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言念君子(三十四)(1 / 2)
裴嬌低頭看著碗沿的缺口:「而且……他怎麼裝作一副不認識我的樣子?」
銅鏡分析道:「此幻境特殊,很可能會讓人忘記過去,以為自己便是這幻境內的人,若是無法清醒,便會永遠被困在這裡。」
「所以他不是裝作不認識你,現在他是紀府的公子紀韶,是身份高貴的少將軍,以你們如今的身份差距,也不可能認識你。」
裴嬌歪頭,「那我為什麼都還記得?」
銅鏡回答:「你隻是寄居在如今身體裡的一具魂魄罷了,幻境隻會影響活人,不會約束死人。」
「簡單來說……」
「簡單來說,這是不把我當人了。」
裴嬌心裡跟明鏡似的。
雖說身份是不怎麼好,但是好在裴嬌修行學來的功夫沒有忘。
她打聽到紀府的方位,白日裡看著紀府少將軍打馬而過,待到夜黑風高爬上後院的牆頭,想要溜進去借此觀察情況。
紀府本是詩禮簪纓鍾鳴鼎食的氏族,裝潢布景也講究一個「雅」字。
後院盛開著絢爛的桃樹,白日裡桃紅柳綠,到了傍晚四角點著燈,暖黃的光暈染著桃花的香氣。
裴嬌小心避過巡邏的侍衛,忽見院內點燈的地方有一道影子。
更深露重,少年並未眠。
他在桃樹下練劍。
房簷下的六角宮燈照拂過他昳麗的眉眼,少年的劍法如他本人一般帶著年少輕狂的桀驁與鋒芒,淩厲的劍風掃過院中桃林,花葉紛紛而落。
裴嬌不由得感嘆,顧景堯雖性格不好,但無論何時何地都絲毫不鬆懈,時刻逼著自己長進。
她躡手躡腳走過,誰知桃樹下的少年忽的側目看過來,雪白的劍光映襯著他冰冷的目色,一道劍風撕碎紛揚而落的桃花瞬時將裴嬌擊飛。
「何人,出來。」
裴嬌躲過那一劍,卻被房簷上參差不齊的瓦片絆了一跤,直接掉了下去。
一個纖弱的身影自桃樹落下,攜著滿樹的芳菲清香,驀地落入了少年的懷中。
少年微微蹙眉,欲要借著院內的燈光去看清她的容貌,裴嬌卻及時捂住了臉。
夜風之中,少年疏懶的冷笑落在她耳邊,「哪來的小賊,敢夜闖紀府,不敢露出真容?」
此時此刻的場景畫麵,都和裴嬌所讀過的風月話本十分相似。
她想起話本裡的妖精都是這麼忽悠人的,便捂著臉,悄聲道,「其實,我是桃樹精,你不要聲張,我就實現你一個願望。」
少年右手挑了個淩厲的劍花,以劍柄抵著她的月要,淡淡道,「是麼,那我更要看看這桃樹成了精是何模樣。」
裴嬌:「……」
好吧,雖然他在這幻境之中成了凡人,但還是不怎麼好忽悠。
裴嬌心裡盤算著打倒他離開,正當她出手之時,眼前場景空間忽的扭轉,一股眩暈感襲來。
意識再次清醒之時,一陣寒冷的江風襲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很明顯,這裡不是紀府的後院,便連顧景堯也不見了蹤影。
抬眸之時,恍然入目是華燈初上火樹銀花之景,江岸靠著一艘畫舫。
上邊歌舞伎身子柔軟翩翩舞動如影如幻,箜篌琵琶之音入珠玉落盤清脆。
她強忍眩暈反胃感,四處張望——這又是到了何處?
銅鏡道,「你本就不受這幻境約束,所以你所經歷的時空同其他人也不一樣,簡而言之,便是你會時不時跳過兩三年,到了別的地方。」
「聽聞倚月樓的新掛了個頭牌,不知是何等絕色方能為這淮水一帶的花魁吶?」
「你一看便是消息淺陋了,此等消息何人不知,並且哪……」
裴嬌還沒偷聽到多少牆角,便聽樂聲忽的行至**。
畫舫處也相繼點上了燈,江水滔滔,倒映著朦朧花燈。
「是花魁出來了!」
「要我說哪,那些西域來的金發碧眼舞娘被達官貴人們稱為尤物,卻不及這花魁的半點風情。」
光輝璀璨之時,裴嬌遠遠瞥見江上一抹影子。
那人身材高挑,頭戴垂著珠鏈的帷帽。
江風拂過之時,垂綴在帷帽之上的朱紅色珠鏈微微碰撞,露出一角弧度優美的雪白下頜和殷紅的唇。
好看倒是好看,隻是……
裴嬌望了一圈那絡繹不絕豐月匈柳月要的婢女,轉過頭時惋惜道,「這花魁應該多補補,個頭倒是高挑,如果豐滿點會更好看。」
一旁同來看熱鬧的乞丐翻了個白眼,「你是不是傻,一個男的,你還指望他在裡頭墊兩個饅頭嗎?」
裴嬌一怔:「男、男的?」
她過於驚訝,轉頭看向乞丐,卻發現這乞丐不是別人,正是秦文耀。
「……」
銅鏡笑道:「敢情這自命不凡的小子在幻境裡也是乞丐呢。」
裴嬌心裡突然就平衡多了。
秦文耀嫌棄地瞥她一眼,「你這要飯的是怎麼當的,思想和消息都如此閉塞,莫不是還活在三年前吧。男的怎麼不能當花魁了?」
說著,他將破爛的衣服微微撩起,露出雪白的香肩,「不是我說,我就是缺少機會,否則以我的姿色,也能進那倚月樓去當個小倌,畢竟我的屁股可不比他們的差……」
裴嬌滿頭霧水:「等等……」
這什麼虎狼之詞?她怎麼越發聽不懂了?
沒想到失去記憶的秦文耀竟然還有如此誌向?
秦文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啊,此番倚月樓的花魁便是紀韶。」
「紀韶?」
那不是顧景堯麼?
裴嬌納悶,「是我知道的那個紀韶嘛?他不是紀府的公子嗎?」
秦文耀鬱悶道,「你是活在夢裡嗎?早就不是了,一年前朝廷便查出紀府藏有與敵國私通的信物,紀府成年男丁滿門抄斬,女眷流放荒無人煙之地。」
「聖上看在紀韶年紀輕輕戰功赫赫的份上,才姑且饒了他一命。」
說罷,他望向倚月樓的畫舫,不忍唏噓道,「隻是可惜了,當年威風凜凜縱馬征戰的少年將軍,是多少春閨女子的夢中人哪。」
「如今卻被昔日仇家侮辱淪為一介花魁,成了達官貴人們的玩物,我若是他,定當生不如死。而且據說,當年之事,頗有蹊蹺。」
裴嬌總算懂了,原來她剛剛那一眨眼,這在幻境凡間內,已經過去兩三年了。
她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自己手中缺了一個口子的飯碗。
這兩年她究竟是怎麼混的,怎麼這麼久過去了,她不僅仍舊是個要飯的,連要飯的碗都沒能換一個好點的?
銅鏡解釋道:「你不受幻境約束,當然不會變。雖說幻境之內時間過得比外界快得多,但是其他被困在幻境內的人卻是真真正正經歷了三年。」
「此番你們算是遇到麻煩了,這幻境難度不低。若是不清醒,很可能會永遠被困在裡邊。」
「還有,最好不要讓他們見到你的真容,你不受幻境影響這一點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裴嬌思忖著,「所以,怎麼樣才能讓他們清醒?」
銅鏡道,「不同幻境皆有不同的破解之法,你先去查探一番再做定論。」
這時秦文耀又指著遠處一緩緩駛來的轎輦道,「那裡頭的人應當是沈太傅之女沈茹,聽說當年哪,他們家還和紀府有婚約咧,若不是發生此等變故,沈茹應當會嫁給紀韶,說來也諷刺,此事過後,沈茹竟然和紀府宿敵之子好上了,真是牆倒眾人推啊……」
「所以我和你說,這風水輪流轉,莫看我今日是這般,說不定我明日就成了倚月樓炙手可熱的頭牌,誒,人呢?」
雖在幻境內無法使用靈力,不過好在裴嬌自從修行以來身手便靈巧許多,她悄悄潛入了那沈家小姐的轎輦,想要一探究竟。
誰料這沈茹也是熟人,正是林傾水,她也失去記憶被困在這幻境裡頭了。
好在沈茹是個柔弱的大家閨秀,裴嬌沒費多少功夫將她打暈。
銅鏡看著裴嬌忙活一陣,疑惑道:「你怎麼穿沈茹的衣服?」
裴嬌將昏迷的沈茹藏在轎輦角落,扣好扣子戴好帷帽,撩起頭發揚起下巴,「既然要救顧景堯,那肯定得換個身份,我扮作沈茹,這沈茹既是太傅之女,肯定有權有勢,不是更好英雄救美?」
倚月樓畫舫內歌舞升平,正是一片紙醉金迷窮奢極欲的景象。
廂房內一尖嘴猴腮的男子左右攬著身姿豐盈的舞姬,目光卻盯著那端坐在台上戴著珠簾帷帽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