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聖意難測(2 / 2)
況且隻好點頭,這一路上他就充當肉暖爐的角色,早就習慣了,隻不過今天是第一次明確下來。
他對蕭妮兒還是很愧疚的,此番他赴京是懷著慨然赴死的心情來的。之所以蹈死不顧,是因為況家祖祖輩輩始終過著逃難亡命的生涯,他不想再繼續下去了,想要死中求活一次,哪怕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他臨行前給老師陳慕沙留下一幅字,錄的是東坡的詩:無官一身輕,有子萬事足。
這說明他的真實心理,如果沒有孩子,他可能真的會想逃,可是有了兒女,有了後代,他真的覺得,就是一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來北京就是進入虎口裡,這一點他啟程時就知道,他那時隻是還不能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能活著進入北京城。
現在他已經在北京安居下來,這其實就是初步的勝利。
不過當初想殺他的人現在都在北京,這一點他知道。他現在是既置身虎口中,又在群狼環視之下,危險指數怎麼估計都不為過。
他有時甚至會自嘲地想,皇上賞了一個五品錦衣衛的銜兒,是不是就是因為他明知必死卻依然來到了北京。
如果是在啟程時他是奉大行皇帝的旨意,後半程他可是接到了今上的聖旨,不管前皇今上,他都奉召唯謹,也許正是這態度獲得了皇上的贊賞。
此事內裡究竟怎麼回事,皇上究竟是什麼心思,連最懂皇上心思的張居正都弄糊塗了,何況別人。
張居正倒是真心實意地想幫他,通過隆慶帝身邊的人打聽了一下,可惜這些人也不知道皇上的心思,這一次對況且的任命就是真正的乾綱獨斷,隆慶帝很少這樣做,一般來說無論是政務還是官員任命,他都要先聽聽高拱、張居正的意見然後才決定,尤其是高拱的意見,更是隆慶帝最重視的。這次況且進京,隆慶帝做了一係列安排,卻都直接跳過了高拱、張居正,通過內監來傳達命令,任命旨意是直接下到吏部、兵部,高拱、張居正都是過後才知道。
雖說況且隻是得了個五品錦衣衛的官,他那個禦醫隻是個名頭,並沒有品階,正式的身份就是錦衣衛指揮使,可是新朝初定,所有官員的任命都應該由大學士兼吏部尚書高拱來擬定名單,然後取得皇上批準,這才是正式的程序。
高拱對此似乎並無芥蒂,對況且也處處顯示出青目,一副刮目相待的樣子,所以才有許多人認定況且就是當朝新貴,騰飛隻在幾年之間。
況且對此認識的最清楚,別說青雲直上,他日後能否保得住小命都難說。
他可以預料到,一旦自己遭殃,周鼎成和蕭妮兒也一定性命不保,所以他開始時堅持要一個人來京,可惜周鼎成根本甩不掉,堅持說跟在況且身邊就是他的使命。這也罷了,蕭妮兒也跟牛皮糖似的纏上來,堅持跟他生死與共。
左羚和石榴並非沒有跟他一起赴死的決心,隻是她們更加理性些,知道一起跳進火坑並不值得,必須有人撫養孩子成人,這才是更重要的,所以她們都留在南京,可是在心理上的折磨可能比蕭妮兒更甚。
況且抱著蕭妮兒烤著火爐,倒也愜意,不多時,蕭妮兒就有些迷糊得要睡過去。
正在此時,況且身上忽然一僵,他聽到了外麵周鼎成的腳步聲。
周鼎成的輕功練的不錯,的確是邁步如貓行,腳步也輕快如貓,但畢竟沒到踏雪無痕的境界,況且還是能聽到他的腳步聲,而且從他急促的腳步聲可以感覺出一定是有什麼事發生了。
他又把聽覺向外擴展,卻仿佛遇到一堵無形的牆,把他的聽力阻住,他心中寒意更甚,這種狀況說明外麵真的來了高人,而且是知道他聽覺出眾,故意使用手段攔阻了他的聽覺。
「怎麼了?」蕭妮兒一下子精神過來。
「沒事,好像是大哥在外麵巡查哪。」況且道。
「他是不是酒又喝多了,或者跟你一樣閒得慌,整個家都空盪盪的,巡查什麼啊。」蕭妮兒不以為意,又蜷縮在況且的懷裡,想要睡覺。
須臾,周鼎成來到他的窗前,隻是打個響指,意示沒事,可以安心睡覺。
況且心下了然:周鼎成一定是遇到誰了,而且跟那人說了幾句話,至於來人是誰,他心裡已經猜到了,一定是跟他始終不即不離的慕容嫣然師徒。
隻有遇到她們兩個,周鼎成才能放心地說沒事,若是遇到別人,他就會發警告了。
自從前幾個月況且跟這對師徒鬧僵後,再未見到過她們,但卻經常能感覺到她們在自己身邊出沒。
對此,況且假裝感覺不到,從不想去跟她們接觸聯係,對於內地的勤王派和海外的君王組織,他不僅是有了抵觸心理,更是想跟他們徹底了斷。至於父親和妹妹在海外,他也想以後再想法接出來,最起碼父親況鍾和妹妹況毓還是沒有人身危險的。
他現在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想再多也沒用,隻能等自己有了足夠的力量,那時候才能去想父親和妹妹的事。
但是他有一點卻是雷打不動的,那就是他絕對不能跟父親和妹妹一起落到君王組織的手裡,否則就會一起變成別人手上的傀儡。
正是出於這種清醒的認識,他才把北京這條死路當成活路,逼迫自己死中求活,因為他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