭,也就這麼幾年。不能荒廢了。」

「哈哈哈哈哈!四爺說得對,人生啊,短短幾十年,不能荒廢了!」馬六甲親王因為他的話,再次大笑,這次是肆意的,張狂的,這才是他身為曾經的馬六甲蘇丹,如今的馬六甲親王該有的風采。

手持酒皮囊直麵四爺,臉上酒水淚水混合著,眼睛卻是亮的驚人,比任何時候都亮。

「四爺你說吧,想要我做什麼?」

「馬六甲大教育家的身份,怎麼樣?」

「好!好極了!好的不能再好了!」馬六甲親王臉上開始發紅,額頭青筋蹦蹦直跳,大喊一聲:「好你個四爺!」舉拳頭直奔四爺麵門。

早有準備的四爺抬胳膊就擋。

你一拳我一腳的,兩個人在沙灘上真就打了起來。

這是馬六甲親王壓抑很多年的仇恨。

憑什麼你小子想吃南海的海鮮一句話,就要馬六甲從國家變成大清的一塊地方?

憑什麼你小子有康熙大皇帝疼著寵著?憑什麼大清這麼強大?憑什麼你做什麼都天經地義?

「憑什麼大清不和前朝一樣,對馬六甲不管不問?!」他滾在馬六甲柔軟的沙灘上,那份柔軟好似永遠存在的馬六甲包容一切,他哭著大喊。「憑什麼你們要管就管,要不管就不管?」

憑什麼?憑什麼他上輩子沒有直接稱霸馬六甲?憑什麼他上輩子不夠任性!憑什麼他上輩子隻活了五十八年!

筋疲力盡的四爺一身的汗很不舒服,踢他一腳:「起來去海裡遊泳。憑什麼?你說憑什麼?身為大國寡民、小國富民、大國富民……就好像是人出生的爹娘一樣,是能自己選擇的嗎?命運的安排,你要坦然接受。」這話說的是馬六甲親王,也是他自己。

「我就不能坦然接受!」馬六甲親王好似鬧脾氣的孩子。「我知道你這人其實任性講究得很,瞧瞧你,沒有人伺候你照顧你,你一個人一天都活不了!」

「這就是爺的命,被人伺候照顧的命。你別羨慕啊,越羨慕你越嫉妒爺。」

我!!!

馬六甲親王頓時滿血復活,爬起來再次和他廝打在一塊。

「你還打!」四爺趕緊迎上去。

「我就打!」

馬六甲親王眼珠子都紅了。這人太討厭了。世界上怎麼有這樣討厭的人!

「好好好!陪你打。」

四爺很是無奈。他身上實在不舒坦,不光有汗水,秋天裡馬六甲就開始熱了,隻穿了裡衣和長袍,沙子灌進去和汗水一混合,那難受的。可他麵對馬六甲親王發瘋的模樣,又有點小愧疚的心虛,隻能陪著他發泄出來。

末了兩個人光溜溜的躺屍一樣地躺在海水裡,馬六甲親王恨聲咬牙:「四爺你這人,多招人恨你知道嗎?憑什麼我要幫你辦學?」

「不是幫我。是幫你自己。有生之年,給馬六甲做點兒事情。孩子是馬六甲的未來。」

「學習大清的四書五經,都去科舉效忠朝廷?」

四爺麵對他濃濃的諷刺,一點兒也不生氣。

「不去效忠朝廷,難道去做海盜?」

「……」

馬六甲親王閉上了眼睛,午後太陽光最烈的時候,落在眼皮上,酸酸的難受刺眼。一陣風吹來吹動海浪,人隨著海浪翻湧著,他多想,時光回到兒時,一切都有大哥做主。

他多想,病逝的人不是大哥,是他。這樣他就不用麵對這一切。

不需要去做這樣恥辱的決定。

馬六甲親王扯著嘴角想笑,笑不出來。嘴巴裡苦苦的,比馬六甲的海水還苦千倍萬倍。

「四爺,你做每一個決定的時候,有沒有猶豫過?你決定每一個人的人生的時候,可有心疼過?膽怯過?」

「……沒有吧。」四爺認真思考一會兒,還是不明白這種情緒。「這不是應該的嗎?」

馬六甲親王狠狠地閉上眼。

和四爺說話,那還不如找把劍對著月匈口自己戳自己!

可是四爺是真的不明白,很是納悶地轉臉看他。

決定別人的人生,安排事情,這不是他最應該做的事情嗎?

馬六甲親王感受到了他的疑惑,實在是,連恨都恨不起來了。

他可算理解了,八爺對四爺的奇怪態度。

馬六甲親王第一次認識到,不得不妥協的,命運的捉弄和無奈。

馬六甲開始辦學的消息發到北京,滿朝上下哭笑不得。

四爺呀,就是有這個本事折騰。

康熙摘下來頭上的瓜皮帽遞給身邊的小太監,坐到竹子椅子上,接過來毛巾擦擦臉,無奈地笑:「還以為他小子能清淨一會兒,哪知道他能使喚馬六甲親王出麵。朕也是服氣了他。」

暢春園裡的秋天景色很美溫度宜人,諸位跟著康熙一起種地的大臣們跟著擦擦汗,用口茶緩緩飢渴,也是無話可說,隻能佩服。

蕭永藻苦笑問:「皇上,辦學是大事。我們必須派老師們過去。」否則教導出來一群頭升反骨的,學了點本事都去做海盜?

眾人齊聲附和。張玉書抖著白花花的胡子連連搖頭:「皇上,四爺可能就是扌莫準了我們無法不管那。」

「四爺也是一心為了孩子們。讀書識字是大好事。」溫達忍不住幫四爺說句話。放下茶杯,環視一圈同僚們,最後看向康熙。

康熙正在用茶,隨口回答:「這話對,就當是大好事一件,日行一善。給辦了吧。」

「……」

大臣們臉上的苦笑越發濃鬱,嘴巴裡好似吞了黃連一般。卻一句抱怨的話也沒有力氣說了。

皇子阿哥爺們聽說了這件事,一臉「果然如此」的搖頭嘆息。

居然能使喚馬六甲親王?還有你不能使喚的人嗎?八爺覺得,他的人生遇上這樣的一個人,你能怎麼辦?打,打不過。拚命,他不怕你拚命。鬧自殺,他不在乎,反而覺得你無理取鬧。

人渣!

混賬雍正就是妥妥的人渣!古往今來天字號第一個人渣!

聽著親信們在他麵前唾沫橫飛地議論,自己這一方該派誰過去,隻覺得荒唐得緊。

八爺咳嗽一聲,問:「三哥那邊派來誰過去?」

揆敘回答:「聽說三爺要派李紱過去。李紱原來做到了知府。被鄂爾泰彈劾被上官責備,他鬧了情緒。又因為一件事鬧起來,被人彈劾,如今在家賦閒。」

「哦~~」八爺點點頭,李紱是有能力的。但可能是出身落敗寒門家族的心理問題,他一心要朝上爬,不擇手段。行事難免偏激。上輩子他到了雍正朝是能臣大臣,很受重用。

坐在八爺下首第一位的蕭永藻不屑道:「李紱那個人呀,看著桀驁,到了四爺手裡,估計就是一個麵團兒。指哪打哪。三爺派李紱去南海,孫權嫁妹——賠了夫人又折兵。」

這倒是。

眾人會心一笑。

進京敘職的田文鏡眉心一皺,不認同道:「跟著四爺,是做正經差事。如果李紱到了南海,聽四爺的話更是應該。」

眾人:「……」

好吧,我們這群裡也有一個崇拜四爺的人。

八爺心想這才是哪裡?上輩子田文靜那真是心甘情願做混賬雍正的一把刀!

「諸位商議商議,誰過去?事情已經這樣了。各方都派人去馬六甲。我們也不能落後。」

得嘞,形勢起來了。必須隨大流幫助四爺將事情辦好了。

可是派誰去?

田文鏡發現沒有人說話,直言:「我去。」

!!

你去了不是另外一個孫權嫁妹——賠了夫人又折兵?

眾人牙疼看著田文的時候,揆敘出聲了:「我去。」

「我有理由。諸位請聽。」揆敘一臉苦澀,努力睜開濃濃黑眼圈的眼睛,扌莫著保養得宜的胡子,麵對八爺,有愧疚,也有不得不去的無奈。

「我大哥說,我再不認真辦差,做一些事情,人生就要過去了。這話,要我幾夜無法安睡。我大哥,也是去過邊境,去過沙俄的人。我那?昨兒聽說,阿靈阿派他的長子去了,我隻有兩個女兒,沒有兒子。女兒都出嫁了,家裡也沒有要我操心的。我就自己去吧。」

揆敘的話音一落,在座的人都是靜默。

普通人追求點小錢,吃飽穿暖。追求點小權利,為了不被人欺負。他們那?到了他們這一步,一出生就是天之驕子,至少不是普通人,沒有普通人煩惱的他們,大多更追求功名了。

功成名就,青史留名,這才是為官做宰之人的夢想。

田文鏡第一個反應過來,問他:「你不怕?」他以為,這些天生的貴胄子弟們,都一心圖安逸的。

「怕什麼?」揆敘搖頭。「噶禮都能上岸,我們還怕什麼?」

得嘞,四爺要噶禮從臭名昭著的皇上的一把刀,變成大清改革榜樣。這真是,要他們感慨萬千,不得不服氣。

八爺苦笑道:「爺的四哥,爺也是……哎,你要去,就去吧。」

思及上輩子因為跟著他做事,牽連到胤祥被圈禁的事情裡麵,阿靈阿最後被雍正挫骨揚灰,一家流放關外,揆敘也落個抄家的結局,乾隆那小子一看到《紅樓夢》就說是寫的納蘭家,八爺也是愧疚的。

「去吧。」看向揆敘猶豫不敢信的模樣,眾人的疑問,八爺驀然釋懷道:「揆敘想去就去。人生短短幾十年,我們不說『匈奴不滅何以為家』。成家了,家裡人都安排好了,完成了為人子為人夫為人父的責任,再不去建功立業,等到什麼時候?」

安靜。

萬萬沒想到,八爺能說這番話,還答應了。

眾人看著八爺,八爺端的溫潤如玉風度翩翩,真有幾分賢王的姿態了。

眾人心潮起伏,轉臉都看向揆敘。

揆敘定定神,起身,麵對八爺鄭重地打千兒行禮:「八爺之恩,臣用記於心。」

八爺含笑點頭。

揆敘本人能力不大,他是一個文人,主要是背後的家族勢力撐著。八爺放他走並沒有不舍得。八爺最關心的是,康熙到底還會不會要隆科多做步兵統領,九門提督。

死鷹的事情沒有方向,想防備也無從防備。八爺絞盡腦汁地琢磨,怎麼能要八福晉的舅舅,或者郭絡羅家的誰做步兵統領,或者提拔起來自己母家的人。哪怕沒有血緣關係,是自己的親信那。

但八爺沒有想到的是,他回京後,雖然被精神上打壓,但他一番孝順和康熙關係緩和,看在外人的眼裡,他還是在京的最有希望奪嫡的皇子,還是各位大臣最想要的皇太子人選。再有這件事,親信都見識到八爺的大度能容,越發幫他宣傳拉攏人,勢力又開始冒頭。

四哥坑我!

八爺是真急得要跳海。

四九城中,幾方勢力各自派人去南海,參與南海辦學,劃地盤打造南海勢力基地,那是風風火火,你追我我追你生怕自己慢了一步。各地方的老百姓看著小報,江南日報,也聞風而動,都聽傳聞「馬六甲海峽流淌的都是黃金,南海島嶼上金礦銀礦遍地……」心動不已。

三爺胤祉也心動。

不管怎麼說,四爺/四哥/四弟要在馬六甲辦學,要大力支持呀。祈求四爺在南海生活幸福,最好幸福的皇上要他回來他都舍不得回來!

宗室郡王滿都護,找到八爺商量道:「我阿瑪在世的時候,一直說八爺好。但是不能得罪四爺。我也要派一個兒子去南海。保泰堂兄家裡,也派了一個孩子去南海。」

保泰和滿都護,在宗室中地位非同尋常,身為康熙的侄子,自從他們的父親去世,康熙一直對他們很是照顧。八爺硬生生地咽下去那股不服氣,勉強笑道:「這是好機會。堂兄派人去看看南海風光,也是好的。」

滿都護點點頭,他隨了他阿瑪恭親王的脾氣,混不吝的,也不在意八爺的勉強,自覺打了招呼了,轉身就走了,直接進宮去找皇上伯父去了。

這點事情,康熙自然是答應。康熙眼看所有人的舉動,一直笑嗬嗬地看著。

和皇貴妃偶爾說起來,很是樂嗬:「這就好比是,一個女子嫁了人,從一開始的反抗,到以死相逼,到消極對待,到積極相處。」

皇貴妃把玩手裡的木頭馬六甲模型,隨口應著:「那儒家人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夫夫妻妻,是不是就這樣?新上任的順天府尹夫人進宮請安,埋汰她家老爺說『在家裡一派老爺派頭,一家之主。到了外頭,那也就一個小媳婦兒,比我還為難,幾重婆婆那。』」

康熙:「……」

「你們都瞎說什麼?這是能亂比喻的?」康熙氣得放下茶杯吹胡子瞪眼。「媳婦兒孝順婆婆是天經地義的孝道。和君臣關係能一樣?」

「哪裡不一樣?」皇貴妃給康熙一個白眼,愛惜地示意康熙看模型。「皇上看看,弘暉雕刻的模型就是好。弘暉的福晉人選不管是誰,都要麵對四福晉。四兒媳婦當初剛嫁進來,不也是麵對幾重婆婆天天周全著?」皇貴妃一副皇上不知人間煙火的不屑:「婆媳鬥法,和朝堂相爭,一樣激烈!」

「這都什麼和什麼?」康熙納悶了,疑惑了。「難道兒媳婦們嫁進來,你們做婆婆的,還為難人家了?」話音一落,開始氣惱了。有這樣做婆婆的嗎?!「你進門的時候,皇太後和太皇太後可有為難你了?」康熙生氣了。

「那當然有。我進門的時候,情況不同。有鈕鈷祿皇後在孝順太皇太後和皇太後那。至於我做婆婆,我好不容易養大的孩子,賺錢不孝順自己都養著媳婦兒了,天天顧著媳婦兒高興不高興了,我能高興嗎?」

康熙沉住氣。

「弘暉如今的雕刻手法,比他阿瑪還差點火候韻味,還要練習。弘暉的福晉人選,不著急。康熙三十九年才出生的小子,還不到十五歲——外頭人說娶了媳婦忘了娘。我們家沒有這樣的。你怕的什麼?」康熙真奇怪了,龍臉沉沉的。

「弘暉才多大?皇上您不能拿弘暉和老四比。弘暉比老四可愛多了。」皇貴妃哼哼。「那也怕。孝道和君臣之道一樣,那是光是道德和道理就能掰扯明白的嗎?一家隻有一個女主人。媳婦兒進門了,有了管家權,還會孝順婆婆?我們這是孩子們出府分開住好一點兒,若一大家子住在一起,你看看?太……」思及太子妃,心裡一嘆。

「二福晉當年呀,是個好的。我一開始真擔心她管家,對年幼皇子皇女不好,對婆婆們不孝順。」

皇貴妃的話,要康熙也是難受。

太子妃是個好的。

即使他廢了太子,他也認可二兒媳婦,是大清國的太子妃,合格的當家媳婦兒。

皇貴妃發現康熙表情不對,知道他難過,小心翼翼地將模型放好在櫃子裡,起身坐到他身邊的榻上,握住他的手安慰道:「老二日子還行,沒有委屈。之前其他兒媳婦們經常送東西去鹹安宮,現在老五經常去看看,下人仆婦們一開始作妖偷東西,如今都不敢了。」

康熙眼睛微合。

麵無表情。

「有一次十三福晉進宮,說起來。說她二嫂如今精神頭好著,也有心思打理家務了,管著孩子們讀書習武,大人們繡花念佛的,都安安靜靜的。沒有頹廢。」

這話要康熙的心尖兒一顫。

弘皙。

三格格。

「當初老二給三格格取名昭兒,寄予厚望。」誰能想到那?曾經以為會是大清國的嫡出公主,固倫公主。如今被圈禁中。康熙嘴唇哆嗦著,廢了太子,不光是他對太子幾十年的培養付諸東流,還有對弘皙的。他曾經多麼希望弘皙能好好的,比老二更好,將來做皇太孫。

「三格格,是個好的……」皇貴妃握緊了皇上的手,滿是疼惜:「老四幾次都說,三格格是好的。他疼著侄女兒那。」

康熙點頭又搖頭。

卻還是傷心的說不出來話。

皇貴妃嘆氣道:「我知道皇上一定想著,老百姓家裡多好?一家人和和氣氣的。我們也不要羨慕,相信孩子們能過得好。」

康熙苦笑搖頭。老百姓家裡分家的時候為了一口鐵鍋、一頭毛驢打的頭破血流的,多的是。各家有各家的事情,誰都以為別人過的更好。帝王家羨慕老百姓家,老百姓家羨慕大戶人家,幻想帝王家。

人的悲喜並不相通。

時間在按照既有規律溜走。

出發去南海的事情朝廷定了下來,順順當當的。倒是隆科多來找皇上。

這一天也是巧了,康熙剛下朝回來清溪書屋休息,心情挺好。八爺看準機會,來給康熙請安,試探地提起來:「汗阿瑪,景煦貝勒在家裡賦閒,人有能力,兒子舉賢不避親,想給他求個差事。」

康熙不置可否地「哦」一聲,端著茶杯用茶的動作不停。

「他有什麼能力?」康熙公事公論的語氣。「他打過仗?他知道那些大頭兵們,要怎麼帶?見天兒在家裡收藏古玩,還親自下墓地,他有那精力,和兵痞子們混在一起罵娘吹牛打屁?」

八爺一噎。

難道就隆科多有能力?!

「兒子知道,大頭兵們不好帶。尤其見了血的將士們。隻是,兒子認為,景煦貝勒有能力,兵法也學得好。汗阿瑪您給景煦貝勒試一試?鍛煉一二?」

「朕考慮考慮看看。」

這就是拒絕了。

八爺心一緊,總也不甘心。

「……汗阿瑪,今年您還去木蘭打獵嗎?」

「過幾天就去。你有事情?」

「兒子想和汗阿瑪一起去。」八爺祈求道。這輩子,他和老父親一起去木蘭,就不會因為沒去成給康熙送禮物,就不會有死鷹事件了吧。

康熙一眯眼,有點納悶他的表情。明顯有事情。

但他也沒問。

「這次去木蘭,老十二、十五、十六、十七、隨駕。老五和老七監國。你要去,就去吧。」

「兒子謝汗阿瑪恩準。」

八爺行禮退下。

康熙這兩年看似寵愛老十四,其實是一般般的。不似以前寵著老十三,走哪裡都帶著的真心疼愛。對三哥也是有防備的,監國也不要他監國。

這要八爺有點恍惚。

可能康熙自己都沒有發覺他的偏心。他已經可以想象老十四得知消息後的錯愕和驚怒傷心。

是不是人的心就有那麼大,愛就有那麼多,他疼著一個愛著一個照顧另兩個弱的孩子,就沒有精力時間真心顧得上其他幾個孩子?八爺唯有苦笑。

清溪書屋院子門口站崗的隆科多,眼見八爺一臉緊張地進去,一臉不安地出來,心有戚戚焉。

康熙老佛爺就是看不慣八爺,就是要精神上打壓。偏偏八爺就是要拉攏大臣們,這不是上趕著找罵嗎?

再一想想自己,也是上趕著不是買賣。再怎麼求皇上,皇上就是不答應給官兒。

嘆了口氣,思及皇貴妃姐姐上次見到他不顧一切大罵他的憤怒,再嘆一口氣。

和一起站崗的郭木布,這位也是一直站崗,估扌莫著是因為四爺的小舅子,身份敏感,再怎麼立功也不給升官兒。

隆科多更想嘆氣了。

「郭木布,你看著一會兒,我進去找皇上有點事情。」

郭木布老實地點點頭:「好。放心。」

郭木布站崗一直是矜矜業業不耍滑頭的,隆科多對他很是放心。

隆科多進來偏殿,「撲通」跪下。

「奴才給皇上請安。」

「隆科多呀,你有事情?」康熙坐在禦案後麵翻看一本折子,沒有抬頭。

「皇上,奴才也去南海吧。」隆科多很光棍地直言,「皇上,奴才在北京也做不了什麼,站崗也沒有年輕侍衛的精神頭了。皇上,奴才想去看看四爺。」

說著話,他真想四爺了。

四爺在,即使他還是沒有官職,那也是四爺的人,頭上有人罩著的人。

四爺在,可以一起喝酒聊天,多爽?和其他人在一起,就是沒有滋味兒。

「皇上,四爺走了,奴才對這四九城,也沒有什麼留戀的了。奴才也走吧。求皇上恩準。」隆科多俯身,給康熙行大禮,腦袋挨著清溪書屋青色地磚,眼淚吧嗒吧嗒落下來,在地麵上暈染開來一片水跡。

康熙放下折子,端起來茶杯,品著今年秋天新上來的雲南普洱,好奇地問:「你不想做官兒了?」

「不想了。」

隆科多又哭了。

關押托合齊、耿額等人,二廢太子,那麼多人被牽連下去,那麼多人升官發財,他連一個順天府尹的官兒也沒撈到。他還想什麼?

隆科多真心絕望了。

「皇上,奴才去四爺身邊,照顧四爺。奴才也是沒有遺憾了。」餘生就這樣過吧。別折騰了。

康熙笑了。

「要想。怎麼能不想那?」

「不想了。奴才真的不想了。」

「真不想了?」

「真不想了。」

康熙眼裡帶著笑兒。

隆科多越說越傷心,眼淚嘩嘩的。

「可是朕將步兵統領、九門提督的位置,一直給你留著呀。」

「……」

「原來你不想做官兒了。」

「!!!」

隆科多猛地一抬頭,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置信地看著康熙。

康熙好暇以整地笑:「既然如此,朕也不勉強你。正好剛才你們八爺舉薦……」

「皇上奴才想!」

隆科多大喊一聲。急得眼珠子都紅了。

「皇上奴才想!」

他再喊一聲,迫不及待地看著康熙。

從腹腔裡頭喊出來,洪亮響亮!

從靈魂深處喊出來,精神抖擻!

康熙更樂了。

「這個位置不好做。你坐上了,就要知道管住自己。若有人為難你,你隻須行為端正,勤謹為之。此任得到好名聲難,得壞名聲易。兄弟子侄及家人之言,斷不可取。這些人初次靠辦一兩件好事,換取你的信任,之後必定對你欺詐哄騙。先前的步軍統領費揚古、凱音步、托合齊等,都曾為此所累,玷辱聲名。須時刻防範。慎之!勉之!」

言語間透漏出康熙對隆科多的關愛之情。

但是此刻隆科多滿腦都是「升官兒」!哪裡聽得進去?

「皇上,奴才一定盡忠皇上,用心辦差。」

康熙搖搖頭,就知道他這脾氣是一輩子改不了了。一時克製掩飾都難上加難,誰又能改得了自己的真實脾氣那?

康熙也不強求。

「隆科多,你呀,這麼多年,朕壓著你,你的脾氣,能收盡量收一收。你必須同自己的家人以及朋友保持距離,不參與結黨才可以保住步軍統領的位子。」

這句堪稱威脅警告的告誡之語,宛若一盆冷水兜頭潑下來,要隆科多發熱的腦袋一下清醒。

「皇上,奴才明白。奴才一定不結黨。」

康熙搖搖頭。

他也就隻能提拔佟佳家到這一步了。至於將來……,端看隆科多的造化了。

揮揮手要他退下,康熙繼續批復折子。

隆科多激動的高聲喊著:「皇上,奴才告退。」鄭重地退下,同手同腳地出來偏殿。一張紫棠臉紅的發亮發紫光,眼珠子更亮。

隆科多升任步兵統領,滿朝震驚。

八爺直接病倒了。

後宮也是風起雲湧。

步兵統領、九門提督,這個位置太敏感了。

皇貴妃驚喜的同時,更有擔憂。

卻隻能說一些好好辦差,盡忠皇上的套話。

隆科多在家裡大宴賓客,呼朋喚友好不揚眉吐氣。

佟國維沒喝酒,誰來慶賀也不見,第一時間派人去宮裡表示要請見康熙。康熙答應了。他一身大紅蟒袍喜氣洋洋,進宮謝恩,大禮參拜,三呼萬歲:「皇上,您給予臣等的恩德,重於泰山,臣愚笨,臣的孩子們愚笨,隻有一顆忠心追隨皇上,萬死不辭。」

康熙喚起來,他也沒有起來,接著和皇上說:「皇上,臣老了,最近在家裡含飴弄孫,頗有樂趣。以前呀,都是臣想歪了,錯過多少和兒孫們相處的好時光。」

這就是表態了。

隆科多位極人臣,提督九門。他心願已足。隆科多和四爺處得好,但他也是忠心於皇上的人。他手握京城重兵,將來不管哪個皇子登基,他作為護駕大臣,都是大功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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