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孔(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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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欲是一條四通八達的路,表麵上是一條線,骨子裡卻鏈接著無限紛雜和無限曲折的枝杈。從恢復打工的那一天起,小孔就被情欲所纏繞著。王大夫也一直被情欲所纏繞著。當情欲纏繞到一定火候的時候,新的枝杈就出現了,新的葉子也就長出來了。小孔,王大夫,他們吵嘴了。戀愛中的人就這樣,他們的嘴唇總是熱烈的,最適合接口勿。如果不能夠接口勿,那麼好,吵。戀愛就是這樣的一個基本形態。

王大夫和小孔吵嘴了麼?沒有吵。卻比吵還要壞。是冷戰,腹誹了。不過,兩個當事人還是心知肚明的,他們吵嘴了。

小孔每天深夜都要到王大夫這邊來,王大夫當然是高興的。次數一多,時間一久,王大夫看出苗頭來了。小孔哪裡是來看他?分明是來看望小馬。看就看吧,王大夫的這點肚量還是有的。可是,慢慢地,王大夫扛不住了,她哪裡是來看望小馬,簡直就是打情罵俏。小馬還好,一直都是挺被動的,坐在那裡不動。可你看看小孔現在是一副什麼模樣,是硬往上湊。王大夫一點也看不見自己的表情,他的表情已經非常嚴峻了。嘴不停地動。他的兩片嘴唇和自己的門牙算是乾上了,一會兒張,一會兒閉。還用舌頭舔。心裡頭別扭了。是無法言說的酸楚。

小孔哪裡是打情罵俏,隻是鬱悶。是那種飽含著能量、靜中有動的鬱悶,也就是常人所說的「悶騷」。上班的時候尤其是這樣。下了班,來到王大夫的宿舍,她的鬱悶換了一副麵孔,她的人來瘋上來了。精力特別的充沛。她的人來瘋當然是沖著王大夫去的,可是,不合適,卻拐了一個神奇的彎,撲到小馬的頭上去了。這正是戀愛中的小女人最常見的情態了,做什麼事都喜歡指西打東。王大夫哪裡知道這一層,王大夫就覺得他的女朋友不怎麼得體,對著毫不相乾的男人春心盪漾。他的臉往哪裡放?

好好的,小孔和小馬終於打了起來。說打起來就冤枉小馬了,是小孔在打小馬。為了什麼呢?還是為了「嫂子」這個稱呼,是歷史上遺留下來的老問題了。小孔在這個晚上格外的倔強,一把揪起小馬的枕頭,舉了起來。她威脅說,再這麼喊她就要「動手」了。可她哪裡知道小馬,軟弱無用的人強起來其實格外強。小孔真的就打了。她用雙手掄起了枕頭,一股腦兒砸在了小馬的頭上。她知道的,終究是個枕頭罷了,打不死,也打不疼。

這一打打出事情來了,小馬不僅沒有生氣,私底下突然就是一陣心花怒放。小馬平日裡從來不回嘴,今天偏偏就回了一句嘴:

「你就是嫂子!」

小馬的話無異於火上澆油。枕頭不再是枕頭,是暴風驟雨。掄著掄著,小孔掄出了癮,似乎把所有的鬱悶都排遣出來了。一邊掄,她就一邊笑。越笑聲音越大,呈現出痛快和恣意的跡象來了。

小孔是痛快了,一旁的王大夫卻沒法痛快。他的臉陰沉下去,嘴巴動了幾下,想說點什麼,最終卻什麼都沒說。悄悄地,爬到自己的上鋪去了。小孔正在興頭上,心裡頭哪裡還有王大夫?她高舉著枕頭,拚了命地砸。一口氣就砸了好幾十下。幾十下之後,小孔喘著粗氣,疲乏了。回過頭再找王大夫,王大夫卻沒了。小孔「咦」了一聲,說:「人呢?」王大夫已經在上鋪躺下了。小孔又說了一句:「人呢?」

上鋪說:「睡了。」

聲音含含糊糊的。他顯然是側著身子的,半個嘴巴都讓枕頭堵死了。

戀人之間的語言不是語言,是語氣。語氣不是別的,是弦外之音。小孔一聽到王大夫的口氣心裡頭就是一沉,立即意識到了,他不高興了。宿舍裡頓時安靜了下來。這安靜讓小孔的臉上很不好看,是那種下不了台的很不好看。小孔對王大夫的不高興很不高興。你還不高興了!你知道我心裡的感受麼?你憑什麼不高興?小孔的雙肩一沉,丟下了手裡的枕頭。臉上已經很不好看了。小孔客客氣氣地對小馬說:「小馬,不早了,我也睡覺去了。明天見。」

這是王大夫的第一個失眠之夜。小孔走後,他哪裡「睡了」,不停地在床上翻。因為不停地翻,下床的小馬也無法入睡,也隻能不停地翻。彼此都能夠感覺得到。翻過來翻過去,王大夫想明白了,小孔隻是他的女朋友,還不是他的妻子。不能因為他們有了半個月的「蜜月」小孔就一定是他的人了。這麼一想問題就有些嚴重。王大夫坐了起來,想給小孔打一個電話。剛剛撥出去,手機剛出現傳呼,王大夫卻聽見了隔壁的鈴聲。手機的鈴聲嚇了王大夫一跳,這電話怎麼能打?這不是現場直播麼?王大夫想都沒有來得及想,匆忙把手機合上了。又擔心小孔把電話撥回來,王大夫乾脆關了機。沒想到距離還真的是戀愛的一個大問題,太遠了是一個麻煩,太近則是另外一個麻煩。

王大夫其實是用不著關機的,小孔根本就沒有搭理他。不隻是當時沒有搭理,第二天的一整天都沒有。王大夫昨晚的舉動太過分了,讓小孔太難堪了,當著一屋子的人,就好像她小孔是個朝三暮四的浪*了。不能再慣著他了。隻要王大夫的腳步聲一靠近,小孔立馬就離開。推拿中心的床多著呢,你「睡」去吧!

王大夫當然感覺出來了,卻不敢上去。畢竟第一次吵嘴,王大夫要是硬著頭皮湊上去,小孔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態度,王大夫還吃不準。再怎麼說也不能在推拿中心丟臉。這個臉王大夫丟不起。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王大夫不知所措了。好不容易到了晚上,回到家,小孔卻沒有來。王大夫其實是難受的,又不敢到小孔的宿舍去。睡不著了,不停地在床上翻。小馬也睡不著,卻不敢翻。他不敢把自己失眠的消息傳到上鋪去。這一夜小馬難受了,他隻能采用一個睡姿,做出一副睡得很香的假象來。硬挺著了。

到了第三天,王大夫明白過來了,事情好像不像他想像的那樣簡單,真的麻煩了。小孔不會喜歡上小馬了吧?很難說的。王大夫已經深切地感受到小孔的痛苦了。戀愛的前夕小孔就是這樣的,痛苦得很,做什麼事都有氣無力。小孔又一次有氣無力了,她說話的氣息在那裡呢。小孔的痛苦加重了王大夫的痛苦,開始理不出頭緒了。這一天的生意偏偏又特別的好,王大夫接二連三地上鍾,越來越疲憊。這裡頭有自責,也有擔憂。他哪裡能夠知道,這其實就是戀愛了。到了下午,王大夫幾乎都支撐不住了。有了失魂落魄的跡象。無論如何,得給小孔打個電話了。這電話又怎麼打呢?好不容易熬到下鍾,王大夫一個人走進了衛生間,反鎖上門,撥通了小孔的手機。小孔接得倒是挺快,口氣卻是冷冷的。小孔說:「餵,誰呀?」王大夫就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不知道該從哪一頭開始說起。小孔又問了一聲:「誰呀?」王大夫脫口說:「想你。」

小孔正在上鍾,也是魂不守舍,也已經失魂落魄。王大夫的那一聲「想你」是很突然的,小孔聽在耳朵裡,百感交集了。這裡頭既有欣慰的成分,也有「得救」的成分。小孔好好地鬆了一口氣。她是不可能主動向王大夫認輸的,可私下裡也有點怕,——他們的戀愛不會就這麼到頭了吧?畢竟是冷戰的第三天了。太漫長、太漫長了。小孔實在是太疲憊了,就想趴到王大夫的懷裡去,好好地哭一回。還有什麼比戀人認輸了更幸福的呢?

可小孔畢竟在上班,兩隻手都在客人的身上,手機是壓在耳朵邊上的。再說了,上鍾就是上鍾,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身邊還有客人和同事呢。小孔不能太放肆的,她選擇了客客氣氣的語氣,仿佛在打發遠方的朋友。小孔說:「知道了。我在上鍾,回頭再說吧。」掛了。心裡頭甜蜜蜜。

王大夫捏著自己的手機。他聽到了掛機的聲音,心口早已經涼了半截。他聽出來了,小孔的口氣是在打發他。這樣的口氣要是還聽不出來,他王大夫就真的是個二百五了。王大夫傻了好大的一會兒,記起來了,自己還在廁所呢。該出去了。是該出去了。就拉門。該死的門卻怎麼也拉不開。王大夫的懊惱已到了極點,用蠻了,隻能使勁地拉。拉了半天,想起來了,門已經被自己插上了。

小孔一下鍾就來到了休息區,火急火燎。王大夫卻又上鍾了。小孔多聰明的一個人,她剛才聽到衛生間的動靜了,是水滴的聲音。既然王大夫能躲在衛生間裡打電話,她為什麼不能?小孔來到衛生間,微笑著掏出手機,把玩了半天,然後,用兩個大拇指一五一十地往鍵盤上撳號碼。手機通了。小孔原封不動地把王大夫獻給她的兩個字回獻給了她心愛的男人。還多出了兩個字。是「我也」。小孔說:「我也想你。」這個「我也」是多麼的好,它暗含了起承轉合的關係,暗含了戀人之間的全部隱秘。時間隔得再久也不要緊,一下子就全部銜接起來了。戀愛是多麼的好啊。

王大夫說「想你」已經是半個小時以前的事了,中間夾雜了太多的內心活動。很劇烈的,說到底是很悲情的。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了。但是,突然,小孔說話了,是「我也想你」。王大夫就要哭。但王大夫怎麼能哭?他的身邊有客人、有同事呢。王大夫客客氣氣地說:「知道了。一樣的。回頭再說吧。」王大夫恨死了這樣的口口勿。但恨歸恨,王大夫到底還是知道了,生活的根本是由誤解構成的,許多事情不是自己親身經歷那麼一下,也許就沒法理解。這是一個教訓,下一次要懂得設身處地。

小孔和王大夫終於在休息室裡見麵了。休息室裡都是人,他們當然不會做出出格的舉動。王大夫來到小孔的身邊,小孔這一回沒有躲,他們就坐在一張廢棄的推拿床上,肩並著肩。也沒有說話。但是,這種不說話和先前的不說話不一樣了。是起死回生的柔軟。值得兩個人好好地珍藏一輩子。王大夫終於把他的手放到小孔的大腿上去了。小孔接過來,抓住了。這一下真的是好了。王大夫的每一個手指都在對小孔的指縫說「我愛你」,小孔的每一個手指也在對王大夫的指縫說「我也愛你」。小孔側過臉,好像這一次才算是真的戀愛了一樣。

王大夫和小孔靜悄悄的,十個指頭越摳越緊,還摩挲。他們到底做過愛,這一撫扌莫就撫扌莫出內容來了,都是動人的細節種種。他們多麼想好好地做一次愛啊,隻有做了才能讓對方知道,自己是多麼地愛對方。可是,到哪裡做去呢?不可能的。隻能忍。不隻是忍,也在用手指頭勸對方,忍忍吧。忍忍。這是怎樣的勸說?它無聲,卻加倍的激動人心。勸過來勸過去,兩個人都已經激情四溢了。可激情四溢又怎麼樣?隻能接著忍。「忍」不是一種心底的活動,而是個力氣活。它太耗人了。忍到後來,小孔徹底沒了力氣了,身子一軟,靠在了王大夫的肩膀上。嘴巴也張開了。王大夫聞到了小孔嘴巴裡的氣息,燙得叫人心碎。王大夫微微地喘著氣,一心盼望著自己能夠早一點做老板。要做老板哪,趕緊的。打工仔的日子實在不是人過的日子。

小孔沒有想到吵架能吵出這樣的效果來,知足了。但吵架終究是吵架,太傷人了。還是不要吵架的好。小孔仔細地回顧了一下,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情況,說到底還是自己舉止不妥當,說到底,自己也有值得檢點的地方。無論如何,當著自己男朋友的麵,和別人那樣調笑總是有失分寸的。小孔暗自告訴自己,男生宿舍她是不會再去了。事到如今,小孔都是無心的,但真的讓王大夫誤解了,畢竟不是一件好事情。

小孔不再到男生宿舍去,剩下來的選擇就隻有一種,王大夫隻能到小孔的女生宿舍來。但是,王大夫很快就察覺出來了,串門和串門是不一樣的。王大夫是那種偏於穩重的人,女生們一般是不會和他開玩笑。當著眾人的麵,小孔和王大夫也不便說悄悄話,這一來王大夫的串門就有些寡味,和小孔的串門不可同日而語了。也就是坐坐罷。像一個儀式。是枯坐。擺設一樣的。

王大夫這才認真地留意起小孔來了。小孔一直憂心忡忡的。王大夫看不見小孔的臉,但小孔說話的腔調在這兒,她再也不是以往的那副樣子了。其實,不隻是現在,從第二次打工開始,小孔就悶悶不樂了,王大夫沒有往心裡去罷了。小孔在深圳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嗓門亮,說話快,一開口就顧前不顧後,偶爾還有粗口。這一來小孔就快樂了。小孔一直給人以快樂和通透的印象。小孔現在的不開心王大夫是可以理解的,說一千,道一萬,還是王大夫沒有讓人家當上老板娘。往根子上說,小孔是被王大夫「騙」到南京來的。他沒有騙她。可在事實上,他騙了。王大夫的心情就這麼沉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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