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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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上並不是不喜歡熱鬧的人,隻是做了天子須得持威自重,於九重之上俯視萬民,出遊大多不欲外人知曉,駕幸宗室與臣子府邸這種偶爾令人提心吊膽的恩寵,不是誰都能有的。

皇帝也曉得自己會給人帶來的惶恐,除非是一時興起或者刻意為之,否則也會教內侍提前說給主家,好做些準備。

楊文遠奔走間已然是出了滿額的汗,那酒早就醒了,他倒不覺得皇帝會為了幾十枚偷拿的含桃,午後特地追到府裡問他的罪,隻是實在想不出聖上駕幸的理由。

隨國公府失勢已久,聖駕此來到底是恩寵多些,還是威懾多些尚未可知。

楊文遠一邊出著如漿冷汗,一邊飛快地琢磨著,總不會是他阿爺又在和清河郡王他們通信來往被聖上截獲,於是禁宮裡的陛下突發奇想,今日過來瞧一瞧,這個裝病又愛與他作對的老東西到底什麼時候死罷?

然而當他懷著一顆怦怦跳的心的心邁入待客正廳,瞥見隨國公侍從長隨手中捧著一籃含桃,扌莫了扌莫暗袖裡的錦囊,忽然就羞慚了。

——眼前的畫麵與他腦中所想,實在是差了十萬八千裡之遙。

聖上換了一身胡服勁裝,外罩的蟬紗內斂了金絲銀線的奢華與光澤,卻不減風神軒舉。

皇帝今日來得突然,倒也不盼著隨國公倉促之間能為了迎接聖駕而拆除門檻,一家人恭恭敬敬地換上朝服跪伏到天子腳邊,瞥了一眼楊文遠,抬手免了他的安。

楊文遠拘謹地坐在父親下首,看聖上身邊的內侍從楊謝氏手中接過茶奉上,簡直比在宮裡還要忐忑十倍。

與之相比,一身道袍的隨國公倒是泰然許多,他淡淡致歉道:「聖人駕至,本該闔府提前焚香沐浴,清水灑道,奈何草民懶散久了,一時衣裳更換不及,倒教煙火氣味沾染聖體。」

「隨國公哪裡的話,是朕未曾教人提前宣旨,擾了楊卿的清修,」聖上今日寒暄似乎頗有耐心,笑吟吟地問道:「國公的病,近來可好些了?」

隨國公現在也沒什麼病狀,行走自如,說別的太假,隻答道:「陛下說笑了,勞聖人掛念,今日親至賜櫻問詢,草民榮幸之至,大夫說是氣虛體弱,好生調養即可。」

他年歲漸長,雖壯心猶在,可惜偶爾也有力不從心之時,氣血不比少年也是正常的事情。

父親這樣冷淡簡潔,以白身自居,仿佛有對朝廷有怨望的嫌疑,楊文遠不得不起身描補回稟道:「回聖上的話,家父前些日子還在家中遵照古方煉製金丹,服用之後身體微恙,臣與大夫勸了幾回,家父才肯服藥調養。」

在皇帝眼裡,一個被迫致仕的古怪老頭若能癡迷煉丹,比熱忱朝政可要好得多。

果不其然,聖上並無勸阻之意,反而十分有耐心地和隨國公聊起煉丹之道,不見絲毫要走的意思。

直到一盞茶之後,聖上才似乎無意間目光掃過一周,徐徐問道:「早聞楊氏一門蘭薰桂馥,今日朕怎麼不見卿家後輩?」

皇帝有心瞧一瞧臣子的後輩,那是君王的抬舉賞識,但暮春上巳節,聖上又沒有提前知會,兒孫女郎大多出去遊玩賞花,方才聖上入內,隨國公已經攜仍在府中的子孫迎過了聖駕。

楊文遠的嫡子最大已有十二,失去這樣一個機會確實心有惋惜,卻也不得不據實以奏:「臣家的兒女大多出門交友踏青,無幸得見天顏,餘者太過年幼,恐禦前失儀,便不曾叫他們來請安。」

聖上頷首,反而笑著道,「太上皇在南詔派人送了些小孩子的玩意,朝陽瞧著不錯便奉給朕,正好教孩子們出來見一見。」

朝陽在南詔不喜歡與父母一同出遊,常自己拋下身旁那個冤魂不散的宇文冕去集市閒逛,偶爾會有男子尾隨乞歡,若不是她覺得這當地風俗很有趣,將當地人引進了太後暫住的寨樓講述風土,太上皇哪裡舍得生她的氣。

隨國公雖然並不知曉太上皇在南詔的遭遇,麵色卻也有些許難看,出聲道:「南詔畢竟是王化未至,風俗或有野蠻之處,太上皇萬金之軀,雖說山川萬裡、各有風情,可萬一潛龍遭困,卻是不好。」

聖上這話倒是點醒了楊文遠,聖上或許剛好是從朝陽長公主府上過來,太上皇溺愛女兒,視她如孩童,會派人送東西應該也是給長公主的,隻是長公主年紀漸長,未必會喜歡哄小孩的東西。

楊謝氏慶幸隨國公說的話聖上隻作不聞,聽了正要下去吩咐各房小輩,卻被夫君叫住低聲道:「叫瑟瑟過來。」

她心中微感詫異夫君回府不久,怎麼知道徽音在府中,但是憶起聖上確實是見過這個女兒的,輕輕點頭。

……

雲慕閣裡,雲小娘今日心情幾起幾落,真是又心疼又高興,心疼她的女兒灰頭土臉地回來,卻又高興皖月說世子今天要來用晚膳,請她提前預備。

她滿心的歡喜,把女兒叫到近前細細詢問怎麼弄得這一身髒,卻沒想到楊徽音朝她甜甜一笑,向她舉高了手,驕傲而期待:「娘吃。」

淺紅玲瓏的果子靜靜躺在細嫩的手掌上,可惜被緊緊攥著走了一路,又沾染了灰塵與細汗,原本緊致透亮的果皮有些發皺,便不那麼好看了。

「瑟瑟,這是什麼呀?」雲小娘不覺有些驚訝,她不認識這果子,猜測或許是園子裡新栽種的果子,卻感動於女兒這份心意,輕聲道:「小娘不吃,瑟瑟喜歡,自己吃就好。」

楊徽音搖了搖頭,雖然一走動,還是痛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但還是難掩語氣裡的興奮:「這是耶耶給我的,說是聖上賜給他的含桃,我和耶耶說,給小娘一顆,皖月一顆,我也一顆!」

皖月也借機插話道:「世子爺正是遇見了七娘子,所以才說要到雲慕閣來用晚膳,或許還要安寢呢。」

雲氏終於了然世子為什麼隔了這些年又進她的房,麵上含笑,俯身親了她柔軟的臉頰,「沒想到我也有一日能沾上禦賜的福氣,恭敬不如從命,那我就多謝七娘子了!」

楊徽音忽然想起那一日在長公主府上種種,笑道:「哥哥還說我有福氣呢!」

「是嗎?」雲氏含笑道:「是哪房的郎君又誇獎我們瑟瑟了?」

楊徽音一怔,聖上說不許外人知曉他的行蹤,她真的有聽進去,能夠麵聖,還被陛下誇贊是多麼叫人驕傲的事情,她都沒有和別的人說過,連小娘都沒有。

這似乎是一件刺激而又隱秘的事情,隻有寥寥數人知道的秘密,叫她每一次回想起來都覺得很有趣,實在是她這平淡日常中難得一見的稀罕事,隻是不能與人分享卻著實是一種煎熬。

她含糊道:「哥哥就是哥哥呀!」

隻不過母親說那是一個要人跪、不許人議論的哥哥罷了。

隨國公府雖然不比從前,但是人口眾多,或許是女兒分不清,雲氏也就不再計較那是哪一房的郎君,親自用清水洗了這三顆果子,楊徽音雖然身上摔得十分疼痛,可將酸酸甜甜的果子含在口中,卻始終覺得快活。

她舍不得嚼動,隻是一點點用舌尖擠壓含桃清甜微酸的汁水,慢慢細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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