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109(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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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少卿張淮坐在刑訊房裡,萬分幽怨地嘆了口氣。

淩芝顏昨夜帶回了沉屍案的真凶,此人一直頂著「柔千兒」的戶籍身份住在富教坊,做布料生意。據紅俏坊的沁芳娘子指認,此人原本是個伶人,不知名姓,隻知道真正的柔千兒叫他「文郎」。

這個文郎,堪稱他入職大理寺以來見過的最頑固的犯人,自打進了刑訊室,無論如何審問,從始至終一言不發,明明是個男人,形態眼神卻是女人,一直用令人作嘔的眼神四處亂撩,刑訊室的幾個小獄吏都快吐了,張淮想到此人犯下的罪行,也快吐了。

最可氣的是,淩六郎這家夥見審訊毫無進展,居然尋了個由頭跑去案牘堂躲清閒,把他扔在這兒活受罪,張淮憤憤地想,他家六郎原本多麼老實巴交啊,與花家的那個紈絝才混了幾日,就學得猴精猴精的。

眼瞅著天亮了,應天門的報曉鼓一**傳進來,淩芝顏還沒回來,熬了整夜的張淮困得眼皮直打架,腦袋左晃右晃,差點閃了脖子,張淮拍了拍腦門,定眼一看對麵牢房裡的文郎,直挺挺站在牢房中間,直勾勾瞅著他,鼻翼兩側的油弄花了妝,胡茬冒了出來,嘴角翹著一抹若有若無的柔媚笑意。

他第一次開口,四麵牆壁回盪著黃鶯般的嗓音,異常滲人。

他說:「天亮了啊。」

張淮一個激靈,徹底清醒了,「你要做什麼?!」

文郎又不說話了,垂下腦袋,身體慢慢搖晃著,好似在舞蹈一般,身姿曼妙,口中咿咿呀呀似唱著什麼戲文,聽不清,很快,又變成了笑聲,幾聲高是女聲,幾聲低是男聲,兩種聲線自如切換,張淮忽然產生了一種詭異的錯覺,仿佛這個人身體裡生活著一男一女兩個人。

慢慢地,張淮聽清了他唱的內容,原來是一首詩:「咿——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咿咿——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咿——淚始乾——」

獄丞老良搓著雞皮疙瘩湊了過來,低聲道,「張少卿,這個人有點邪門啊,我聽老人們說過,這種亦男亦女的人都有通靈之能,得罪了他們,就是得罪了神靈——」

「若是神靈庇佑這種狗屎,那也不過是個狗屎神靈!」刑訊室的大門被人一腳踹開,一團花枝招展大步流星走了進來。能這般明目張膽不把大理寺放在眼裡的,除了花家四郎,不做他人想。

林隨安挎著一個包袱,方刻小心翼翼捧著一個紙包,好似裡麵裝著什麼特別珍貴的東西。木夏和伊塔押著一名麵色慘白的少女,少女一看見文郎,兩眼一紅,怔怔落下來淚來,軟軟跪在了地上。

文郎的舞蹈動作輕輕頓了一下,踮起腳尖轉了個圈,撚著蘭花指高高舉起手臂,仿若一尊優美的雕像,繼續唱道,「曉鏡但愁雲鬢改——啊啊——夜吟應覺月光寒——咿咿——」

花一棠冷笑一聲,從林隨安手裡接過包袱,打開,取出一個東西狠狠砸向了文郎的臉,文郎優雅向後一退,躲開了,那東西落到了地上,原來一個髒兮兮的荷包,繡著一朵紅色的小花。

「眼熟嗎?」花一棠冷聲道,「這是李三娘隨身的荷包。」

張淮一驚,他有印象,李三娘正是連環沉屍案的第一個受害人。

文郎緩緩放下手臂,雙手十字交疊置於小腹處,如同臨上台前伶人,眼波流轉,唇角微勾,「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花一棠哼了一聲,反手又去抓包袱裡的東西,林隨安攔住了他,「我來。」

說著,從包袱裡取出一個物件,手腕輕輕一抖,物件攜風帶煞嗖一下鑽入監牢木柵,啪一聲拍在了文郎的左腮幫子上,就聽文郎悶哼一聲,整個人飛了出去,摔在地上,含血吐出一顆牙。林隨安扔出的也一個荷包,粉紅色,繡著精致的蘭草。

張淮吞了口口水,這位林娘子好俊的功夫!

「記起來了嗎?」花一棠道,「這是田翠兒的荷包。」

張淮了然:田翠兒是第二個受害人。

文郎捂著半邊臉,驚恐瞪著林隨安,林隨安拿起了第三個荷包,輕飄飄的扔了過來,荷包是綠色的,沒鏽什麼花樣,隻墜了條淡黃色的絲絛,飛得也輕飄飄的,卻在靠近文郎三尺遠的位置突然加速,重重撞上了他的肩膀,文郎整個人擦著地麵退了兩尺遠,後背咚一聲撞上牆壁。

花一棠:「這是宋七娘的荷包。」

文郎笑不出來了,半邊臉腫了,半邊臉白得嚇人,又噴了口血,「唐律規定,嚴禁酷刑逼供,若有違者,按瀆職罪論處,堂堂大理寺難道要知法犯法嗎?」

張淮撓頭:「這個嘛——」

花一棠:「唐律有規,斷案審案定要人證物證俱全,花某隻是將物證送到凶手麵前,讓他好好看個清楚,有何不對?」

張淮:「正是正是,羅列證物乃是必要環節。」

獄丞老良:「誰看到酷刑逼供了?」

幾個小獄卒連連搖頭:「沒有沒有。」

林隨安笑了一聲,一抖包袱皮,剩下的荷包唰唰唰飛了出來,朝著文郎劈頭蓋臉砸了過去,還有一個準準砸在了褲|襠|處,文郎的慘叫聲失了柔媚,隻剩下殺豬般的淒厲。

花一棠走到監牢前,握著扇子,居高臨下看著滿地翻滾的文郎,「這些都是你讓櫻桃隨身攜帶的,你精心收藏的荷包,它們原本的主人都死在了你手裡,一共十五枚,現在,你想起來了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文郎抬頭,雙目赤紅如同火燒。

「不要!不要打他了,都是我做的!」櫻桃跪地大哭道,「是我拐了那些女娘,又殺了她們。都是我做的,你們抓我吧!」

文郎咳出兩口血,整個人蜷縮在地上,身體劇烈發起抖來。櫻桃的哭聲更大了。

花一棠轉身,撩袍蹲在櫻桃麵前,眼神淩厲如刀,連環發問,「你說是你拐了那些女娘,那你說說,你用什麼辦法拐了她們?在何處拐了她們?用什麼辦法殺了她們?如何處理屍體的?如何拋屍的?拋屍的地點在何處?!」

「我、我把她們騙上馬車,然後用迷藥,」櫻桃聲音越來越越小,語氣很不確定,「然、然後……用刀殺了她們……」

「迷藥是什麼種類?現在在哪?殺人的刀多長多寬?你從何處得來的?現在刀又在何處?!」

「這些我、我記不清了……但、但是的確是我做的,我記得有一個女娘,在厚載門,就是碼頭旁邊的那個糖水鋪子,我假裝撞到了她,為了賠禮,送她回家,路上就、就用迷藥——」櫻桃哭得說不下去了。

花一棠眯眼:「那兩個在富教坊失蹤的女娘,你也是用同樣的方法騙她們上車嗎?」

「對對對!一樣的——」

「一派胡言!」花一棠聲音驟厲,「真凶所有拐人和拋屍地點都特意避開了富教坊,這些事根本不是你做的!你在替他頂罪!」

「不不不!真是我!」櫻桃猛地拽住花一棠的袖子,淚流滿麵,「那個盲女真的是我做到!我還記得,那名盲女叫瞿四娘,家裡還有個眼盲的爺爺,她、她笑起來很好看,像糖一樣……」

花一棠狠狠閉了閉眼,沉默不語。

林隨安看向牢房裡的文郎,他還是那個姿勢,伏著身子趴在地上,肩頭和軀乾微微抖動著,雙臂緊緊夾在臉頰兩側,林隨安突然意識到,他並不是因為恐懼或疼痛而發抖,而是在偷偷的笑。

他在慶賀,慶賀櫻桃在為他頂罪!

一股怒氣從月匈腔竄上腦門,手中千淨禁不住發出刀鳴,釋放出久違的嗜血殺意。

花一棠示意方刻將手裡的紙包遞過去,打開,用扇子挑起裡麵的東西,櫻桃肩膀猛地一縮,身體似乎在本能抗拒,但眼裡的光卻突然大盛,又仿佛對這樣東西很是崇敬向往。

張淮很好奇,他站得位置有些偏,刑訊室的光線又不好,花一棠挑著的大約是一張布料,或者皮革,他湊過來,仔細一瞧,駭然變色,咚咚咚後退三大步,狂拍月匈口,險些沒吐了。

那是一張人皮,不是江湖人用動物皮革製作的「仿人皮」,而是一張貨真價實的人臉皮。不知道用什麼方法保存的,表麵還算光潔鮮亮,但內裡已經腐爛發黴,還長了黑色的毛,要多惡心就有多惡心。

花一棠抖了抖扇子上的人臉皮,「你為何要將這張皮戴在你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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