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1 / 2)
周一,唐梨照例忙成狗。
周二,唐梨睡在公司。
周三,唐梨忙得月匈悶難受,剛過下班時間便開車去了「妙妙」。
妙妙聽起來像女孩子名,卻是一個叫古漳的人開的一家黑膠唱片店的名字。
這店開了有十幾年,古漳也從當年又臭又硬的憤青,變成了又無趣又無聊的「糟老頭子」。唐梨曾經問過古漳為什麼把這麼有逼格的店叫做「妙妙」。這名字聽起來又柔又軟,咂扌莫在嘴間的旖旎哪能體現黑膠唱片的厚重?
古漳神神秘秘地說:「這是我初戀的名字。」
唐梨並不常來,但一來便會坐很久。隨手挑上一張不知年代的唱片,放進老式的唱片機裡,四肢鬆弛,手持酒杯,窩在沙發裡,耳邊縈繞著飄飄忽忽的調子……她總覺得自己就是這般過一生也不錯。
推開門,果然裡麵空無一人。深沉的木色家具泛著陳舊的氣息,一張張唱片塞滿架子,昏黃的燈光下萬年不缺席的古漳抬起一張寬臉,見到來人是她,又咻得低下頭。
唐梨嘖了一聲,也不理他,徑直走到沙發處,癱坐下來,長長吐了口氣。
「聽說你爸媽給你生了個弟弟?」古漳的聲音在身後幽幽響起。
唐梨閉上眼,沒好氣地說:「謝曼琪是不是長得像你的初戀?」
古漳像是被踩到尾巴似的,老臉一紅,「小琪比妙妙長得好看。」
唐梨回頭盯著他笑,「有本事當麵把這話說給小琪聽。」她故意在小琪兩字上加重音。
古漳陡然失去八卦唐梨弟弟的興趣,意興闌珊地問:「想聽哪張?我給你拿。」
唐梨懶得例會他們之間「一個追一個逃,一個心累放棄一個索性自閉」的戲碼,站起身來舒展了身體,仰起頭看向放滿唱片的架子。
要說古漳這人不愧是浸淫黑膠唱片界多年的老手,看似隨意擺放的唱片,處處顯示出他的歷練和品位。在這裡,骨灰級玩家可以按照各家廠牌的「tag」瞬間找到心頭好,而初入門者也能循序漸進地按照唱片發展史先行聽一聽大師級的唱片。
要是來訪者還有點時間,古漳自然願意侃一侃他是如何「一入黑膠深似海,從此ney是路人」。
對於唐梨這種資深樂迷,古漳這裡的唱片還真沒有哪個是她沒聽過的。
「妙妙」這裡主營古典爵士,間或夾雜著布魯斯、重金屬、雷鬼或者hiho,唐梨其實也沒想好今天聽哪張,她的視線在架子上一一掠過,一轉身瞥見門後放著一個大紙箱子,裡麵塞著一大疊唱片。
「這是我朋友店清倉處理的,我友情價買來正準備看看塞哪裡。」古漳走到吧台倒了杯利口酒。他知道唐梨喜歡乾喝利口酒,所以隻隨意加了幾粒冰塊。
黑膠唱片太小眾,要真沒點財力和耐心確實難以支撐一份生活。
古漳絮絮叨叨地說著他那位朋友如何忍痛割愛,還說這箱都是對方千辛萬苦收集的地下獨立音樂的珍貴唱片,好多還是世上的孤品。
唐梨走過去,蹲下來一一翻看。忽然一張唱片吸引了她的注意。
方方正正的唱片上隻寫了兩個字:刀鋒。
字體蒼勁有力,恣意飛揚。刀字橫臥,如刀刃聳立雲間。仔細看去,有三個影影綽綽的人,背對著,你扯我,我拽你,正在努力攀越這座刀刃之山。鋒字偏偏變得柔軟稀鬆,像被壓平的紙片人,癱躺在一旁。
「有趣有趣。左邊激昂生猛,右邊頹廢無力,就像人生兩種不同路徑。要麼奮鬥,要麼鹹魚。整個畫麵很有哲理趣味啊。」古漳湊過來,搖頭晃腦強行解釋一番。
「不。」唐梨沉吟片刻,搖了搖頭。
她的眸裡流淌出幾分異樣的光彩,「心中有刀,何懼鋒芒?我偏踏著層層鋒芒,赤足帶著血跡,亦要跨越救贖之道。」
古漳瞬時愣住,不愧是樂隊經紀人,策劃方案水平一流啊。他這沉寂多年的心差點被她的幾句話給攪動得熱血起來。隻可惜,心裡的那股勁咕嚕咕嚕冒了個泡就破了。
他從唐梨手中接過唱片。
角落處印著一行字:剃刀之刃難以逾越,故智者雲,救贖之道亦如是。(選自《揭陀奧義書》)
「嘖嘖。看來你和這張唱片有緣,今天就聽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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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這樣默默無聞的唱片,唐梨見過很多。沒有署名,沒有廠牌,甚至連封麵含義和歌曲內涵都不一定能被人看懂聽懂。
但總有一群人,忍受地下的黑暗,隻因音樂曾經投下一束光芒,便緊緊抓住。
當然也有很多人要麼為賦新詞強說愁,撕心裂肺表達對世界的不滿,命運的不公,要麼能力和夢想不相匹配,調不成調,曲不成曲,讓人食之無味,棄之也毫不可惜。
唐梨搖晃著手中的利口酒,慵懶地窩在沙發裡。
古漳把唱片放進唱片機,恰好有人進店,他抬腳迎了上去。
「狼成群,我獨行。
佛光閃閃的高原上,我剝掉名聲,甩掉金錢,扔掉虛假的溫柔。
欲為刀,刀刀斬。
佛光閃閃的高原上,我踏破鋒芒,踩破腳趾,喊破虛偽的喉嚨。
剝掉!甩掉!扔掉!
踏破!踩破!喊破!
山中月與風,快快入我懷。
吹他千百度,扶我上青天。」
唐梨的手指緊緊握著酒杯,耳膜裡、心尖尖、甚至頭發絲都在顫抖。
這首歌曲調並不復雜,可它巧妙地用嗩吶聲把歌詞的每個字深深地嵌進去,搭起的曲調骨架裡有琵琶聲、箜篌聲,在關鍵節奏點還有數次恰如其分的擊鈸聲。
另外,為了彌補低音,倒是用了西洋樂器大提琴。
最讓唐梨意外的是這支樂隊的主唱,音域跨度極大,聲音顆粒感十足,在跨度中遊刃有餘,不存在拉扯、硬撐或者聲芯不暢的情況。嘶吼時字字泣血,低語時聲聲入心,於高昂處甩動自如,於沉寂時又可輕盈回旋。
而且這首歌唱出了不怒、不怨、不惱、不嗔,最後一句倒有種李白「呼兒將出換美酒」的恣意與瀟灑。
古漳送走客人,回過頭發現唐梨眼睛微微泛紅。
唐梨讓他把唱片拿過來,仔細翻看了半天,毫無樂隊的任何信息。整張唱片就這一首歌。
又聽一遍,唐梨總算咂扌莫出不對勁來。
這主唱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熟悉。
起身,踱步,繞來繞去,繞得古漳頭一陣陣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