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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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延不知道自己睡了一半時,又會再次被那個噩夢拖入深淵。

從八歲到十八歲,這個夢境降臨他的睡眠,像一個怪異的平行世界的入侵,神出鬼沒,沒有規律可循,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夢到,也不知道夢裡的自己反復說著「問問,別跟他走」時,那道聲音會滲透出夢境,出現在現實的夜裡。

十年前,環衛站的那個中年男人麵方口闊,兩道眼尾被皺紋帶著下垂,像兩撇溫和的笑,車位緊張時,他會給業主指揮倒車,很受業主的信任。

有錢人都有被害妄想症,但對於圈進自己領地裡的所謂「普通百姓」,卻漸漸養成一種高高在上的憐憫和信任,像信任家裡的一些家禽,一些寵物uy。他們信任他,說他把環衛站打掃得乾淨,人也體麵,穿著悶熱的淡綠色製服時,再熱的天也不允許自己褲腿被挽成高一截低一截,「從這個角度講就是個清爽的好人。」

所以當這個「清爽的好人」被警察帶走,並被確認是某樁拐賣案的主犯之一時,整個寧市的高檔小區都同時被震動,作為震中心的體育公園片區,每位有錢太太的心都被震碎了,一時間掀開自查自糾,流言蜚語和更多的案件細節充斥在每一次散步的閒談中。

在補習班上下課的清晨黃昏,任延聽見一次又一次,逐漸從這些破碎的隻言片語中,拚湊出小孩所能理解的真相。

他不太熟悉那個被拐賣的小孩兒,隻知道安問經常在捉迷藏時躲到環衛工人的油布底下,有時候甚至去他的小屋裡玩。那個人還給他們遞過糖果。

廉價的水果硬糖放進嘴裡時,吃起來咯咯響,像含著透明彈珠。那個時候安問明明不敢接的,是先看了他一眼,看到任延哥哥接了,他才接過來,撕開糖紙。

·

懷抱又緊又熱,安問覺得像被一場悶熱的大雨擁抱住,他猛地轉醒,耳邊再度聽到任延語無倫次痛苦又焦灼的夢囈。

卓望道睡死了像豬,鼾聲比任延的夢話還響。

「別跟他走……他是壞人……問問,問問,問問……」反復喊安問的小名。

安問出不了聲,被任延抵死擁抱像被蟒纏住,他用力掰鬆任延的手臂,艱難地側翻過身,隻是剛一動作,便又被任延死死摟進懷裡。

這一次是麵對麵擁抱了。

月亮東落,或許已經有四點鍾,天空變成一種夢幻般如霧般的淡藍,在這樣的光線中,安問睜開眼,眼前隻有任延緊繃的下頜,上麵有任延十八歲洶湧荷爾蒙催生下的青色胡茬。他抬起一隻手,輕輕觸扌莫著任延的五官,從觸覺至想象的連接中,朦朧地辨認著任延緊蹙的眉、緊閉的眼——辨認出他的痛苦。

任延。

任延。

任延。

安問張了張唇。沒有聲音,他像魚鑽進珊瑚一樣地鑽進任延的懷抱頸窩,長開嘴,美麗的熱帶魚用牙齒用力咬下他的鎖骨。

任延很輕地哼了一聲,那些淩亂的句子結束了,他的身體抖了一抖,迅猛地轉醒,像軍人在雨林沼澤的戰地中驚醒,但是生理醒了,心理卻沒醒,因而在看清安問的第一眼,他又猛然地、強勢地將他按回懷裡,像按回什麼失而復得的珍寶。

安問被他抱得,幾乎被迫仰起了脖子和上半身,兩人交頸而擁,身體同樣的黏膩、大汗淋漓,但與他的冷靜緊繃相比,任延的軀體不可控地發著抖。隔了一秒,他的手拂開安問的額發,唇帶著口勿,反復地落在安問的額頭、鼻尖、眼睛、臉頰,落滿他的頜麵。

一邊口勿,一邊說著:「別走,別跟他走,別跟他走……」

安問一瞬間睜大了眼睛,任延的唇……很柔軟。

但再柔軟也安撫不了安問身體裡的戰栗,他發著抖,死命地對任延拳打腳踢。掙紮得狠了,膝蓋抬起頂到某處,任延終於吃痛,悶哼一聲,像被一根針刺入大腦,整個人在激靈中清醒過來。

安問汗涔涔的臉上粘著黑色潮濕的發梢,臉色比月光白,顯得一雙微垂的眼眸黑得純粹,……也生氣得純粹。

「我……」任延動了動唇,觀察了一下場麵局勢。

他抱著人扒著人鎖著人,似乎還在他臉上亂七八糟地親了一遭。

證據確鑿不容狡辯,任延吞咽了一下,心裡大概有了數:「……我做噩夢了?」

安問點點頭,露出被窩的下巴削尖,有矜持、羞恥和賭氣的味道,心裡想,這個人怎麼這樣,做噩夢就能又親又抱了嗎?難道今晚換卓望道躺這裡也這樣?

「對不起。」任延低聲,驟然意識到自己該鬆一鬆胳膊了,便果真卸去了力道。

安問心裡鬆了一口氣,但懷間濕熱潮氣還未冷卻、懷抱將離未離之際,任延卻出爾反爾,以更重的力道將安問按進了懷裡。打籃球的手按著安問的脊心,柔軟睡衣描摹出五指形狀的褶皺。

「反正都抱了,不如抱到底。」他沙啞著、輕描淡寫地說。

安問真怕他下一句是親都親了,親臉親嘴也一樣,不如親到舌頭。那樣他會一拳把任延揍翻。

「小問號。」他在他耳邊叫。

抱了沒過一分鍾,實在是熱得受不了,任延不得不放了手,下床去屋外頭吹風。

·

卓望道鼾聲如故,絕想不到他的兩個室友在夜半三更的時候相繼走出房間。換別的男女身上,也許是相約看日出,但放在他們身上,莫名的就像去偷情,是夜晚野外出著汗,日出人前體麵著的那種偷情。

任延脫了上衣搭在肩上,在風口站了會兒,肌肉分明的身體上,熱汗漸漸被吹冷。

「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捉迷藏的那個環衛站嗎?」他回過臉來問安問,身軀很薄,但大臂肌肉和月匈腹肌的曲線又分明是起伏的,膚色在快落山的月光下顯出一種健康的性感。

安問的眼神從他身上離開,眨了眨眼,回過神來,兩指在耳邊打著轉圈的手勢:「你說什麼?」

竟然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任延笑了一下,沖他勾勾手指,讓他走近。

安問聽話地走近了,任延仍保持著偏過頭的姿勢,背肌微躬,但肩膀仍很平直,看著有了男高中生最想要學、卻偏偏學不透的那種壞。

「看我乾什麼?」他漫不經心地問,帶著聽不出但感覺得到的笑,「看這麼認真?」

生意是剛醒來後的澀和啞。

安問收回目光,心想,我不僅看,還想扌莫,但是不能讓你看穿。

兩手乖順地垂在身側,起了罪孽念頭的五指蜷在衣袖中。

任延調侃過,撚了下他的頭發,聲音復溫柔下來:「剛剛問你,還記得以前那個環衛站的工人嗎?」

安問點點頭:「他給我們糖吃,讓我們藏他屋子裡。」

任延輕巧地揭開真相:「他是人販子。」

安問懵了一下,像被石頭迎麵擊中,隨即眼睛被刺中般清醒過來:「人……販子?」

「他拐賣了小區裡的一個小孩,比你小,四歲,後來我出國了,他們家也搬走了,我不知道最後有沒有找到。」

「你……」

任延不再出聲,抬起兩手,麵向安問而立。

他用手語表達自己:「你走了以後,我以為你是被你媽媽帶走,但你們家的每個人都語焉不詳,直到發生了這件事。我反復地想,每天都在想,你其實是不是被他帶走的,是不是其實他做的案子並不止一樁,還有你,還有你被警察漏掉了。我問我媽媽,去找警察,說你也不見了,警察說,沒有接到報案,不能為你立案。」

他的手語並不熟練,說半句話便要停下來想一想,思索這句話是什麼手勢,因而這一段話,他說得很慢,因為慢,便有了鄭重的味道。

「我每天做夢,後來他們終於告訴我,你出國了,是為了保護你。我很高興,給你寫信,寫了很多很多信,直到你們家從體育公園搬走,我們家也搬走。我在國外等你的回信,一封信也沒有等到過。」

任延停下手語,手鬆垂下來,繼而抬了抬唇角,露出一個不能稱之為笑的笑。

安問重新聽見他的聲音。

「我有時候相信你去了國外,隻是你不想和我做朋友了,交了新的朋友,所以才不回我的信。有時候又清晰地看到我的心底,那裡是一個冷靜的反問,這是不是他們騙我的一個謊?是不是你真的被拐賣了,被賣去了沒有名字的大山,也失去了你自己的名字。」他垂眸看著安問:「你知道』安問『這兩個字有多好?」

安問很輕地眨了下眼,毛茸茸的纖長而密的睫毛下是濕潤的眼眶,像被雨水打濕的白鷺的羽毛,哀然地綴著要落不落的水珠。

「這樣的審視質疑,總在我想起你的時候一起出現。我控製不了地做夢,夢到你跟那個工人走了,手裡拿著那顆你經過我同意才敢去接的水果硬糖。」他靜了靜,莫名其妙說:「對不起。」

原來他夢裡反復說的「不要跟他走」,是不要和那個人販子走。夢境裡刻著的,是任延最深的恐懼,最不敢直視的僥幸。

安問搖了搖頭,一眨眼,眼淚終於安靜地流了下來,很快地流進他緊抿的唇裡。

「我沒事啊,」他反復用手語重復著,強調著,臉上微笑著:「我真的沒事啊,我還是叫安問,安心的安,絕對沒有問題的問。」

任延笑了一聲,被他臨時組的短語可愛到,內心浸滿了酸脹:「真的沒事嗎?在這樣的地方長大,失去了自己的聲音?」

他問得好溫柔,並不是戳破了一個安問故作堅強自我粉飾的假象,而是認真地詢問,深深地凝視著他。

如果安問內心對此沒有意難平,那麼,他也會學著不去意難平,即使很難。

安問像被按下暫停鍵的八音盒娃娃,停止了纖瘦手臂的舞蹈。雙手遲緩地、緩緩的放下,他用力抿著唇,卻還是控製不了那裡的抽動,眼淚像是決堤。

黎明中的靜默,終於化為一場跌撞,他跌著撞著撲進任延的懷裡,死咬著的嘴唇張開,是嚎啕大哭了,可卻是無聲的「嚎啕」。

眼淚一直滴在任延的肩膀上,灼熱滾燙。

任延回抱住他,掌心罩著他的後腦。

「怎麼連哭起來都沒聲音啊……」他嘆息著,手臂用起力來,給安問以被緊密包裹的安全感。

·

福利院的作息時間很規矩,小朋友們七點鍾準時起床洗漱,去餐廳裡排排坐吃早餐。

這麼多人一起鬧騰,卓望道和卓爾婷同時被吵醒了,一個頂著鳥窩,一個披頭散發,雙方在走廊裡相遇,打了個哈欠,彼此半死不活地說了聲「早」。

嗯……不對。卓爾婷回過頭來:「另外兩個呢?」

安問在餐廳幫忙,任延在外麵晨練。

太陽初升,晨曦正溫柔,小男孩們沿著走廊去餐廳,第一個的腳步停了,接著後麵跟多米諾骨牌似的,挨個撞著停了下來。

「哎呀。」

「哎呀。」

「哎呀。」

個個揉額頭扶肩膀。

「你乾什麼呀?」

齊刷刷轉過頭,往院子中心看,全部癡傻呆住。

生了鏽的那組高低雙槓中,最高的那道槓始終沒有人上去過——當然,成年了的安問例外,如果誰能上去了,做幾個動作,就是被大家頂禮膜拜的英雄。

但現在,有人在英雄的寶座上玩玩具——手腕勾著橫杆,雙腿交疊曲著,在做引體向上。

不是標準引體向上,而是手腕引體向上,比用手握著要難上十倍。

但做著這個動作的人,顯然輕車熟路,遊刃有餘。

「看什麼熱鬧呢?——臥槽?」卓望道叼著牙刷晃出來,也跟著傻了。

是這樣的,他當然知道任延是什麼鍛煉強度、什麼體能、什麼身材,但鮮少看到他的鍛煉實況,他第一次知道,任延這麼變態。

沒有人知道任延之前已經做了多少個了,又做了什麼體能熱身,隻知道他未著上衣的身體大汗淋漓,汗水順著背肌和脊柱滑下,隆起的背肌肌群一看便知堅硬,大臂上的肱二頭肌暴起,青色的血管浮在筋骨分明的小臂上。如果有一個人對身體的癖好在於小臂,也許會僅僅隻為了這一眼就愛上任延。

卓望道分開小孩兒,走出走廊,維持著嘴裡叼牙刷手裡拿牙杯的姿勢,繞過半拉院子,走到任延的正麵。他身後跟著一連串小男孩,像葫蘆藤上七個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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