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 113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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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延從手機裡給他驗電子門票。過了閘口,在專人的引領下走向今天比賽的場館。安問一路沒說話,很克製但好奇地觀察著這個對他來說十分陌生的場所。

入口通道是下沉式的斜坡,鋪成了紅色的橡膠跑道。一進賽館內,人群的熱浪和聲浪都轟然而來,燈亮得像探照燈,閃得像迪廳,將氣氛烘托得熱烈。正中擂台已經被清理乾淨,今天打擂的兩位選手各自在休息區就位,正做最後的熱身。

擂台是紅色的,周圍觀眾區卻是綠色的,但這樣的色彩並不能讓人降溫,安問落座時能感覺到,在主持人洪亮的介紹聲中,這些看客已經提前進入到了狂熱狀態。

「手心怎麼這麼多汗?」任延捏捏他的手掌,「熱的?還是難受?」

「有點緊張……」

「不必緊張。」

安問脫了外套,隻穿著白襯衫,乾淨得與這兒像兩個次元。

「沒有護具嗎?」

「沒有,隻有手套。」

「這是……」安問放低了音量,湊任延耳邊,用氣聲怪小心可愛地問:「是非法的還是正規的?」

任延遲疑了一下:「很難界定,灰色的?明麵上是正規的,但是私底下有……」他也學著安問的小心,唇邊卻含笑:「有下注,那個是非法的。」

安問瞪大了眼睛:「你怎麼知道?你玩過?」

任延被他的反應乖到心融化,摟著他的腦袋按懷裡:「別問這麼多。」

安問頭發都被他弄亂了,撥了撥,將吸管插入港式淡奶茶的杯口:「我以前做過一個夢。」

「什麼?」

「我夢到你在這樣的地方打比賽,我在台下看你,然後你受傷了,臉上都是血,也快輸了,周圍所有人都在為另一個人加油,你被他打得摔倒在護欄上,我就站在一邊,想跟你說加油,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你看著我,好像在期待我的加油,說,『問問,我想聽你加油』。」

安問玩著紙杯的隔熱杯墊,「我說不出口,急醒了。」

任延很久沒說話,安問抬起臉,眼睛很乖地眨著:「很掃興是不是?」

「不是。」任延親了親他的頭發,「如果我在台上,不管你能不能為我大聲喊加油,我都會最拚命。」

「這個夢還有續集。」

任延怔住,好笑道:「什麼續集?」

「後來好像打到了什麼獎,你因為太厲害,擋了別人的路,所以有一天我們出去玩的時候,就被人堵在巷子口。那個人找了朋友,要打斷你的手。六對一,你受了很重的傷,倒在血泊裡。我……」

安問吞咽了一下,定了定神,才能繼續說:「我掏出手機,手一直在發抖,120問我什麼事,什麼情況,什麼地址,我什麼都不說出口。你意識已經很不清醒了,我努力地張嘴,想發出聲音,好像馬上就要發出聲音,但夢醒了。」

他說完便抬起臉,清澈黑亮的雙眸緊張而一瞬不錯地望著任延:「不會了,我現在會說話的,可以打120。」又謹慎而迷信地反駁自己:「呸呸呸……還是不要有打120的機會。」

任延做不出表情,不知道該笑還是怎麼。半晌,在周圍躁動的歡呼聲中,他牽緊了安問的手:「不會的。」

「嗯?」

「不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我答應你。」任延字句清晰地說。

熱場舞後,比賽終於開始。安問在那些穿亮片緊身裙的姑娘裡辨認出了張幻想的身影,她似乎也在找兩人,目光直接地往這兒看,找到人,俏皮地微笑了一下。

坐在台下看,和在場上比賽,是完全兩種截然不同的體驗。每一次出拳的快準狠,每一次要致對方於死地般的狠戾與暴虐,每一次纏鬥和挑釁,在台下看都成了雙倍的刺激血腥,猶如困獸之鬥。

看到後程,安問氣都不敢喘,隻覺得月匈口憋悶得慌,一個勁地抓緊任延的手。他不為任何人加油,不似周圍人狂熱,時不時便爆發出一聲歡呼或喝倒彩,讓小森「弄死他!」,罵另一個選手「吃他媽軟飯的嗎!」

今挑擂的選手實力不濟,小森很快看準時機,用一記乾脆利落的ko了解了比賽。

勝利姿態的他被裁判高舉起手,拳擊手套上沾了血,但被金色的燈光一照、又被爆開落下的金色亮片覆蓋,從台下便看不出任何血色了。無數瘋狂的觀眾沖上去,紅色的鈔票漫天飛揚,都成為他腳下紙醉金迷的塵土。

這樣的比賽不像電影,意猶未盡的總有人留下來等個片尾曲——這裡不會,比賽一結束便清場,觀眾退得毫無眷戀,有人喜笑顏開,有人罵罵咧咧,如果被揍進醫院,也不會獲得超過三句的關懷。

任延沒走,安問便也坐著。他隻覺得血液裡脈搏汩汩地突跳得厲害,不由得閉上眼,深深地調整好呼吸。

等再睜開眼時,周圍已經走了個乾淨,但保潔卻沒進來打掃衛生。

「不走嗎?」安問四處望了一下。

「不走,」任延不動聲色地拖延時間,「還有一場比賽。」

「還有?」安問兩手托住下巴,沮喪地說:「這個比賽比電視上看的要血腥很多。」

任延張開手臂,哄他:「來抱一下?」

安問投入他懷抱,頭枕著他一側的肩膀。大約是怕任延掃興,他還是很客觀地說:「看還是好看的,很刺激,可能我是因為第一次來。」

任延靜了靜,終於問出口:「那如果是我在台上呢?」

安問的呼吸停滯住,身體也僵了些。他的反應如此明顯,任延更緊了些懷抱,聲音低沉在耳畔:「第二場比賽開始了。」

舞台盡頭不知何時降下一塊投影幕布,全場的燈光都暗了,幕布上的畫麵便顯得清晰鮮明。

是任延在這裡的比賽集錦。

安問看到他流血,看到他被別人的側鈎拳打在顴骨上、月要腹部,看到他並起雙臂抵擋進攻,看到他鎖喉、反剪、ko,拳拳到肉,每一聲血肉骨骼碰撞的聲音都好似響在耳邊碎在眼前。有很輕易的勝利,也有來之不易的、狼狽的鼻青臉腫的勝利,當然——也有失敗。

安問看得如此認真,一隻手撐在膝上,掌心抵著下巴,眼淚從指縫中滲透掌間的紋路。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流眼淚的。是心驚膽戰地掉著眼淚,心髒紊亂而一口氣滯著無法呼吸,仿佛不是在看歷史影像,而是此時此刻發生的殘忍。

難怪任延打架這麼厲害,第一次見麵,在體育公園,他一對幾也仍然遊刃有餘,十三中的混混被三兩下製服。

難怪那一天他月要上會出現那麼大片而瘮人的淤青,體能這麼好的人也感冒請假翹了訓練,根本就是因為受了很重的內傷。

也難怪他從來沒提譚教練為什麼會狠心雪藏他這麼久,是因為那一次負傷出現在賽季期,被教練認定為是他不負責任難擔大任的表現。

安問最後想問,崔榕和任五橋知道嗎,外公外婆知道嗎?如果知道的話,為什麼沒有人阻止過他?或者命令過他?

但他知道,任延不能被阻止,也不能命令。任延隨心所欲,隻堅定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歡迎任何以愛為名的規訓。

「在遇到你之前,我在這裡打了將近一年的比賽,被別人打斷過肋骨,也打斷過別人的肋骨,腿骨,和手。」

任延看著熒幕,淡淡地說:「還記得表白的那一天,我帶你去的那座山嗎?我在那座山上玩機車,也玩叢林速降,受過很重的傷。在這個擂台上也是一樣,不同的是,這裡的樂趣和癮,比那座山給我的更大。

崔榕一直知道,也擔心,也勸阻過,她問我,你玩這些,如果有一天你死在外麵,是要我過幾天才去警察局辨認你嗎?還是覺得透支自己的生命和身體,在這麼激烈的對抗中,被打壞了,打殘了,都無所謂。」

心隨著這樣的假設而提到了心口,堵住了嗓子眼。安問蒼白的臉上眼睛瞪得很大,比他看任何恐怖電影時都更大、更恐懼地空洞著。

「其實我們家一直做好了一個準備,」任延瞥過眼神,看著安問:「就是有一天,我會突然死於——」

「別說了!」安問驀然出聲,很大聲,每一個字每一道音節都顫抖著:「別說了……別說那四個字。」

「好。」任延溫和下來,緩了緩才繼續說接下去的話。

他打了許久腹稿的話。

「因為很不放心,所以還在美國的時候,崔榕就帶我去看過醫生,但這個不是病,有的人天生就是如此,精力無限,追逐刺激,喜歡腎上腺素飆升的感覺,對痛苦和快樂的閾值都很高,所以要比別人更危險地去追求這些,同時上癮。我喜歡身體對抗的感覺,喜歡被逼到極限後的爆發和征服,喜歡——」任延頓了頓,用了離正常人很遠的兩個詞:「血腥和暴虐。」

「你打籃球……」

「我打籃球也比別人更有侵犯性,但它有技巧,有成熟的規範,需要更多的耐心去磨練技術,這是我感興趣和樂此不疲的地方。」

屏幕上的影像還在流淌,沒完沒了,安問數不清任延究竟打了幾場比賽。

他不願意再看,抱著奶茶紙杯,把頭埋進圈著膝蓋的臂彎中,講話聲甕甕的,帶著哭腔和鼻音:「我需要時間消化。」

「消化什麼?」

安問抬起臉,蒼白清瘦的臉上布滿眼淚,鼻尖很紅,「你帶我來,告訴我這些,我需要消化我今後每一天都要活在提心吊膽裡……」

忍不住了,肩膀抖著,真的哭出了聲,「好疼啊……」他孩子般哭疼,仿佛任延過去受的那些傷都落在了他身上。

張幻想躲角落裡看得直跺腳,哎呀能不能行了,怎麼還哭上了呢!

任延也被他哭得心慌,手忙腳亂地把人摟進懷裡,一邊親口勿他頭發,一邊將手臂緊了又緊:「別哭了寶貝,我不是要跟你說這個……」

他哭笑不得,心裡又軟又酸澀,「我不是要你接受這樣的我,我是想告訴你,」任延停頓著,手心用力覆著安問的後腦,口勿深深地印在他的額上:「我是想告訴你,我今後都不會了。」

「不會去那座山做叢林速降,也不會來這裡,或任何搏擊俱樂部比賽,不會再去找以生命和健康為賭注的刺激。」

安問的眼淚洇進任延的校服襯衫中,小小地打了個哭膈後,他遲疑地問:「為什麼?」

任延的眼眸深邃,垂眼看他時,令人感到一股被注視的專注與溫柔。

「因為在喜歡你以前,我覺得自己跟這個世界的聯係很微弱,並不是崔榕和任五橋不夠愛我或者關心我,也許是我們三個人彼此的人格都太過獨立,我不被任何人依賴,或者期待,我也不依賴或期待任何人。久而久之——當然,是有很多人喜歡過我,或追求過我——但比起回應別人對我的喜歡,我更習慣了自由自在、隻對自己負責,所以我會說,談戀愛很麻煩。」

任延捧起安問的臉,手指撥開他汗濕的額發,注視著他的雙眼:「喜歡你以後,那份因為不被依賴所以無牽無掛的感覺消失了,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沒有意外,沒有戛然而止,好好的、安全的、穩定的……直到永遠。」

「你變膽小了。」安問怔怔地說。

任延失笑出聲,點點頭:「對,我變膽小了。」

安問抿了抿唇,濕潤的眼裡小鹿般小心翼翼的期待,「是因為我嗎?」

任延:「你可以大膽一點,比如,把那個『嗎』字去掉。」

安問:「……」

任延一字一句地說:「我變得不想受傷,因為知道你會擔心,會覺得疼,我變得出門想要跟你報備,因為比起自由,我更喜歡有人等我回家的感覺,我變得想長命百歲,因為想跟你看很多風景,想跟你——

「天長地久。」

安問懵懵懂懂的:「今天又表白一次?」

「又表白一次。」

「為什麼?」

「因為想讓你看到全部的我,看過了全部的我,我才敢跟你說一輩子。」

安問眨了下眼:「你說的,一輩子很遠,不能保證。」

「從今天起保證,給個機會。」任延無奈地垂眸。

一輩子被他們的十八歲分成了兩道河流。

站在少年往回看,他們錯過的十三年,那道河流奔逝已遠,是遙遙相望又無望,是原地等待又不得不漸行漸遠。但寫在日記裡的遺憾,說給小熊聽的思念,終於有一天也還是被全部知曉。

站在少年往前望,他們還有許多許多年,是細水長流,是肩並著肩,花簇著花,連光落下都沒有縫隙。

在一輩子一萬種不被定義的、充滿分岔的未來裡,或許隻有一件事永不會改變——

「寶貝,」任延珍重地喚他,「我們永遠在一起。」

安問忍不住笑了一聲,眼淚從腮上掉了下來,他語調輕揚地說:「好吧。」

又問:「這個不會算求婚吧。」

任延冷酷地說:「沒那麼簡陋。」

「但是你還串通了張幻想和這裡的老板,還要了錄像剪了視頻。」安問拆穿他。

任延倔強:「卓望道剪的。」

「我就知道……」

散漫閒聊的聲音漸遠漸淡,終至聽不見。

張幻想倚著牆,微微笑地看著他們從那道小小而狹窄的通道走遠,沒入轉角的陰影之下。

她知道,從那濃重的暗影走出後,眼前會豁然開朗,大廳玻璃穹頂的夜空倒懸而下,少年並肩,披落滿身星光。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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