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番外2(1 / 2)
前塵往事,輾轉反復,執著於心,於是最後盡成了癡念。在徐禾死後的很多年,他掌心上那朵蓮花,愈發炙熱,愈發疼痛。痛到最後變成習慣,逐漸雲淡風輕。
唯一可惜的是,這一世,他大概成不了佛了。
在占星殿沒呆多久,他辭了神官之職,走遍大山南北。
有一回停舟在荒郊野外,泥地裡盡是蘆葦,往前走邂逅了一座古廟,廟中佛陀坐蓮台上,悲憫的視線露出一起哀傷。外麵下起了雨。淅淅瀝瀝,滴至天明。他靜立佛前,忽然感受到了月匈口的疼痛,停頓片刻,吐出一口血來。
那血染紅佛龕蓮台。
恍惚間,他似乎聽到了一聲嘆息。是癡是嗔,是無奈,是放棄。手掌心一陣冰涼。
他抬起手,隻看到那朵蓮花在一點一點融入血液,逐漸淡去。銀白光輝,洗去傷痕。
終於,佛祖放棄了讓他皈依。
終於,這場執念成了永恆的羈絆。
很多年後,他在京城外的一間小廟裡當了主持,隱姓埋名,聊度餘生。同一座山,另一間房子裡,是一個以前認識的人。
江詩畫。
風箏飛回掌心,這一生她也真一個人過,琴棋書畫詩酒花,在深山佛寺旁,秋摘桂花冬尋雪,浪漫又隨性地活著。江詩畫很少來找他,可能對當年的事還有些無語吧。
但畢竟兩人知根知底,有時候還是會聊到一處。
江詩畫說:「不用端著架子了,大師,你要知道你當年是我少女時期的噩夢。」
不知低頭一笑,竟不知如何作答。
江詩畫道:「我前些日子看到占星殿的人過來了,應該是想勸你回去吧。為什麼不回去呢,再不濟去大昭寺當主持也好啊,這裡窮山惡水的。」
不知:「你又為什麼留下來呢?」
江詩畫笑容溫婉,眉眼卻藏著一份堅決:「因為這裡離家遠啊。」
不知:「你沒必要如此,你父母都很希望你陪在身邊。」
江詩畫一笑,神情裡的疲憊和病態,是胭脂水粉都掩蓋不住的。她攏袖,說:「生死早有命,閻王爺本子上清清楚楚畫了我的名字,我都不知道他們還在執著著什麼。陪在他們身邊隻會讓他們更難受,那麼大的年紀還要為我操心,現在出來,挺好的,我一個人在這山野間自生自滅,家中哥哥姐姐會替我好生照顧他們。」
生死無常,他不再說話。
江詩畫忽然問:「你為什麼不喜歡大昭寺?」
年輕的僧人低低一笑,說:「那裡風水不好。」
江詩畫:「……」
大昭寺風水不好?那天底下就沒有風水好的地方了。
相處久了,兩人也就沒最開始那麼疏遠,不過她心思細膩,也知道這個眾生眼中遙不可及的聖僧,心中有一扇打不開的門。
有一日。
她發現他的掌心乾乾淨淨。
「不對,你不是握蓮而生的嗎?那麼那朵蓮花呢?」
他說:「到下一世的我身上了。」
「什麼?」
秋月桂花酒,紅楓滿山林。白衣僧人嘴角掛著淡淡的笑:「驚叫什麼,你不知道聖僧都活不長的?不過我那不叫死,叫坐化,叫再入輪回。」
江詩畫神情復雜:「你一直都能把假的說成真的。」
不知說:「我大概會在一個午後,死在一間不為人知的密室裡。」
江詩畫驚訝:「不為人知,你……」
他一笑,仿佛又是當年占星殿裡,神秘又慈悲的聖僧。
「我關上那扇門,那麼,能推開那扇門的,也隻有我。」
「你要是能活久一點,以後應該會在這座山中遇到一個掌心生蓮的男孩,他會找出我的屍體的。」
江詩畫覺得他不是在開玩笑。
她活到了他失蹤的時候,卻沒能活到那個掌心生蓮的小孩出現。
聽廟裡的小和尚說起往事。
「主持哪裡是不喜歡大昭寺啊,有時陪他去那,他經常在大昭寺的一處院子裡,一坐就是天明。」
「那他為什麼不留在那裡?」
「怕觸景傷情吧。」
「觸景傷情是什麼鬼……」
小和尚說。
「江施主認識一位姓徐的小公子嗎。有一次主持無意間說出口,但又很快沉默了。」
江詩畫挑眉,道。
「徐家,京中有名號的就是鎮國大將軍了,一子一女,徐星予還有昭敏郡主,他們嗎?」
小和尚搖頭:「不是,一個我從來沒聽說過的名字,兩個字,我也忘了。」
江詩畫更疑惑了:「真奇怪。」
大昭寺河兩岸都是青鬱竹林,春寒料峭之季,京中貴人上山拜佛的更多了,外麵腳步聲此起彼伏,說話聲順著風傳來,把他吵醒了。
醒來時口水流了一桌子,小和尚搖了搖頭,把臉拍的啪啪響,嘀咕著:「這才一本,還有三本呢,不能睡不能睡。」
他握著筆愁眉苦臉:「不就坑了他一桌子餛飩嗎,有必要?信了他的邪,高僧養成論聽起來就一點不靠譜。」
嘴裡罵罵嚷嚷,但小和尚還是把經書抄完了,在一個春光明媚的早上,他推開柴門,晨光照過來的一刻,隻感覺整個人都愣怔。一種難以捉扌莫的傷感和悲痛縈繞於心,無力,蒼茫。世界都這一刻安靜了。
小和尚嚇了一跳,捂著自己的心,以為自己生病了。
「什麼玩意兒?」
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匆匆跑到窗邊把經書交給徐禾後,扒著窗戶,一臉迷茫:「我感覺我快要死了。」
徐禾正在搗鼓他的魔方,接過經書沒開心幾秒,就聽到了小和尚喪的不行的話。
什麼死了?
小和尚人生都灰暗了:「我一覺醒來月匈口就悶悶的,特別難受。」
「啥?」徐禾站起身,伸出手,想要幫他測測額頭溫度。
誰料小和尚見他像見鬼一樣,立刻往後退了一點,捂住眼睛:「別別別,看到你我就更難受了。不行,你離我遠點。」
徐禾:「我看是你以前坑蒙拐騙的事乾太多,佛祖懲罰你呢。」
小和尚是真的難受,一扌莫臉上居然還是眼淚,他愣愣看著指尖的水,腦子一陣劇痛,嗚嗚啊啊叫了起來。
徐禾被他嚇到了,把東西都放到一旁,踩著桌子,從窗上跳了下去。
衣角扯到了桌子上長公主插的迎春花。
「你到底怎麼了?——啊!」所以人蹲下,話還沒問全,就被迎春花砸了一腦袋,特別的疼。
花瓣泥土落了一地。
兩個小男孩一起蹲在長廊上,各自捂著頭,含淚四目相對。
小和尚都顧不得自己腦袋痛了,愣愣地:「你沒事吧。」
徐禾抄起地上的花枝就砸向對麵那災星和尚的頭,「當然有事了!你不給我說清楚你有什麼病,你沒事我也讓你變成有事。」
「……」
小和尚更難過了,隻是這一次的難過很短暫。
風扶過他的濕潤的眼角,夢裡的失落散盡,他又正常起來。
徐禾惡聲惡氣:「說,什麼病?」
小和尚想了想:「應該是做了一個夢,夢裡魔怔了,所以醒過來還不適應吧。」
徐禾:「??!!!」
「誒誒誒,你別氣!我給你說我昨天翻遍經文想出來的名字怎麼樣?」
徐禾估計還是在生他的氣,於是好端端大智若愚的是知,就變成了蠢不可及的不知。
這名字真的好呆好傻,但是為了哄眼前這個小公子,還是隻能這麼叫了。
「富貴人家的小破孩,都那麼記仇的嗎?」
他叼根草,邊走邊嘀咕。
那一晚回去之後,他又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夢裡是靜默的佛陀,是開敗的蓮花,是血肉模糊的手掌,是聲聲木魚裡壓抑的哭聲。
最後石門轟隆隆關閉,一身如雪的人,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深沉冰冷。
夢裡有個聲音告訴他,你今天見到的這個人,他對你非常非常重要。
他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