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1 / 2)
簡書猛地抬起頭看向裴策。
夜風灌入透風的窩棚,將熄的火焰借著風反倒燒得更猛,仿佛在燃盡最後的生命。
他明明白白聽清了裴策的話,心裡卻揣著無法言說的秘密,隻能裝傻到底:「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知道。」裴策聲音溫和,語氣卻那樣篤定,「你認識我,你在找我。」
他的眼神和語氣讓簡書心虛到了極點,好像簡書心裡藏了什麼事,都被他猜到了一般。
「我、我當然,在找你。」簡書磕磕巴巴拚湊著話語,「大家都說,渝州城有小裴將軍就不會失守,我、我覺得逃到這兒就安全了,所以……就來了。」
因是謊話,而簡書不擅長說謊,尾音越來越低。
裴策一半映著火光,一半隱入黑暗。
「是嗎。」他的眼神像鷹,直勾勾盯著簡書,「你家住何處?」
簡書哽住了,顯然沒料到裴策會問如此具體的問題。
好在他一路與老嫗相伴,到了窩棚也一起說過好些話,勉強從零散的句子中還能拖拽出一個地名來:「鬆陽縣。從鬆陽縣出來一路向西,就是渝州城。」
裴策:「敵軍從哪個方向過來?」
簡書:「當時城內很亂,我、我隻顧著逃,沒注意這個。」
裴策:「從鬆陽縣到渝州城,你們走了幾天?途徑何地?沿途是否有軍隊駐紮,旗幟是什麼顏色?」
他一連問了幾個問題,都是逃亡路上一定會知曉的事情。但簡書沒和老嫗聊那麼具體,現場瞎編都編不出來。
裴策在等他的答案。他搭在劍鞘上的手指骨節分明,正一下又一下,輕輕敲擊著。
一時間靜默無言,唯有指甲輕輕扣在黑檀木劍鞘上,發出一聲又一聲輕微的響聲。
簡書答不上這些問題,兩隻手抱住曲起的雙腿,抿了抿唇開始裝啞巴。
像極了一隻因為緊張而縮成一團的倉鼠。
裴策笑了笑:「答不上也無妨,我又不吃人。」
簡書小聲嘟囔:「那倒也未必……」
二人聲音雖小,卻依然驚擾了縮在窩棚裡睡覺的流民。有一個靠簡書最近的中年男子被熊熊燃燒的火光晃了眼睛,迷迷糊糊發出一聲:「誰啊……」
簡書噤聲,小心翼翼看向那邊。
那人困得厲害,隻是半睜著眼睛看了一眼火堆前的二人,又翻了個身睡了過去。
簡書鬆了口氣。
裴策被他戰戰兢兢的模樣逗笑了。他明明生死攸關之時那樣膽大,還能帶著素昧平生的老人一起逃跑,卻在很多時候又十分膽小,連多問兩個問題都恨不得將頭埋進地裡。
「跟我去一個地方。」裴策起身,手不自覺向簡書伸出,卻又不著痕跡收回按在刀柄上。
「什麼地方?」簡書嘴上還問著,身體已經跟著站了起來。見裴策轉身走向黑暗裡,他也拍了拍身上沾上的草屑,快步跟了上去。
白日裡,流民的安置區還充斥著許許多多嘈雜的聲音,到了深夜就便得格外安靜。不會有將士來流民的安置區夜巡,天一黑,火堆一滅,走出幾步便連火光都看不見了。
簡書夜裡看不清路,隻能隱隱看見裴策的背影。他跟著走了沒多遠就絆了兩下,不是被棄用的木材就是被路上的石頭,一路磕磕絆絆。
他剛想尋一個什麼東西來扶一把,就見前麵的人回了頭,將劍遞了過來:「抓著。」
簡書低頭看向劍鞘。
他眼前不禁閃回起一些片段。有裴策渾身浴血,握著手中金光閃閃的寶劍與敵軍廝殺的樣子。有火光印在劍身花紋上仿佛劍著了火,流轉著神跡般璀璨光芒的樣子。到了最後,是熊熊烈火之中,裴策撐著幾乎斷裂的寶劍站在屍山血海裡,身後軍旗獵獵。
因為共感,他曾短暫地感受過裴策死戰到底的絕望,以至於再看到這劍鞘色澤黑亮、潔淨如新的模樣時,一時間心頭泛著酸澀。
「是……天太黑了。」簡書乖乖抓住劍鞘,像是在抓住注定要逝去的人。
裴策沒有說什麼,隻是穩穩握住劍身,帶簡書離開了流民安置區。
漸漸的,路上能看到一些火光了,是巡防的士兵手裡的火把。他們十分警惕,不斷注意著周圍所發生的一切,連細微的聲響發出,他們都會上前查探清楚。
甚至簡書還看到兩隊夜巡的士兵碰麵時,雙方都檢查了對方出示的月要牌,而後才沿著各自的路線分開。
裴策並未與任何士兵碰麵。他帶著簡書避開了每一隊夜巡的士兵,等他們離開後才繼續前行。
「他們剛才在檢查什麼?」簡書等火光走遠了,才小聲問道。
「是夜巡牌。」裴策溫聲解釋,「以防有人假冒,每一隊夜巡的士兵相互遇到,都需要檢查對方的夜巡牌。」
簡書『哦』了一聲,認可地點了點頭。渝州城能夠成為王朝最後覆滅的一座城池,渝城軍功不可沒。勇猛的戰士,敏銳的警惕心,還有嚴格的製度。想來在裴策父親在時,此處便如同鐵桶一般安全吧。
而後他又想起一路上裴策並未直麵夜巡的士兵,並錯過了每一隊士兵經過的時間,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你在違抗軍紀?」
裴策沒有回答,但腳步卻頓了一下。
「我說對了?」簡書輕輕笑著,「如果被發現的話,你會受罰嗎?」
裴策沉默了好一會才回答:「會。」
簡書壓低聲音:「那我先不說話了,免得被發現你還要受罰……」
「不必。」裴策道,「避開他們隻是不想被打擾。回去以後,我自會領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