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 94 章(1 / 2)
似乎隻在一場航程的時間中, 季節就完成了轉換。
祁汐沒能抓住北方夏季的尾巴,他們的飛機與北城的第一場秋雨同時降落。
遠遠看見等在出口的兩位老人,祁汐的神經不自覺緊張起來。
之前陳焱的姥姥姥爺在電話裡得知外孫要帶未婚妻一起回去, 都高興得不得了。陳焱當時是這樣介紹她的:「高中同學,作家, 編劇。」
末了還不忘吹她一句:「嗯,挺有名的。」
祁汐在旁邊聽得心虛得不行。
陳焱家的長輩都是正兒八經的高知學者——姥爺以前是外交官, 姥姥退休前是清大的英文教授,出版翻譯過很多書籍。在這樣的老人麵前, 祁汐難免妄自菲薄,覺得自己寫的那點東西,根本不夠看的……
現在見了麵,兩位老人慈眉善目的,一點架子都沒有。他們隻有陳焱媽媽一個孩子, 獨女早逝, 唯一的血親就是陳焱這個外孫。應該沒有在一起生活過的緣故,陳焱跟他們不像尋常祖孫間親厚,兩個老人對他是那種很想要親近, 又有些小心翼翼的, 甚至有點討好的感覺。
這樣微妙的情感與距離有些尷尬, 卻也在某種程度上避免了一些尷尬:外孫搬來北城定居,兩位老人明顯高興極了, 卻又表現得相當克製有邊界感。他們沒有問祁汐的筆名,也沒有探聽她過世的父親,隻客氣地關心了她媽媽現在身體如何。
至於什麼時候結婚之類的話, 更是一句沒提。餐桌上全程隻過問了兩句陳焱工作的事, 然後就是「這個好吃你們嘗嘗」, 「那菜不錯多吃點」。
一頓晚餐飯點前就吃完。散場時,陳焱的姥爺拿出兩把鑰匙,說家裡閒著一套房,離陳焱的學校很近,他們要願意的話,就先過去落個腳。
陳焱一時沒應聲,最後是祁汐道過謝,把鑰匙接了過來。
後來下樓的時候,陳焱的姥姥一直挽著祁汐的胳膊,親親熱熱地跟她說了好一會兒話。
上了出租後,祁汐回頭看——車開出去很遠了,兩個老人依舊站在原地目送他們。
收回視線,她又看身側的男人。
陳焱半聳著眼,靜默的側臉在車內晦暗不明的。
「我們明天就去看房子吧。一時買不到的話,就先租一個。」祁汐抓上男人的手,很輕聲,「先從你姥爺那兒搬出來……你要是不願意住的話。」
剛才她接受陳焱姥爺給的鑰匙,沒有想在長輩麵前討巧的意思——純粹是看著老人期盼又唯唯的神情,一時不忍心。
可陳焱要是心有芥蒂的話,她也想要他知道,自己會一直站在他這邊……
男人眼皮動了下,反手握住她:「沒不願意。」
他媽當年為了陳墨跟父母決裂,他姥姥姥爺硬著脾氣,最後弄得和女兒陰陽兩隔。這麼多年,他們心裡也不好受。
這事歸根結底是陳墨不做人。陳焱沒有怨過姥姥姥爺。
隻不過他這輩子的情感都倒給一個人了,對於常年不在身邊的長輩,一時半會兒確實親近不起來。
「我是想著……」陳焱似是想解釋什麼,又頓住,最後隻攬過祁汐,說,「那塊兒地段還不錯,咱買上房前就在那兒住吧。」
祁汐細細「嗯」了聲,腦袋歪在男人寬肩上,闔住了眼睛。
眯了不到十五分鍾,出租就開到了地方。
是一個看上去有些老,環境卻很幽靜的社區。拉著行李牽著狗上樓,打開門後是一間小兩居。不像長期閒置的樣子,裡麵的家具,日用品,床被都是嶄新乾淨的,就連冰箱都是滿的——全是提前為他們準備好的。
陳焱先給祁汐燒了壺水,隨後開始收拾行李。祁汐捧著水杯四處打量,目光最後落在客廳的書櫃上。
書架上書不多,相框倒是不少,裡麵都是同一個女人。很久以前,祁汐第一次去榮華裡時,就在照片裡看到過她——陳焱的媽媽。
這裡的照片更多更全,她也比印象中還要漂亮,從豆蔻年華時的青春靚麗,到為人母後的成熟端莊,她每個階段都很美。
祁汐也看見了很多,以前沒見過的陳焱:他裹在繈褓裡的幼態,蹣跚學步的窘迫,以及小小少年時期,頑劣又挺拔的模樣。
最大一張照片裡,戴紅領巾的陳焱,和女人一起笑得眉眼彎彎。他們麵前的蛋糕上,插了十根蠟燭。
這應該,是他和媽媽過的最後一次生日吧……
出神之際,祁汐的後頸被握住。輕輕一帶,她的後背就撞進男人堅實的月匈膛裡。
陳焱一手拿過她手裡的水杯一飲而盡,另一條胳膊環過她脖頸,橫亙她鎖骨,最後握上圓潤肩頭。
他很喜歡從後麵這樣抱她,占有感十足;她也很喜歡被這樣抱,安全感滿滿。
男人的唇片輕刮她耳尖,聲音很低:「累不?」
「……」
祁汐現在對這個問題都有點過敏了。
這人一到晚上就這樣,她要隨口答一句「不累」,「還行」,他就能換著法子把人折騰到筋疲力盡……
祁汐掙了下,胳膊肘搗陳焱:「你搬了一天行李了,就不能消停一晚上麼……」
今天他倆在路上走了大半天,男人全程沒她沾手行李,祁汐就隻牽著抱著小乖。
要說累,應該他累才對吧。
陳焱輕笑:「我是說,要不累,咱就去走走消個食。」
祁汐怔了下,偏頭對上男人幽邃的眼。
「你以為,」他的目光與語氣都玩味,「我什麼意思?」
「……」
「還是說——」陳焱壞笑著拉上女人的手,往自己的皮帶扣上扌莫。
「你想換個法子,消食啊?」
「……」
指尖觸到又硬又涼的皮帶扣,祁汐的心莫名跳了下。
她甩開男人的手,沒好氣往外走:「散步去。」
陳焱低低笑了下,從剛打開的行李裡抽出件衣服,跟上女人出了門。
一場秋雨一場涼。
牽著小乖剛出門,祁汐的胳膊立時起了一層小疙瘩。
薄薄軟軟的外搭恰時披上她肩頭。
和男人牽手走出僻靜的小區,周遭仿佛一下就熱鬧起來。
現在正是下班時間,一大波行人腳步紛雜地走出地鐵口,匯入到車水馬龍之中。
「你這幾年來過北城沒?」陳焱忽而問。
祁汐搖頭:「沒。」
男人側眸看她:「一次都沒?」
祁汐想了下:「轉機的時候來過兩次吧。」
陳焱沒再說話,盯著她睨了兩秒,將兩人相扣的手揣進自己兜裡。
又走了一會兒,祁汐猛地剎住腳步,有些意外地望著前方不遠處的大門。
青磚白柱,三拱門——是她高中時代夢想考進的大學。
也是和年少的他一起徜徉過的美夢。
他們住的地方離陳焱的救援學院近。
沒想到離清大更近。
手上的牽引繩倏地繃上勁,小乖的精神不錯,正抻長脖在嗅馬路牙子。
看著狗子搖來擺去的尾巴,祁汐思緒也搖晃一瞬——
「以後我們上大學都走了,小乖怎麼辦啊?」
「帶著。學校外麵租個房子。」
「不行吧……北城的租房子很貴的。」
「我打算把商場那邊的鋪子賣了,先在清大附近租兩年房子再說。」
「我報理工。」
「學校好不好沒所謂,離你近就行。」
……
祁汐也不明白,當初兩人閒聊般尋常的幾句話,她怎麼就能記得那麼牢。
還記了這麼多年。
以至於後來一想到「北城」這兩個字,腦袋裡冒出的除了照片上飄雪的故宮,就隻剩和雪花一樣耀眼的銀發。
所以她遲遲沒有來過這裡。
總覺得一個人的北城,是到達不了的遠方。
總覺得一個人要去,就好像,背叛了什麼似的……
「進去看看?」男人的聲音打斷祁汐起起伏伏的思緒,
她抬眸凝視陳焱片刻,笑了:「好啊。」
附近正好有家寵物店,他倆將小乖送過去洗澡,又手挽手走進清大高聳的門匾。
早有耳聞清大校園大,走進來才發現不是一般的大,裡麵簡直就像一座小城,市場,銀行,郵局,商店等等一應俱全。校園太大了,腳程就慢,不少人都騎著自行車穿梭其中。
現在正放暑假,學生還是很多。日落後的大操場上一派熱鬧,男男女女們都在跑步打球,還有一夥人在玩飛盤。
陳焱去旁邊買個水的功夫,出來就看見打球的幾個小子在那兒猴子撈月似地投籃,眼睛還他媽全往他媳婦兒身上跑。
祁汐一直在看遠處的飛盤大戰,沒留意身後籃球場上的道道視線。
直到一個籃球骨碌碌滾到她腳邊。
「同學,小姐姐——」
祁汐眼皮動了下,扭頭應聲看球場。
看清女人年輕又明艷的臉,穿球服的男生眼中劃過很明確的被驚艷的意味。
「學姐。」他朝祁汐笑的樣子很有少年感,「麻煩撿下球唄?」
祁汐:「……」
她上大學時就被這樣搭訕過了。
怎麼好幾年過去了,從南都到北城,小男生們用的還是這招啊。
祁汐無聲失笑,抬腳正要把球踢過去,身側便有人搶先一步。
陳焱一手提著兩隻水瓶,彎月要,直接單手將籃球從地上抓了起來。
男人的手掌頎長而大,根根分明的掌骨和青筋有種攻擊勁十足的力量感。
他冷颼颼地瞥了那幫男生一眼,拿球的手抬起來,不輕不重地一推——
籃球躍過小半個球場,哐當一聲,精準入籃。
有人很輕地「臥槽」出聲。
陳焱沒什麼表情地轉過身,擰開手裡的一瓶水遞給女人,又弓下身,輕撣掉她裙擺上被球印下的灰塵。
起身時還不忘攏了把祁汐外搭的領口,把月匈口和鎖骨遮了個乾淨。
——這一連串醋味十足,且宣誓主權的操作,不要太行雲流水。
祁汐:「……」
陳焱朝她伸出手:「走了。」
祁汐沒牽他,扁扁嘴,將瓶蓋擰了回去。
男人輕嗤:「怎麼。」
他朝球場挑挑下巴:「想擱這兒繼續懷念青春啊?」
祁汐愣了下:「什麼懷念青春?」
陳焱看著她,黑眸虛眯了下,聲音低低懶懶的:「『你是我青春最明亮的底色』。」
祁汐眼睫跳了下,明白過來:「你看過了啊。」
你是我青春最明亮的底色。
——這句話,是她寫給第二本小說《盛夏》的前言。
當初借著《無盡夏》一炮而紅的起勢,《盛夏》的熱度也很不錯。這本後來還賣出了影視版權,就是時菁投資,江逾白主演的那部校園劇。
不少讀者也把《盛夏》這個大學初戀故事,當做《無盡夏》的if線續寫——如果盛夏和嚴霍高中時沒有分開,兩人上了大學後,就會像故事裡一樣,開始甜甜的初戀吧……
「看了。」陳焱輕描淡寫道,「祁老師寫得不錯。」
他乜她,頗意味深長:「看來是,深有體會啊。」
「……」
祁汐搖搖頭,笑而不語。
這個男人,該不會以為《盛夏》也像《無盡夏》一樣,是她根據自己的情感經歷寫出來的吧?
……算了。
跟這種800字語文作文都寫不滿的鐵直男,說什麼靈感和創作。
「好球!」
「牛啊牛啊!」
球場上,剛才搭訕祁汐的少年跳投出一個空心三分,引來陣陣歡呼。
鐵網外,兩個路過的女孩循聲回頭看,又很默契地彼此對視了一眼,同時抿唇笑起來。
「阿焱。」祁汐出聲喚道。
陳焱剛喝了口水,眼神詢問。
祁汐:「你上軍校的時候,一般做什麼?」
男人突兀的喉結吞咽下沉:「除了學,就是訓唄。」
「跟在部隊沒差,還是給管得跟孫子一樣。」頓了下,他還特意補了句,「軍校裡都大老爺們兒。」
「是麼?」祁汐挑起眼尾反問,「那夏醫生呢,她不是軍校的?」
「……」
「她是又怎麼。」陳焱冷哼,又意有所指的,「老子可沒什麼青春底色。」
「……」
看來這股醋勁兒是過不去了。
祁汐在心裡失笑,目光依舊不動聲色地留在球場上。
「南都大學的籃球場也挺大的,跟這差不多。」
陳焱扯了下唇邊:「常去看啊?」
祁汐沒接男人的茬,輕聲繼續:「有天下午我下課,回宿舍路上路過那個籃球場,當時好多人都在看比賽。
她抿抿唇,眼睫稍垂:「是場3v3。最後兩秒的時候,一個男生來了個扣籃,分數反超了。」
陳焱怔了下,眸光猛地搖晃,似是想到什麼——
祁汐已經說了出來:「我一下就想起來,你當初和章銳他們一起打三人比賽那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