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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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者看得出兩人應該是富貴人家出身,隻當他們很少出來,便笑著道:「年輕人,難免的。」

誰還沒有過熱烈風流的一段時光,餛飩攤上的生意不知怎麼一回事,忽然少了許多,老者便有閒心感慨道:「郎君不知道,鹹寧年間這裡還有胡姬露著月要跳舞,外衣都不穿,隻戴了臂釧賣酒。」

中宗皇帝的時候女性衣著比現在更加大膽,這樣的風氣屢禁不止,他正準備回憶那些年輕鮮活的胡姬是如何大膽的,那郎君輕咳了兩聲,便打斷了他的談興,「不過老丈,我是這位娘子的哥哥。」

楊徽音坐在聖上的對麵,低著頭數木頭桌子上粗糙的劃痕,聽見他說:「薺菜這時節正當時,鮮美爽口,給我也來一碗好了。」

他們長得並不像,但是也沒有騙人的必要,父子二人連忙為自己的輕浮道歉——見人說話,哪怕是同一位妙齡女郎麵前,當著她情郎的麵當然可以玩笑,但當著兄長是不可以的。

兩碗薺菜餛飩很快被端了上來,春秋正是吃薺菜餛飩的好時候,皇帝隨手取了竹筷,分一雙與楊徽音,他嘗了嘗,道:「與從前的味道很像。」

楊徽音訝然,她想到方才皇帝的話,也不喚他公子,索性順著道,「哥哥來這裡吃過?」

她十分順從地跟著皇帝出門,根本不辨東西,但是跟隨皇帝許久的內侍卻知道,這裡是城南,曾經秦太傅的府邸就在附近,他教導過天子近十年的時間,自從他去後,至今沒有新的官員入住。

長安城南,自秦太傅去世之後,皇帝近些年很少踏足了。

「一位故人曾經住在這裡,」聖上不願意在這樣的好日子裡慨嘆,「他府裡侍從不多,常來這裡吃,我小時候過府探望,便也有機會隨著嘗幾口。」

「但凡娶過門一個娘子,也不至於如此,」楊徽音評價道:「我猜是個下廚無能的鰥夫。」

皇帝的故人大抵不會貧賤,即便是清正自守的官員,想來也沒有夫人陪伴,所以隻會糊弄,高門裡主君應酬是常有的事情,但是如果有官員會長久在路邊小攤吃飯,那一定是同僚裡很出名的人物。

因為這樣,在世族看來也是很失風雅的一件事。

「七娘有一半猜的很對,」人固有一死,聖上如今對秦太傅的逝去已經能淡然處之,「他廚藝還好,隻不過從前偶爾會與夫人一同過來吃,後來他的夫人被權勢更盛者奪去,便隻剩他一人來吃了。」

楊徽音很同情那位夫人:「他夫人好可憐。」

男子尚且有皇帝可以庇護安慰,但那位夫人卻因為美色被人奪去,不知所蹤,隻是不知道是什麼惡人,還能不能活下來。

「其實那位夫人七娘還是見過的,」皇帝見她一味專心聽自己說話,催促道:「快吃罷,一會兒去放紙鳶。」

楊徽音覺得食物裡蘊含了一個令人悲傷的典故,味道似乎就更別致些,因此吃起來也認真。

她低頭仔細地品嘗,聖上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秀氣斯文的吃相,思緒偶有飄遠。

瑟瑟還是一般地喜歡吃餛飩,隻是從窮者的裹腹變成了貴人的嘗鮮。

前世裡第一次攜她出宮,也是要了一份餛飩,但當他說起要不要帶些喜歡的東西回宮時,她謝恩,選擇了更容易儲存的糕餅和肉脯,笑得卻沒有這樣甜,神情也不似這般滿足。

他那似乎有憐愛與恍惚的目光凝聚在她的身上,楊徽音也能感覺得到,但過去的這些年,聖上時常不自覺流露這樣的神情,她的心砰砰跳過幾回,也就習慣並且能安心享受了。

這樣的時候,她非但不會追問聖上怎麼了,反而刻意忽略,強裝鎮定,安安靜靜地教他看。

那種靜謐寧遠的目光,總是在不經意地提醒著她,她除卻擁有隨國公女兒這樣冷冰冰的身份,還被另一個類似父兄師長的男子無限地愛憐疼惜。

民間的小吃,確實有不同的滋味,她忽而又惋惜——早知道聖人愛吃,怎麼沒和他分食一碗,這樣旁邊的酥油餅、奶酥、炙肉片、杏子蜜餞、炒米花、豆沙饅頭和錘糕她都有更多的肚子繼續去吃。

她不無遺憾道:「伯禱應該也沒嘗過這樣的東西,要不然可以領他來嘗一嘗。」

而且今日生辰,也正是小娘數年前遭逢苦難的時候,她在回府侍奉雙親與央求陛下陪她出宮之間,選擇了欺騙聖人,隻有還年幼的伯禱陪著小娘。

她是不是也應當盡一份孝心?

「這有何難,」聖上微微一笑,如今的隨國公幼子未必能視此物為人間美味,但他不忍拂逆她的興致,請店家裝了一份帶走,吩咐隨從道:「送到娘子府上去。」

這位郎君出手闊綽,突發奇想帶走一碗普普通通的餛飩,賣餛飩的老者也沒有任何異議,畢竟他眼看著那娘子的雙目一下子就亮起來了,也覺這樣的想法也不算幼稚。

那美貌的女郎知道兄長對她的縱容,果然又有許多別的奇怪要求,她去指那些小攤:「哥哥,那能不能把這個、還有那個都買了送回去,我猜都是小娘沒吃過的。」

果不其然,那位郎君不見膩煩,也不怕帶了這許多東西累贅,反而贊許她的想法:「是該著緊些買,否則放過紙鳶再回來,那些最受歡迎的早空了。」

有這樣一個任勞任怨的錢袋子,那美貌的女郎不舒心快樂便怪了,她立馬盤算著買什麼紙鳶好,「家裡的東西最好了,可惜出門前誰也沒想到要帶……哥哥想買什麼樣式的?」

她出門前什麼也沒想買,然而逛過了一條街,侍從的手中已經琳琅滿目,這教忽然回頭的楊徽音都嚇了一跳,她悄悄道:「我令聖人破費了。」

聖上忍笑,「你知道就好。」

但等她站立在成衣鋪與書鋪前想要食言時,聖上見她躊躇,寬慰道:「女子成人之禮,買你喜歡的,便不算破費。」

宮裡什麼好東西沒有,但是外麵的沒見過,更新奇。

她最終隻買了一包厚實的書,店主拿藍色的粗布厚厚裹了,她交給徐福來拎著。

楊徽音到郊外茵茵草地去放紙鳶,卻不見這令人心曠神怡的活動有開胃的效果——除卻送回隨國公府的那份,聖上還給她留了一份做零嘴,她一個下午幾乎便沒覺得餓。

皇帝今日有意叫她隨心所欲,快快活活,似乎是作為對她行及笄禮的禮物,但是晚間這樣的快樂便有了一個小小的插曲——她要飲酒,聖上是不肯叫她喝的。

長安的宵禁還有一會兒就要開始,聖上總覺得她光靠零嘴、不用正經的晚膳不像一回事,尋了一處客棧,讓店主人置備飯菜。

這時節出城遊玩的王孫貴女早已經各自歸家,夫妻們也沒有遊興到此時的濃厚興致,客棧裡的客人也都用過了飯,是以十分冷清。

店小二細數店裡麵的拿手菜,他殷勤地問道:「郎君與娘子要飲酒麼,店裡的春日釀十分受人歡迎,不容易醉人,似蜜糖水一般,女郎也愛的。」

楊徽音是十分有興趣的,聖上從來不許她飲酒,甚至天子自己在她麵前也是滴酒不沾的。

皇帝未必是不善飲,但楊徽音和聖上待在一處的時候從來沒見他喝過,但她已經滿十五歲,又得到君主偏愛,有恃無恐,「那就來一壺好了。」

「七娘!」他很不贊同,點了幾個她應該愛吃的菜餚,吩咐小二下去,「喝酒誤事傷身,你還太小,不許喝。」

「我成人了,可以的,」她不懂,且生出一點逆反:「我姐姐她們比我小的時候便會飲酒了,我有哥哥在,不會出事的。」

「我今日哪樣不曾依你,」聖上冷硬道:「但這個不行。」

「我要去瞧賣鹿茸,您便沒有依我,」她回憶街角那許多老媼與年輕婦人圍繞的小攤:「您也沒和我說為什麼呀!」

聖上默了幾息,那是賣融器的地方,供獨身女子尋歡作樂的東西,她還是未出閣的女郎,不要說買,就是瞧一眼也不許。

她講道理是講不過的,便不再胡攪蠻纏,忽而閉了口,拿一雙含淚的眼睛委屈巴巴地瞧著他,手裡的動作像是前幾年她養的小鼠,作揖乞食,叫人一點脾氣也發不出來。

「為什麼別人都能喝,我不能嘗一嘗呀,」她央求道:「就算是您不相信我的酒品,您信不過您自己麼?」

聖上起初還能心平氣和道一句「確實信不過」來反駁,然而他卻無法躲開那一雙哀求的眼和柔婉的嘆息。

她明明已經懂得了男女之防,卻不懂和他的界限,總是無限依賴,這樣的深夜,孤男寡女,於她而言無疑是危險的。

一個女郎,除了她自己與夫君,沒有任何可以信賴的男子,有時候就連夫君其實也並不可以信賴。

皇帝平日自然在這上麵是十分守禮的,但飲了酒也未必便不是禽||獸一般的人。

「你先墊了肚子,便許你喝一點,」聖上最終磨不過,許了她一壺:「淺酌即可,不許貪杯。」

何有為親自執盞,盯著楊娘子喝,預備等她麵上微醺便撤下。

楊徽音喝第一盞的時候,好像那綿柔裡隻摻雜了些奇怪的辣,但並不是難聞的異味,還可以當做一種新奇的口感來接受。

第二盞的時候或許是有了鋪墊,就好接受多了。

第三盞第四盞下去,她似乎有一點暈,但那壺酒好像所餘份量不輕,聖上沒說不許她喝,那還可以再飲幾盅。

聖上於燭光下細看她麵色,確實未浮現酡紅,還能要酒,也會自己夾菜吃飯。

何有為笑眯眯地誇獎道:「娘子真是天生的海量。」

她搖了搖頭,亮晶晶的眼睛望著聖上,或許是燭火的柔和,她的眸子明亮極了,含情似水,她輕聲道:「聖人,我困啦。」

這裡並沒有旁人,她恢復了稱呼聖上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他將筷箸擱下,溫聲問道:「瑟瑟,吃飽了麼?」

他們拖延到這樣晚還沒有回宮,其實有一點麻煩。

若是她困倦不能乘馬,兩人不大容易能及時從這座坊市出去,一旦宵禁開始,各坊落鎖熄燈,長安便陷入夜的死寂,非天子手書不能開啟。

皇帝隨身必不可能攜帶正式的印璽,便是私印可以有力佐證天子身份,但為此大動乾戈實屬不必,而且容易引起惶恐。

——在過去的近四十年裡,長安城的宵禁除了上元燈火慣例取消外,隻有四次記錄在史冊上。

兩次是因為厲王造他父親中宗皇帝的反,還有兩次是因為尚在道觀的鄭太後自戕和生育皇帝,幾乎每一次破例都教長安城的民眾議論紛紛,惶惶不可終日,以為宮裡又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情。

然而她卻搖頭,以手扶額:「飽了,也醉了。」

聖上的心頭浮現出了預料的最壞結果,果不其然,她實誠道:「瑟瑟剛才在逞強,現在也走不動路。」

或許是醉了,也或許是今日聖上確實放縱她,楊徽音完全不覺得喝醉了有什麼不妥,她張開手臂,還像是小孩子一樣要抱:「我們睡在這裡好啦。」

何有為並無伺候楊徽音飲酒的經驗,哪裡料到楊娘子飲了酒不是麵頰紅熱,而是絲毫不改?

那壺裡的酒自從聖上開口準許拿過來,便已經有人先行試過了,不是下了軟骨散一類的毒,主要還是楊娘子酒量不濟事。

他戰戰兢兢,怕聖人責罰,卻也得硬著頭皮勸道:「聖人,娘子醉了,不若奴婢去要幾間上房,您與娘子先在這裡歇一晚,明晨再回宮去?」

楊娘子手臂明顯是無力了,她這副模樣被帶回去,即便不從馬上墜下來,叫巡邏的兵士瞧了,恐怕也覺得皇帝似乎別有用心,要誰不好,拐了個醉酒無知的娘子,自然,聖人與隨國公之女醉宿坊間,這種話傳到外麵就更不值當了。

聖上令他將酒壺拿近一觀,了然對她的酒量,然而楊徽音如今漸漸有醉酒後的征兆,現在說教沒有任何用處,她隻會語無倫次,便應準了何有為所請。

天子夜宿客棧,縱然倉促,但隨行的內侍們也不敢馬虎,迅速準備了兩間最好的上房,甚至還夜間起灶,燒了熱水。

——隻要不瞎,都能瞧出陛下抱暈醉過去的楊娘子上樓時麵色的不虞,推薦了這酒的店小二怕被這貴人誤以為是想強行留客,都不敢上來做前引,但飲了酒的罪魁禍首現在懲處不得,誰也不想在這個時候觸黴頭。

徐福來跟在聖上後麵,他不敢勞動天子,本來說想要背楊娘子上來,但是聖人卻不許。

楊徽音醉歸醉,人卻不老實,她在聖上懷中扭了一會兒剛剛安靜,才要被放下來便睜開了眼睛。

就像是母親哄不足周歲的嬰兒,抱起來哄的時候安安靜靜,一放下去就要哭鬧不休。

皇帝抱著她不覺得吃力,但她卻不安分,也太過了些。

她要真是一個小嬰兒倒還好了,不會叫他這樣為難。

「瑟瑟,噤聲!」

他難得嚴厲,想要唬住她,但楊徽音隻是安靜了片刻,眼睛裡慢慢就湧出淚來。

聖上親手去絞濕帕,還未觸及她剛開始發散酒熱的臉頰,就被她先一步翻過來,拽緊了他的臂膊。

「好像胃裡有一團火,」她終於覺出酒不是什麼好東西,聲氣弱了下來:「瑟瑟睡不著,想聽故事。」

在她幼時,聖上將她攬在懷中,隨意用山海經幾個故事便能哄得她沉沉入睡,現在她醉酒不講道理,但習慣和要求卻和舊日是一樣的。

如今聖上與她相離尚有一拳,他輕輕掙脫出來,一隻手去拍她的背,輕緩且有節奏,給她講了一個簡短些的小故事。

「瑟瑟還想要什麼?」聖上半是無奈想要威脅,半是憐愛,「不睡便起來喝醒酒湯,困了便睡吧。」

「阿娘……」她大概隻聽得到前一句,得寸進尺地抱住了旁邊那個緊窄的月要身,覺得比方才枕的那個枕頭還舒服,調整了一下位置,還不滿道:「抱一抱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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