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050章(2 / 2)
得到充滿失望的答案後,他總會說,「我什麼都可以做。」
離開時他會鞠躬,說:「麻煩你們了。」
這個世界每天都在發生命案,每天都有人失去摯愛。
還記得第一次見程廬時,他整個人明明還吐著氣,可渾身毫無生機,全身僵硬,唯有眼珠還動著。
他渾身沾滿了血跡,臉頰上也蹭得血紅,猛一看嚇人極了。
他手掌朝上,硬著,挺著,好像唯有保持這個姿勢,還能抱住那個已經被拉走去太平間的人。
張警官收回神思,說嫌犯姓吳名昊,網名叫小耗子。
白大仞大驚,「小耗子?!!」
程廬抬眼,「他?」
張警官點點頭,「就是他。」
這人人如其名,犯了事後一路潛逃至川南某個高原小鎮。雪原、經幡、黃寺,他渴求這些純潔的東西能洗滌他的罪名,掩蓋他的蹤跡。
小耗子鑽進草原的黑色帳篷裡,學會了放氂牛、擠氂牛奶,習慣了吃糍粑喝青稞,反倒勃發出熊熊的生命力,每每都能躲開天網,藏了足足好幾年。
被高原紫外線摧殘的臉龐越發難以分辨,永遠低著頭的他連主人家的聚會都不參加。要不是前段時間他被突如其來的雪崩壓下,被主人家連夜送到縣城的醫院,說不定這小子還能繼續藏著。
主人家心好,用牛拉車冒著漫天的大雪,緊趕慢趕把人送過去,又花了一大筆錢治病,最後這小子終於傷好。出院那天,恰好一群警察去醫院做體檢。他心虛見了就跑,被機警的警察拽住詢問。
三言兩語,這人揣不住了,索性閉嘴什麼也不說。
帶到警局,幾經困難下終於對上他的臉,他的身份證號,以及他背負的血案。
「他當時在我們樂隊粉絲群裡非常活躍,如果記得沒錯的話,是咱們樂隊剛成立時就追隨的粉絲。」白大仞撓著頭說。
這人確切來說,是程廬的鐵杆粉絲。有些粉絲隻追隨樂隊某個人,用現在的行話來說叫唯粉。小耗子是極端唯粉,把程廬捧得比天高,不許任何人傷害,哪怕是樂隊的其他人。
程廬的手在抖。
「要不要抽根煙?」張警官問。
程廬搖搖頭,「他說什麼了嗎?」
張警官聳聳肩,「剛開始嘴很硬,不承認自己殺了人。但證據擺在那,不容他說謊。」
說到這裡他頓了下,「這人一直在繞圈圈,不停地說你,很動情,很癲狂。」
抓他的時候,他在主人黑色帳篷的蝸居裡,幾乎沒什麼衣物,但有好多張程廬的單人海報。有些顯然是小耗子自己設計並印刷的。
「他說,你的歌給了他人生最大的溫暖。」
「他說,你的歌詞全是寫給他的。」
「你知道他為什麼要躲到那座高原小鎮?」
程廬:「為什麼?」
「你那首《刀鋒》裡,說要在佛光閃閃的高原,剝掉名聲,甩掉金錢,扔掉虛假的溫柔……」
程廬臉色沉沉。
「狼成群,我獨行。
佛光閃閃的高原上,我剝掉名聲,甩掉金錢,扔掉虛假的溫柔。
欲為刀,刀刀斬。
佛光閃閃的高原上,我踏破鋒芒,踩破腳趾,喊破虛偽的喉嚨。
剝掉!甩掉!扔掉!
踏破!踩破!喊破!
山中月與風,快快入我懷。
吹他千百度,扶我上青天。」
這是他、安青丘、白大仞所組樂隊的最後一首歌,也是三人舞台的終曲。
「他說,他要去你歌詞描述的地方看看,」張警官道:「他提前研究了地圖,找了條最佳逃亡路線,他說誰傷害你都不可以,哪怕這人是安青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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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派出所出來,白大仞仰天長嘆,「咱們得去跟青丘說一聲。」
壞人伏法,斯人安息。
但,真的能安息嗎?白大仞不知道。但安青丘那麼好的人,一定不會責怪任何人,尤其程廬。
程廬沒說話,緩緩從法國梧桐底下走過。
白大仞跟上去,忍了又忍勸道:「程廬,青丘肯定不希望你這樣。」
程廬抬起頭,「哪樣?」
「你知道嗎?」白大仞急道:「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那麼張揚,那麼朝氣,即便和家裡鬧翻,也從不唉聲嘆氣,而是每天逼著我們練琴,練歌,被人拒絕也不氣餒,每天第一個起床去找關係,去尋唱歌的場子……」
現在想來,當時真是太美好。即便日子過得苦,也從未喊過一聲累。
或許這就是夢想的能量。
它帶不來額外的金錢,卻一點一點填滿你的心。
「雖然不想承認,但我們三個人中,隻有你最有出道的可能。你寫得一手好歌,唱得也好,長得也招那些粉絲喜歡。青丘經常跟我說,你就該單飛。不該被我們兩個拖油瓶拖後腿。」
程廬猛地停下來,眸子充血,冷聲道:「我們三個是一體的。過去是,現在是,永遠都是。」
白大仞使勁抿著唇,好半天才哽咽道:「你這小子……太他媽會煽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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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來東山寺,白大仞意外抓到騙子,得到寺院僧人的誇贊和獎勵。這次兩人上山,從山門口就有僧人迎接,直上靈塔。
蓮花燈搖曳,佛光閃閃,佑護著逝去的靈魂。
程廬鄭重點了三根香,高舉過頭頂,又在額前停下,閉眼片刻後,插進靈位前的香爐裡。
白大仞絮絮叨叨說壞人抓到了,說程廬鐵樹開花談戀愛了,說小銀開過年就要上幼兒園了,說有個叫加加的小可愛可能以後會做他的女婿……
他的聲音被風吹到空中,零零碎碎,又沾滿人間煙火氣。
下山時,白大仞還是沒忍住說:「你有沒有後悔過?」
程廬看著他,「後悔什麼?」
要是當時他願意簽那份單飛協議,願意聽從安青丘的意見,從此走上一條康莊大道……安青丘就不會故意找來另一個主唱,惹得程廬的極端粉絲暴怒,在第一場匯演時因為保護這名主唱而月匈口插刀,死在程廬的懷裡。
明明兩個人都沒有錯,最懂彼此,卻落得這樣的下場。
一個命喪舞台,一個雖然活著,卻如同行屍走肉。
程廬眸光沉沉,好半天才說道:「我最後悔的是,當時沒能撲過去擋住那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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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門外,唐梨正在一個草莓攤前仔細挑選。
草莓太大,則空盪無味,太小又不夠塞牙縫。
攤主是個大娘,見小姑娘長得俏麗,心生喜歡讓她多試吃了兩顆,還讓她去隔壁的草莓園用山泉水洗乾淨。
程廬拾階而下,一眼瞧見坐在石獅子旁的某人。
她像是吃到不得了的美味,小嘴仔仔細細地咬著,眉眼彎彎,是深冬唯一的暖光。
白大仞最愛吃草莓,趕緊沖過去,要來一袋子吭哧吭哧吃起來。
唐梨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趕緊抱著剩下的草莓沖到程廬麵前,高高舉起,獻寶似的,「可甜了。我洗乾淨了。」
程廬抿唇笑起來,大手一攬,把人帶到懷裡,「比你還甜嗎?」
唐梨瞬時臉紅起來,「佛祖麵前,你也敢放肆?」
程廬低頭親了親她的唇角,裹著草莓的甜香的豐盈如此美味,隻吃一口還不夠……
「嗯。」
「佛祖告訴我,他很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