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1 / 2)
沈七棄幾乎是飛了出去。
九歲的身體瘦骨伶仃,弱到根本承受不了如此強悍的護體靈氣,她整個砸到地上,身後的打狗棍將她的骨頭都要硌斷。
她隻覺著嘴裡腥甜,不知道為什麼,前世他失望地看著她,口口聲聲說她是廢物的場景湧入眼前,與他像是看著骯髒泥巴的眼神混合交織在一起。
在鳳歸年眼裡,一個無法踏上修仙大道的女兒,注定無法給家族帶來榮耀,她玷汙了他的鳳族血脈。
在他眼裡,她本就是個乞丐,跟雜役奴仆一樣的存在。
她狠狠將口中的腥味咽了下去,不想在她爹麵前露出來軟弱與醜態。
旁邊那人看也沒看這小叫花一眼,拉著鳳歸年便要繼續走:「一個小叫花子而已,走走走,這評彈十分婉約清麗,說不定能將你的修為境界給彈順了!」
鳳歸年淡淡嗯了一聲,他本不欲與一個小乞丐說些什麼,隻是心頭的那抹悸動讓他忍不住多留一瞬。
「你……」
他破例開口,似是想要說些什麼,一道醉醺醺的氣息瞬間籠來,一人勃然大怒,沖過來大吼:
「就是你剛才偷我荷包!」
他沖了過來,一把拎起來沈七棄破舊的衣裳。
她那麼瘦小,輕飄飄到一把便被拎了起來。
「你這好吃懶做的小流氓!沒想到你竟然是個『白線』!偷我的銀子呢?」
小偷偷竊,在白日裡便是「白線」,至於昨晚上二師兄全偷了飛刀門的菜刀,那便屬於「黑線」。
然而這屬於行話,一般人怎麼會直接說出來?沈七棄的心底飛快的閃過一絲懷疑。
沈七棄艱難抬眼,便看到是適才二師兄撞了的那人,荷包裡明明隻有些銅錢,哪兒來的銀子?
「你有沒有搞錯,訛一個乞丐?」
「誰偷的找誰去,跟我毫無關係!」
那人蒙著一雙醉眼,上下打量著手中的小孩,嘻嘻笑道:「你當我看不出來?你們團夥作案,走了你一個,我上哪兒再找去?」
「你偷我十兩銀子,要麼賠我十兩,要麼便跟我回家做個雜役!」
沈七棄了然,怪不得他開口便是白線,合著也打著歪主意。
她冷笑:「你想販賣人口?」
沈七棄現在這副樣子,根本看不出來是個女孩,跟小男孩無異。
這人打的是販賣人口的主意!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酒醉那人將沈七棄鬆開,扯著她胳膊就要走,沈七棄下意識地抬眼看向鳳歸年。
她現在羸弱瘦小,二師兄又不在,鳳歸年將一切看在眼裡,他能幫她!
可是她失望了。
鳳歸年的眼神更冷淡了些,看著沈七棄的眼神,就像是看著一塊石頭:
自打沈七棄被叫穿行竊開始,眼神的一抹波動便平靜了。
乞丐與各種下作的事情聯合起來,並非沒有根源,坑蒙拐騙,流氓憊懶,樣樣都不是正經人乾的……
碰到這種事情,他理都懶得理了。
天地因果,不該乾涉。
有因便有果,偷十兩銀子,那便要用十兩銀子來還債。
爛泥,也永遠隻能與爛泥為伍。
他不欲再看一眼。
看一眼,便髒一眼他一塵不染的修行之心。
耍傀儡的人群已經掠過,熱鬧的小道瞬間寂靜了下來,燈火飄走,大片的黑暗籠罩下來。
酒鬼嘿嘿一笑,像是抓小雞一樣將她拎起來,「小娃子,跟我走。」
那笑容裡透著些猥瑣。
沈七棄奮力掙紮,劇烈反抗起來,撓的酒鬼哎呀叫痛。
她隻聽到一聲極為清淺的聲音,脖頸上掛著的黑色小石頭落下來,叮叮啷啷落入黑暗中,恰好貼在了地上的打狗棍旁。
當年她年幼,她的爹娘隻留下這石頭給她便離開,後來憑借此石,方才認回她來。
前世直到死,沈七棄都將黑色石頭掛在月匈前,那是她對爹娘的羈絆。
沈七棄眼圈發紅,她想要去抓落在黑暗中的小石頭。
她張開嘴,死死咬在酒鬼的手上。
「啊——!你是狗嗎!竟然敢咬我!」
沈七棄跌落在地上,黑暗中,黑色的石頭與漆黑的打狗棍幾乎融為一體。
她以一種極為悲壯的姿勢沖過去,想要抓住石頭吊墜……
她也不清楚自己想要抓住的是什麼。
「這是爹留給我的……」
她稚嫩的嗓音含糊不滿,幾乎聽不到她在嘶吼什麼。
鳳歸年抬靴而行,一塵不染的靴子碾在小乞丐剛剛伸出來的、瘦骨嶙峋的手指上。
他神色不動地繼續往前走了一步,眉頭皺起,暈染上一層意味不明的慍怒。
沈七棄仰頭看鳳歸年,看著她前世喊了許久的爹,最後卻與他勢不兩立的鳳歸年。
她知道他慍怒什麼:
不是為了被踩踏的乞兒,而是為她的手髒了他的靴底。
沈七棄的心底閃過前世今生都無法擺脫的憤怒與悲傷。
若非渡劫雷劫威懾,當年的鳳歸年怕是根本不會想要她回來。
他一向推崇凡人與修仙界不該混合交織,修仙界為主導,統治凡人。
當年他尋仙,便是自恃天資卓然,不屑與尋常凡人為伍。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鳳歸年從踏足修仙大道,到問鼎仙都鳳家,也不過用了短短十年。
她就是他凡人時期的敗筆,是他永不可能成器的遺憾。
……
沈七棄知道,也許此刻她該喊出來那一聲「爹」,或者將手中的石頭給他看。
他便是再嫌惡她,也不得不帶她走。
可是……
那一聲「爹」,怎麼也喊不出口。
她細瘦的手指死死握緊黑色石頭,她無能無力的情況下拚了命想要抓住這一絲羈絆,而掌控著她一切的所謂的爹便這麼渾然未覺地將她踩在腳下。
然後他覺著她的手髒了他的鞋底。
她的眼圈發紅,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卻忽而燃起了一絲火!
那是被人站在脊梁上踐踏之後的怒火。
這火,燃燒了她的眸。
這火,讓下一秒準備抽身離去的鳳歸年再次頓住腳步。
他有些遲疑地看著沈七棄,那一抹未曾確認的熟悉,讓他有些扌莫不著頭腦。
可是再次看這趴在地上,仿佛要在黑暗中躺到天荒地老的小乞丐時候,依舊是讓他慣常的厭惡與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