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 109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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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放骨灰盒的小室安靜,隻傳來走廊外工作人員與其他家屬的低低交談聲。空氣裡燃起淡淡的線香味,是隨從點燃了祭拜的檀香。一人分了三支,依次上了香,插進了黃銅色的香爐中。

如此忙完後,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恰好回來,提醒說今天的接待時間馬上就結束了。

任延和隨從先出去,留下安養真和安問兄弟兩人。

「哎你記不記得小時候,一到初夏,媽媽就喜歡吃一種很小的桂圓。」安養真撞了下安問的胳膊,起的話題沒頭沒尾:「脆脆的,很甜,她有沒有餵過你?」

「那不是桂圓。」安問糾正他。

「是龍眼?龍眼跟桂圓不是一個東西嗎?」

「是石硤,媽媽教我的。」

安養真「嘖」一聲:「你不懂,這個是品種名,就是龍眼,個子小,殼很硬,肉很脆是不是?」

「嗯。」

安養真笑開來,兩手插進西褲兜裡,在母親的骨灰盒前與弟弟閒聊:「她以前不是很愛穿旗袍嗎,躺在陽台的搖椅上,一邊看家庭影院,一邊剝這個吃,腳翹著二郎腿,那個皮鞋就勾在她的腳趾上,要掉不掉的晃。」說完低下頭閒笑了一聲:「跟你說不著,那時候你八字還沒一撇呢。」

安遠成扔了有關琚琴的所有相冊,包括兩人的結婚照,因此安問已經不太能記得她的模樣了。童年的那些合影,抱著的,蹲下身扶著的,也都已經泛黃,蒙上了一層年歲的柔光。安養真這麼說著,安問心裡便朦朦朧朧地浮現出畫麵,黃色的大花旗袍,刺繡的鞋麵,閒散無憂的大小姐作派。

「她給我做過龍眼冰。」安問認真地說,要在他哥哥麵前扳回一局。

「這麼小就給你吃冰啊。」安養真笑著埋怨了一句。

小室的門一直敞著,任延靠在青石磚砌的長廊下,望著從簷下飛過的鴿子。

工作人員再度敲門出聲:「二位。」

時間到了。安養真揚了下下巴:「走吧。」

兩人轉身,室外亮堂,還剩最後一絲黃昏餘光投上走廊。安養真臉上掛著笑,走動時與安問肩擦著肩。兩人細聲,還在閒聊著琚琴,快走出時,安問回頭望了一眼。那隻是很短暫的一眼,卻望盡了他的十三年。

餘暉在對麵廊簷的獸脊上閃了一閃,太陽徹底落下山去。

「這兒是張……琚女士的隨身遺物。」工作人員隨行幾步,送至門口時,遞出一枚信封,「因為時間已經太久,當時處理這件事的人已經離職退休了,所以不是很清楚為什麼會留了下來,但我想,這應該是她貼身帶的,我們一直保留,對你們家屬來說也是個惦念。」

安問接過,拆開這個隻印有logo的、充滿公務氣息的嶄新信封。

裡麵是一張相片。

隻是一眼,眼淚就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

那是一張被塑封了的相片,像素與現在的高清單反相機不能比,當是用卡片機隨手一拍的,畫麵泛著柔和的光。一個小小的嬰兒,穿著厚厚的棉衣或毛衣,扶著嬰兒床的圍欄而坐。

嘴唇裂開笑的弧度,十八年來從未變過。

是他小時候的照片。

手腕輕輕轉過,背後圓珠筆的藍色字跡被塑膠封存:2002926,寶貝周歲,攝於家中。

安問捏著照片,蹲下身,終至放聲大哭。

-

這座縣城比匍甸富有,幾個人不至於到住小旅館或快捷連鎖的地步,先行的隨從早就實地挑選過,選出了最乾淨舒適的一家。辦理入住後便該吃晚飯,安養真知道安問情緒低落,便心血來潮叫他們去路邊喝啤酒擼串兒,又點了一份大盤雞,底下燴著手工寬麵。

西裝一眼便知挺括名貴,三人坐在街邊小攤上西裝革履的,偏偏眼前是小矮桌小馬紮,長腿都伸不直,弄得路人紛紛回頭看,就連騎電動車載人的也回頭行注目禮。

燒烤攤是夫妻經營的,做的是半夜深夜,這會兒雖是飯點,反倒冷清。夫妻倆手藝不差,味道可圈可點,隻是沒什麼好的啤酒,隻有淡得能當水的雪花,喝起來沒什麼感覺。

安問不知不覺喝了兩杯,心裡沉著事,喝水也能醉。

這裡是深山,比寧市氣溫要低一些,夜幕降下,真正能感受到涼意。任延脫了西服給他:「披上。」

他比安問大一個size,披在肩上,像多套了件大衣。安問一手抓著衣襟,看著任延回落坐小馬紮上。裡麵的白襯衣剪裁合身,領帶早已被扯走,領扣解開兩顆,露出脖頸曲線,飽滿的喉結隨著他與安養真的對話而滾著。視線再往下,襯衣下鼓起肌肉線條,不管是月匈肌還是大臂肌群都緊實有力,交織起矛盾的禁欲與侵略性。。

這樣的身材穿正裝襯衫,實在是擁有難以言喻的沖擊感。

看慣了任延穿校服和寬鬆的籃球衣、隊服、潮牌,兩人交往後,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任延穿這樣。

大約是目光太明顯,也可能是看他扶著玻璃瓶口半天沒動,安養真和任延同時停下聊下,任延似笑非笑:「醉了?」

安問反應遲鈍,隻覺得腦袋飄忽,點了下頭。

「酒量這麼差?」安養真詫異:「這是雪花。」

「百威他一口就醉。」

安養真沒話說了,安問抱著綠色啤酒瓶,對任延笑。

「坐過來?」任延問他。

安問點點頭,搬著自己的小馬紮,挪到任延身邊,懷裡還是揣著酒瓶,都捂熱了,臉微微揚起,在夜色裡被路燈照得明亮。

周圍人不少,任延抱了他一下,借位在他唇邊沾了沾,拇指扌莫扌莫他臉:「怎麼不說話?」

從殯儀館出來後話就少,他目光垂下,十分溫柔地看著安問。

安養真看傻了,他不是沒談過戀愛,但真沒談成過這樣的。怎麼說呢,他在現場都覺得熱,都覺得想躲,都覺得多餘。

安問攏了攏衣服,趴任延耳邊說:「冷。」

任延會意,伸開臂膀將他有力地攬進懷裡,又將酒瓶從安問懷裡抽走:「別喝了,不然又開始玩失憶。」

安問便伏任延月匈前睡覺,腦袋半枕著他的肩膀,呼吸都撩在任延的頸窩裡。闔著眼眸的模樣安靜而乖巧,耳朵聽著安養真與任延的談天。

「你應該提醒我的,就不讓他喝了。」

「沒關係,今天喝醉了,他心裡會好受一些。」

安養真知道他什麼意思,目光投向安問臉上:「你知道嗎,他剛回寧市時,跟我們都不太熟,很禮貌,也很客氣,有什麼事都自己處理,最常做的一個動作就是擺手搖頭,意思是不用麻煩了、謝謝不用、沒關係我可以自己來。扌莫底考後,老師來家訪,想勸他去a班,但他一意孤行要去十五班。我手語學得最好,就負責去跟他談心,問他為什麼一定要去十五班,就這麼喜歡你嗎。」

「他說什麼?」

「他說,寧市很大,新的世界很大,他在那個小小的福利院,小小的舊世界裡,是靠你錨定了自己的坐標的,所以到了新的地方,他也隻想跟你靠得很近,因為你就是他的錨定。」

任延提著透明玻璃杯口,遲遲沒有動作。

「你不知道我當時的心情,吃驚到不知道該說什麼,想不通,也有點吃醋。後來我開始想他小時候的生活,爸爸媽媽每天吵架,我在國外對他愛答不理,他隻有自己一個人跟玩具玩。離開寧市前,他生活裡最喜歡的人,除了我媽,就是你。所以被遺棄在那樣陌生偏僻的地方,他一心一意想等的假麵超人,就隻有你。」

任延垂下眼眸,看安問在他心口呼吸綿長,喝了酒的臉被風一吹,泛著稚氣的紅。

「雖然當時的我完全沒想過,這種依賴會變質成這種性質,但……」安養真舉杯,自顧自跟任延的碰了一聲脆響:「我很高興你給了他反饋,同等的、同樣的珍重、唯一的。」

又小酌了會兒,起了風,大盤雞都被吹涼了,便打算走。安養真去前台結賬,安問被任延叫醒。

「回去了。還能走麼?要不要我背你?」

安問的雙眼從迷蒙到一秒的迷茫,繼而又迷夢了下去,帶著困頓。

任延失笑,刮了下他鼻子:「怎麼這麼沒出息?」

打了車,他抱著安問把他塞到後座。燒烤攤到酒店也就五分鍾路程,安問連這五分鍾都睡過去了。酒店是安養真派人訂的,一人一間,任延送安問到他房間,給他擦了身體又擦了臉,怕他口渴,燒了熱水摻涼成溫水,把他叫醒喝了。

安問枕他懷裡,隻起身了一半,就著他的手喝,喝得急了,果然把自己嗆到,可憐兮兮眼眶紅紅地咳嗽起來,水從唇角流下,洇進睡衣t恤。

任延真服了,忙著抽紙給他擦嘴,不忘調侃揶揄:「之前喝醉了不是很厲害嗎,既知道騙老邢,又知道到我房間裡耍賴,口齒思路都清楚得很,今天怎麼趴了?之前都在演我啊?」

安問回答不上來,勾住他脖子往後倒:「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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