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掌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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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是性子清高的人,即便落難至此,也仍帶著那仕子出身的風骨。在拈玫閣裡素日話都不多,隻私下與她說話時會放鬆一些,卻也並不會做什麼來討好她。

「我或許……」唐榆深深地緩了一息,鼓起勇氣看她,「我或許不配在你身邊掌事。」

他適才用的力氣太大,她的手貼在上麵,能清晰感受到幾道腫脹。而她的手是涼的,撫在上麵清涼舒服。

「誰都有思慮不周的時候,況且她們既有心害人,總能想到辦法。你也不過正常辦差,誰會料到會被這樣盯上?」她說得心平氣和,隨著她的一字一句,他的神情終於一分分放鬆下來。她見狀,也可算鬆開了他的手腕:「事情已過,你不必自責了,能吃一塹長一智就好。相較於差事辦的周全,我更在意你的用心,你如今這樣……」她的視線從他麵上的指痕處一劃而過,「我很驚喜。」

花晨上前接過,將幾頁福字都翻了個麵,找到背後有標記的那一張指了指:「這個是娘子寫的,另外幾張都是唐榆寫的。他問奴婢他寫得像不像,奴婢瞧著像,但覺得娘子自己必能一眼認出來,這才打了賭……」

她就是要將這片靜謐的林子攪亂。

「你當我會不想用你了,所以索性自己開口,求個體麵?」她問。

徐思婉一驚:「你說什麼?」

啪地一聲脆響,徐思婉大驚失色:「你做什麼!」她一個箭步上前攥住他的手腕,可他眼中恍惚,無力看她:「是我不好……」

「我……」唐榆望著她說不出話。

隻為逗她一笑?

「你……」徐思婉一時啞然。她不料他會自責至此,實實在在地被殺了個措手不及,平日一貫的應對得宜在此時竟分毫使不出來,木了半晌才說出一句,「我不怪你啊。」

錦寶林誕育皇次子都快半個月了,他已胡思亂想了這麼久。

徐思婉不禁訝異,下意識地仔細回想,確信自己隻寫過一張,就抬起頭:「這福字怎麼回事?」

「娘子那日與瑩貴嬪說話的時候……我正要進去換茶。」唐榆苦笑,徐思婉無言以對,靜謐突然而然地蔓延開來,直至唐榆猛然抬手,一掌狠摑在自己臉上!

她說罷,抬手撫上他的臉頰。唐榆目露驚慌,下意識地一避,繼而無措地僵住。

徐思婉目不轉睛地看著:「你有話直說,不必做這些來討好我。」

這倒不足為奇了,他身上那股清高勁兒足以讓他如此行事。她看著他,一時覺得好笑,一時又有點心疼。

徐思婉望著他,緩緩地籲了口氣:「你聽誰說的?」

花晨頓時蹙眉,嘆息扼腕。張慶亦痛苦地捂住額頭,慘叫出喉。

他說得有些亂,著急忙慌地想表明心跡。徐思婉靜靜聽著,漸漸明白了他的意思:「你隻是不想走?」

唐榆的笑容陡然僵住,躲避著她的視線,垂眸輕道:「沒有。」

除夕當日各宮都要張貼春聯與福字,帝後與太後都會下賜些墨寶,相熟的妃嬪亦會自己寫來相贈,又或多寫一些賞給宮人。

她與唐榆說過許多推心置腹的話,是以在旁人麵前唐榆雖然規矩周全,私下裡卻早已免了那些虛禮,已不大以奴自稱,更不可能如此叩拜。

她這樣說,就是已不容他再遮掩的意思。唐榆低下頭,默然片刻,垂首跪地:「萬事都逃不過娘子的眼睛。」

唐榆驀地噎聲,沉默一瞬,點了下頭。

徐思婉思忖片刻,揮手示意花晨與張慶退了下去,兀自立在桌前,目不轉睛地打量唐榆:「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但後來她們計謀敗露,錦寶林落罪被禁足,玉妃就直接去請了旨,說錦寶林生性惡毒,不宜養育皇子公主,自己願在錦寶林生產後代她撫養。

晨起她坐到書案前,卻見那福字多了好幾個,且竟是一模一樣的字跡,皆像出自她之手。

這正合徐思婉心意,於是常在他麵前做一做賢惠的她對此事隻做不知,要做賢惠就將他往瑩貴嬪那裡勸。更多時候,她更索性恣意地擺出幾分嬌滴滴的醋意,纏得他不得不留下來哄她,一來二去,玉妃愈發有了失勢的味道。

這二者他的確都想過,可聽她這樣問,似乎都不是。

徐思婉忽而恍然大悟。

「你該找個更有本事的人來幫你,這我都明白。」他咬牙,靜默半晌,續言,「但我還想留在拈玫閣……」

因為後宮之中除卻皇後之外,就是玉妃這棵樹最高。一棵足夠高的樹倒了,林中鳥獸才會被驚動、才會顯出慌亂,才會在情急之中互咬。

他的話裡帶著乞求,這樣的語氣在他身上是極為罕見的,至少她從不曾聽他求過什麼。

他低著頭,像在自言自語:「若無徐伯父數年庇護,我早已丟了性命。如今……如今徐伯父要我護你,我卻連這點事都辦不好……」

如此一晃就到了臘月廿九,再翻過一日就是除夕,宮中的年味已提前升至頂點。

徐思婉心中一陣悵然,近在咫尺地凝視著他,嘆了口氣:「那你當我留你到現在是為什麼?是因事情剛過,不好大張旗鼓地打發宮人,以免引人注目,還是因為過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每一分情緒:「別趕我走,我什麼都能做。我在宮中很多年了,什麼都乾過。」

花晨瞪他:「看不起誰?我可有積蓄呢,一會兒就給你!」

是以徐思婉一早就讓人研了金墨、裁了紅紙,晌午前寫好了十幾副對聯,福字則暫且隻寫了一張,而後就先用膳午睡了。

她眼看著他在她的觸碰中平靜下來,朱唇勾起一笑,便扶他起身,拉他走向側旁的矮櫃。他一語不發,變得格外乖順,但當她拉開抽屜尋出藥膏抹在手上、手又伸向他的臉頰時,他驀地躲閃,頷首輕道:「我自己來。」

「倒怪我了?」徐思婉瞥她一眼,眼波流轉,望向唐榆笑問,「何時按我的自己練的字?」

花晨與唐榆皆在旁邊摒著笑,連一貫老實的張慶也是這副模樣,唐榆頷首:「娘子且辨一辨,哪張是娘子自己寫的?」

玉妃有權有寵,提出這樣的要求本在情理之中。若皇帝有心為孩子尋一位養母,原也是玉妃最為合適。

「怎麼了?」徐思婉擰眉。

徐思婉聞言低頭細看,正做分辨,花晨又說:「娘子可仔細瞧瞧……我們都賭了一個月的月俸呢。」

她一時不禁膽寒,生怕唐榆無意中惹了什麼是非,掌事宦官招惹是非總歸是麻煩的,不知要花多少力氣才能擺平。

由此可見,他真的疑到了玉妃頭上。

然而現如今,孩子卻被交給了太妃。

「我當真不怪你。」徐思婉垂眸一哂,「難不成我在你心裡就那麼冷血,一點情麵都不顧?」

徐思婉聞言微微凝神,眼中多了幾分小心。唐榆見狀即懂,躬身垂眸:「娘子放心,這本事下奴跟誰也未曾提過,隻娘子一人知道。」

可唐榆卻搖頭:「不……體不體麵也不打緊。娘子若是有恨……罰我便是了,我絕無怨言。原也是我不對,娘子就是想尋人,也不能做得那樣明顯,我……」

她需要玉妃失勢,哪怕玉妃從未招惹她,她也要她失勢。

唯有唐榆笑出聲,指著二人:「你們自己要賭的,各一個月俸祿,領到手就給我送來!」

「呀,賭得這麼大?」她銜笑,仔細將幾頁福都看過,前思後想之後挑定一個,「是這張?」

今日這般舉動,簡直不像平日的他。

徐思婉淺怔,他抬起頭:「是因為我去過太醫院,她們才知娘子身邊缺人,是以動了心思。若非娘子反應及時,或許就是萬劫不復。」

徐思婉笑聽他們鬥嘴,手裡執起那幾張福字,隻問:「到底怎麼回事?」

「並未練過。」唐榆笑言,「下奴隻是幼時愛寫字,後來偶然發現旁人的字隻消看過,也能信手寫個八九不離十,就寫來博娘子一笑。」

她遞著他,半晌無話。

唐榆慌張搖頭:「不是,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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