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挑撥(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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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思婉置若罔聞,斟了一盅酒,一飲而盡,被嗆得咳了聲,倏爾雙頰通紅。

她捂住嘴,強自緩了半晌,終於抬起眼睛,像是鼓起了無盡的勇氣才得以看向他一樣:「我陛下是如何與你說的?」

衛川又一聲笑,並不隱瞞,緩緩言道:「陛下說,此番波折是林氏蓄意謀劃,事情已傳得極廣。我在京中一日,這流言就一日不會停。唯有我離了京,那些人覺得索然無味才會閉嘴。又說這樣的流言於你也不好,你便是再行的端做得正,眾口鑠金也總會傷到你的。」

徐思婉默然點頭。

皇帝沒有騙他。

她那晚說的話,也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她又飲盡了一盅酒,衛川蹙眉,不好伸手阻攔,隻得開口規勸:「你酒量一貫不好,別喝了。」

她抬眼,剪水雙瞳之中已覆了一層醉意,卻又有一股堅定從這層醉中透出來:「我且問你……你是想要一份太平,還是想要一個真相?」

衛川淺怔,自知這話別有隱情,思忖一瞬,即道:「我要真相。」

「好。」她點點頭,覺得喝得難受,蹙著眉也吃了口菜,啞笑了一聲,神情含著無盡的痛苦,「那你聽好,這些話……你透出去一個字,我都會死。哪怕你隻是告訴伯父伯母,也足以要我的命。我、我告訴你,隻是因為不想騙你,我不想看你……不想看你被蒙在鼓裡,為一個昏君效力。」

「昏君?」他眉心一跳,雖知船上再無外人,還是下意識地四顧。

她垂眸,沒再斟酒,視線盯著空盪的酒盅,吃吃地又笑了聲:「陛下原是想殺你的,他惱你對我的舊情,更惱你惹出這許多麻煩。若非林氏從中作梗的事及時查明,他甚至動過滅你滿門的念頭,好在我……」

她支著額頭,緩了緩酒勁:「好在我那些日子都住在紫宸殿中,得以及時勸他。」

衛川不由自主地窒息:「你不該為我說話。」

「我能怎麼辦?」她明眸圓睜,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讓我看著你死嗎?讓我看著他殺了你也無動於衷,好證明自己的清白?你明知我做不到……」

「你不必為了我涉險!」他口口勿一沉,定了定,和緩下來,「陛下可有怪你?」

她支住額頭一動不動地滯了半晌,點頭:「他從來沒動手打過我,那是唯一一次。」說著又乾笑了一聲,像是在回憶就是一般,一壁搖著頭一壁淡然道,「他斥我與你藕斷絲連,水性楊花,不守婦道……我、我解釋不清楚呀,我隻能求他說……我求他說你我之間當真沒有什麼,隻有幾分兒時玩伴的情分。還有你的父母……與我而言也是長輩,我不忍看他們枉死而袖手旁觀……」

她越說到後麵,醉意就好像越厲害,悲憤也愈發分明。

衛川屏息凝神:「所以你求陛下讓我去邊關?」

「嗯……」她含糊地應了聲,一下下點著頭,「我跟他說,隻要不讓你因為這樣子虛烏有的罪名去死,怎樣都好……若戰死沙場,也算死得其所。我……我求了他很久,他終於準了。他還要我立下毒誓,說若我對你有半分私情,你、我、還有你我的爹娘,徐家滿門、宣國公府滿門,都不得好死……」

衛川聽得心驚。他並未為官,平日麵聖的機會也不大多,獨自麵聖今日幾是頭一回。可雖說如此,他所見的皇帝也是正人君子的模樣,而從她的言辭中,他似乎探知了不為人知的一麵。

他下意識地發問:「當真?」

「我扯這種謊騙你做什麼!」她道,說著又看向他,就像兒時的無數次對視一樣雙眸明澈,目不轉睛,「川哥哥,你不要怪我,但凡有別的辦法,我也不會推你去沙場。你要……要多保重,若有可能……」

她言及此處忽而噎了聲,淚意湧至眼眶,又被死死忍住,繼而用力咬了下唇:「若有可能,你另擇明主吧……隱姓埋名尋個別的法子過活也好,離開大魏也罷,不要再回京了。當今天子並非明君,不值得你用心輔佐,至於我……我已認命了,這輩子是好是壞,都隻能這樣過了。」

這話向一根引線,在衛川心下點起一團火,燃起一團不甘。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心中一轉而逝,他不由自主地留意了一瞬,再狠狠將它摒開。

他抑製住心驚狠狠緩了兩息,一字一頓地寬慰她:「你的話我都記住了,但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徐思婉抬眸:「什麼?」

「好好活下去。」他望著她,滿目擔憂,「人這一輩子,會有很多變數。就像你會突然迫不得已地入宮,我也會突然迫不得已地從軍。可變數不會總是壞的,好好活著才能等到轉機,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還能有什麼轉機呢?」她懨懨地笑著,又斟起酒來,「一入宮門深似海,哪怕有朝一日天子駕崩,我當了太妃,日子也不過就是那樣。我終究是……終究是要守著一個不喜歡的男人過一輩子的,是好是壞,也沒有什麼分別。」

她連口齒也含糊起來,像是喝高了,意識越來越不清楚。

可她太清楚自己在說什麼。

她將話說到這個地步,隻消他是個正常男人都要生出幾分憐香惜玉的心思。繼而生出一份保護欲,想幫她掙脫這樣的困境。

這樣的心思一旦滋生就完了。一如她在皇帝心底埋下懷疑的種子,那份懷疑便會日益長大一樣,這顆種子也會漸漸在衛川心底發芽,哪怕初時再悄無聲息,也終究會有不可忽視的一天。

她想,待他去了邊關,一定會日復一日地想她。

大魏朝軍紀及嚴,軍中見不到半個女子,他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思念自要被加倍催生。

而他隻要想她,就會想到她在宮裡過的是怎樣的日子,他會因為對她的愛生出對皇帝的恨。

她自知這樣很對不住他的那份愛,可她很需要他對皇帝的恨。

徐思婉絮絮地說完這一切「舊事」,飲了最後一盅酒,就吃起了菜來。熱菜入腹,她漸漸好受了些,重新蘊起笑意,平平靜靜地告訴他:「哦,陛下讓我來與你宴飲,原是想讓我告訴你,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想維護清譽而出的主意,與他無關,免得你們君臣生隙。你若一會兒還去見他,定要記得這一點,莫要讓他瞧出什麼不對之處。」

「我記住了。」衛川點點頭,執箸夾了一條她素日愛吃的開背蝦,想送到她碟子裡,但剛一伸手就忍住。

那條蝦最終落進了他自己盤中,他一邊垂眸掐去蝦頭,一邊苦笑:「那日攔你車駕,回去後爹娘就罵了我,我自己也後悔,唯恐給你惹麻煩。所以我後來事事小心,便是圍獵時知道你在,也不敢去找你,見了麵亦不敢多說一句話。未成想還是給你惹了麻煩,思婉……」

他語中一頓,注視著她:「是我對不住你。」

她搖搖頭:「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對得住對不住的。」

這話她說得平靜,心底卻一陣按捺不住的刀絞。

她以為在歷經這麼多事之後,她早已能做戲做得爐火純青,說謊更已如家常便飯。

可聽到他這樣道歉,她還是覺得愧疚,覺得難過,覺得自己合該下地獄去,受上千百年的苦來報償這些一心對她好的人。

於是她看著他想,等到一切了結,最好就由他送她下地獄吧。

她願意死在他手裡,因為那樣,她或許還有機會在最後一刻將一切都與他說個明白,再跟他說一聲抱歉。

而且若真能走到那一步,他就一定活著,還會活得很好。

她從不想讓他死。哪怕她知道這般推他上了戰場,就是讓他九死一生。

該說的話已然說盡,徐思婉沒有在船上多留,遙遙地朝小舟上的宮人們招了下手,他們便撐船折回,載他們返回岸邊。

太液池畔,徐思婉身邊的幾個宮人都守著,另還有個禦前差來的,見他們上岸,上前一揖:「小公爺,陛下正忙著議事,就不再見您了,您請回吧。」

「好。」衛川點了下頭,唐榆低著眼簾上前:「娘娘,下奴去送吧。」

徐思婉睇他一眼,下意識地想要回絕,但因知道這是他的分內之職,隻得點頭:「好。」

衛川沒有多看唐榆,徑自提步離開,唐榆安靜地無聲跟上,為他引路。

徐思婉望著他們的背影,心底莫名生出一股不安,因為她知道唐榆的心思,而唐榆也清楚衛川的心思。

她盼著他們之間別生出什麼不快,鬧得尷尬總歸不好。又盼著他們之間生出不快,因為有了那份不快,他們就都會更在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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