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花魁與合巹酒(1 / 2)
教坊司那座三層樓後麵,是一片大大的庭院,總麵積怕是比相府還要大,裡麵分割成了數個小院,每一個小院風格迥異,有的院裡假山林立,有的院裡栽種著大片的竹林,還有的院裡亭台樓榭錯落有致。
落羽軒是位置最好,麵積最大的庭院,院裡有一汪池塘,養著數百錦鯉。
太陽已經落山,但小院內燈火通明,將池塘映襯的波光粼粼。
池塘邊上,一位窈窕女子手裡握著一把魚食,正在發呆。
她麵無表情,眼神空洞,但微微泛白的指節暴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正是花魁蘇瑾。
蘇瑾原本也有一個幸福的家庭,父親蘇世吉曾是一方知府,位高權重,母親鄒蓉也是大戶人家出身,知書達理,持家有道。
在這種家庭環境下長大的蘇瑾,也稱得上飽讀詩書,才情出眾了。
本以為自己的人生會一直這樣平靜安穩,誰料一夜之間,自己那位清廉如水的的父親便被冠以貪墨的罪名,鋃鐺入獄。
幾天後,朝廷的判決下來了。
父親蘇世吉問斬,自己和母親納入教坊司。
性格貞烈的母親不堪忍受屈辱,在父親問斬當天,便在大牢內撞牆自盡。
母親死前用力的抓著自己的手,厲聲說道:「瑾兒,你要活下去!拚了命也要活下去!」
池塘邊,蘇瑾低聲喃喃道:「娘,您讓我活下去,可您當初為何不願活下來?」
這時,霜兒的身影出現在院門口。
蘇瑾迅速調整情緒,將手中握的粉碎的魚食隨手丟入池塘,引來百尾錦鯉競相爭食,場麵蔚為壯觀。
霜兒來到蘇瑾身後,彎月要行禮道:「小姐,這是今晚那些士子的詩詞。」
蘇瑾默不作聲。
霜兒小心翼翼的看了蘇瑾一眼,小聲說道:「小姐,你就看看吧,說不定真能碰上合適的青年才俊,媽媽說今晚小姐無論如何也要出閣的」
蘇瑾暗嘆一聲。雖然早就認命了,可事到臨頭還是想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
蘇瑾轉身接過那一遝約莫三十來張的宣紙,轉身向屋內走去。
邊走邊譏諷道:「來逛青樓的能有幾個正經人?」
霜兒偷偷吐了吐舌頭,趕緊快步跟上。
屋內,主仆兩人坐在桌前,桌上一座精致的博山香爐散發著淡淡的紫色煙霧。
蘇瑾翻看著手裡的詩詞文章。
「華而不實,堆疊辭藻都堆不好!」
「詞不達意,怕是腹中空空!」
「這是什麼?打油詩?這年頭什麼阿貓阿狗都敢作詩了?」
「這人的字倒是有幾分風骨,可這作詩的水平,白瞎了這手好字。」
「」
看過一篇,蘇瑾便團成紙團扔掉一篇,霜兒滿屋撿小姐扔掉的紙團,累的滿頭大汗。
當翻到新的一篇時,蘇瑾動作一頓,一雙美目裡滿是厭惡之色。
她讀書習字十幾年,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如此難看的字。
她實在找不出合適的詞匯來形容手上這篇字,隻覺得初見時如城外太乙觀內的道士畫的符篆,錯綜復雜,再看則像一個個關節翻轉扭曲掙紮的人體,讓人沒來由的毛骨悚然。
剛打算將其揉成一團,蘇瑾咦了一聲,勉強認出了幾個字。
「雲想衣什麼花想容,春風扶什麼什麼華濃?」
她不禁被勾起了好奇心,這上半闕雖然隻得隻字片語,但足以看出這是篇難得的佳作。
聯係上下文稍作思量,再加上那麼一丟丟想象力,蘇瑾成功將整首詩還原出來。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 會向瑤台月下逢。」
磕磕絆絆的讀完整首詩,蘇瑾呆坐在當場。
此詩語語濃艷,字字流葩。將花與人渾融交溶,言在此而意在彼。
整首詩讀下來,如覺春風滿紙,花光滿眼,人麵迷離,不需什麼刻意刻畫,而自然使人覺得這是美人、更是溫玉、還伴著流香,想來天仙下凡也不過如此了。
蘇瑾一下子就愛上了這首詩。
可當她低頭再看向這首詩,卻被那一手醜的驚天動地的字破壞了心境。
能作出這麼好的詩的人,怎麼能寫出這麼醜陋不堪的字?
她不禁對這詩的作者產生了好奇。
蘇瑾將剩下未看的詩詞直接丟掉,問道:「這首詩是誰寫的?」
霜兒看了看紙上的標記,仔細想了想,答道:「是二樓雅築房間的一位白衣公子,長得真是好看呢!小姐你選他?」
蘇瑾淡淡道:「反正選誰都是選,至少此人才情出眾,你去跟媽媽說,這位公子勝出了,她自會安排。」
霜兒應道:「是,小姐。」
看著霜兒離去的背影,蘇瑾自言自語道:「才情過人,卻寫的一手爛字,怕是找人代筆也未可知,罷了,早晚也要邁出這一步,就當被狗咬了吧。」
甄蒙三人在包間裡閒聊,李滿堂和趙勛多次詢問那首詩的來歷,他們說啥也不信甄大公子會作詩,一致認定是從某個落魄才子手中買到的。
甄蒙也懶得解釋,自顧自的磕著瓜子,不去理會兩人。
霜兒在老鴇的帶領下敲門進來,對著三人彎月要行禮後,沖著甄蒙俏聲道:「恭喜這位公子,我家小姐有請。」
老鴇濃妝艷抹的臉笑成了一朵花,拉著甄蒙的手說道:「哎喲,我打第一眼看到公子,就知道您不是一般人!沒想到還是位詩詞大家呢!奴家姓楊,不知道您方不方便透露一下姓名?蘇瑾與奴家情同母女,如今她與您一詩定情,奴家總得知道姑爺的名諱不是?」
李滿堂在旁嗬斥道:「你這老鴇,說的什麼混賬話!」
甄蒙悄悄將手抽出,淡笑一聲:「無妨,我姓甄,家父就是一個普通官員。」
這位姓楊的老鴇心下一凜,確認了自己的猜測,這位果然是當朝左相那位深居簡出的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