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1 / 2)
東廂暖閣。
謝紓端坐榻前,提手在點燃的香炭上蓋上雲母薄片,隔火的香氣自青瓷爐底滲透開來,氤氳滿室,平添幾分雅致。
明儀坐在離謝紓不遠的楠木椅上,靜待他開口。
謝紓不疾不徐地煮水,碾茶,擊拂,這套點茶的動作做得行雲流水,渾然天成,透著一股沉穩氣韻。
這份氣韻源自百年清流謝氏。
謝氏祖上原是太|祖軍師,昔年隨太|祖南征北討打下大周江山,太|祖稱帝後曾賜下丹書鐵券,以表其功。
謝氏家風清正,根基深厚,盛極之時,曾是大周最鼎盛的世家。
然則盛極必衰,後因科舉興起,子孫不濟等緣由,謝氏逐漸式微,遷出關內,退居江南道姑蘇一帶。
其後,族中子孫雖多有風骨高潔、清名遠播之輩,但多居閒職。
直至謝紓出仕,封王拜相,蟄伏多年的謝氏才重回往日榮光。
這其中固然有前人栽樹之功,但無可否認謝紓極為出色。
謝紓出自謝氏嫡係一脈,年少時就已名滿天下,十七歲時坐於後方,指揮五百水兵擊潰八千水匪,繼而一戰成名。
論才情當今士族之中無人能出其右。
他不僅善謀略,通古今,騎射武藝也樣樣精通。
這世上約是找不出什麼他不會的,連他口中「略知一二」的琴棋書畫,那造詣也已令許多人望塵莫及。
加之其人生得一副好相貌,豐姿俊逸,清逸出塵,很難不讓人感嘆天工造物時對他的偏愛。
他這樣的人,身邊自是從不乏仰慕者的。不過仰慕歸仰慕,大多數人都對他敬而遠之。
原因無他,實在是謝紓氣質始然,總給人一種清冷、孤高之感,讓人覺得遙不可及,仿佛靠近他就是在褻瀆他。
可盡管謝紓看起來令人難以接近,在朝中卻頗得人心,幾乎無人不折服於他的。
連平日裡最是頑固不化,對年輕一輩臣子偏見十足的薛太傅都對他贊不絕口。
很少有人能似他這般在朝堂之上遊刃有餘,大權在握還能盡得人心的。
明儀朝謝紓看去,茶湯經謝紓之手充分調和,表麵浮沫細密如雲。
謝紓將點好的茶輕挪到明儀跟前,做了個「請」的姿勢,道:「殿下請用。」
他的動作禮遇有加卻透著淡淡疏離之感。
所謂先禮後兵,給足了她禮遇,接下來該提正事了。
明儀接過茶盞,心不在焉地盯著茶湯上的浮沫,想到謝紓可能是為了要同她和離,特意提早從西北趕回來,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她抬眼去望謝紓,他的背挺得筆直,肩寬腿長,儀態極佳,連舉茶盞的姿勢都透著說不出的雅,初升月色自窗而入,映在他如玉的側臉,為他渡上了一層溫柔光暈,卻難掩他骨子裡的清傲和冷淡。
等待良久,謝紓終於緩緩開口:「和離的事……」
聽見「和離」兩字從謝紓口中出來,明儀緊了緊手中的茶盞,要強地抬起下巴,先他一步開口:「你放心,我已請人擬好了和離書,隻要你想,我們立刻就能……」分開。
「我不想。」謝紓抬眼。
這三個字似疾風卷入明儀耳中,明儀呼吸猛然一滯,「分開」兩個字來不及說出口,生生咽了下去。
她睜圓了眼望向謝紓,纖長的眼睫止不住顫動,瑩白貝齒咬紅了唇瓣,別過臉問:「為、為什麼?你在家書上寫的『等我回來』,不是想回來立刻和離的意思嗎?」
「不是。」謝紓頓了頓,否認道,「是等我回來,我們好好談談的意思。」
明儀濃淡相宜的眉微微蹙起,輕哼了一聲:「那你為何不寫明白?」
謝紓目光輕掃過明儀,沉默許久,什麼也沒解釋,隻歉聲道了句:「是我的疏忽。」
頓了頓,又道:「但的確有些事不便在信中細說。」
明儀捧著茶盞,疑惑地抬眼看他:「是何事?」
「你知道平寧侯府和令國公府鬧僵的事嗎?」謝紓問了一句。
「略有耳聞。」明儀想起前不久,聽程茵提起過這事。
平寧侯唯一的妹妹三年前嫁進了令國公府,兩家原本是姻親,不過最近平寧侯的妹妹鬧著要與夫家和離,兩家人為此鬧得很僵。
謝紓看向明儀,道:「近日朝堂之上因此事紛爭不斷。」
明儀心生疑惑。大周權貴和離再嫁不算少見,按說就算兩家私下有齟齬,也不至於鬧得朝堂之上不得安寧。
謝紓看出明儀所想,解惑道:「尋常和離自然不至於此,隻這回鬧僵的兩家人,一個是新帝器重的當朝新貴,一個是底蘊深厚的舊日權貴。你應該明白,兩家因和離鬧不和,不過是個引子,真正挑起朝堂紛爭的卻是新舊朝之間的恩怨。」
新舊朝之爭由來已久。
這話要從明儀的父皇病危開始說起。
明儀的父皇成宣帝自繼位起,為大周殫精竭慮、鞠躬盡瘁,在他的統治下,大周蒸蒸日上,百姓安居樂業,可以說是個難得的明君。
唯一被詬病的就是他太過專情。
專情這一點放在其他男人身上,那便是為人稱道之處,可放在一國之君身上,卻未必是好事。
身為國主有繁衍皇嗣之責。成宣帝獨寵發妻王氏一人,後宮形同虛設,在王氏死後就幾乎不再踏足後宮。
故而成宣帝膝下子嗣稀薄,隻有明儀一個女兒。
不過那時成宣帝正當盛年,大臣們也不好多提立嗣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