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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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是新砌不久的,沈家父女昨天剛搬進來,因此沈歲進閨房的門,隻安了玻璃,沒掛上簾子。

沈海萍悠悠的透過玻璃,向門外望去,心下又是一緊。

門外站著的女人,迤邐清艷,模樣與逝去的弟媳向雪熒一般無二,不過女人身上那股流於世俗的氣質,讓沈海萍很快回過神來——這人,絕不是向雪熒。

隻略微調整了眨眼的功夫,沈海萍已然恢復了昔日從容威嚴的神態。

她的失神,沈歲進落在眼裡,卻有幾分紮眼。

她從大姑姑的麵容上,看到的不是故人重逢的驚喜,而是帶著心懷愧疚的驚嚇。

原來這世上,除了她自己,誰也不會再真正盼著母親回來了。

就連剛剛在院外,父親碰上與媽媽長相極其相似的段阿姨,眼底的幽光,不是傾瀉汩汩的思念,而是存蓄猶疑的過分冷靜。

這滿院的人,看似熱鬧,卻填不滿她心裡那個孤獨的窟窿。

沈歲進至此,大約也明白了,隻有孩子才會不計生死,全心全意愛著父母。有時候,就連相濡以沫的枕邊人,都不那麼可靠。

沈海森揉了揉閨女的發頂,問她今天在學校過得怎麼樣,今天算是沈歲進插班,正式第一天上課。

他目光故意不看此時手足無措的段汁桃,怕自己的逼視會顯得太過灼熱。

沈歲進此時沒有心情,隨便敷衍的應付了幾句。

段汁桃又是她請進門,想介紹給大姑姑的,總不好把段阿姨撂在一旁,冷落了人家。

沈歲進盡力讓自己提起興致,介紹道:「這是我同桌單星回的媽媽,就住在隔壁。」倔強的不肯再多解釋一句。

沈海萍這才把人對上號,原來是剛剛那個小小年紀卻很有主意的小夥子媽媽。

沈海萍心虛的和段汁桃打了聲招呼,令段汁桃一時受寵若驚,更是連雙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段汁桃一會交叉垂放在大腿上,一會又覺得不妥,抽出手來負在身後,這樣一擺,更覺不像樣,暗自腹誹:你這手咋回事?怎麼還在身後揣上了!究竟誰才是領導!?

笑嗬嗬的尷尬道:「您們忙,我鍋裡還燉著菜,回家去看火。」

沈海萍看出她的窘迫,笑著擺手讓她去了。

段汁桃如獲大赦,心頭卻依舊急跳,儼然像是收押的犯人剛麵臨了一場酷刑審問,一字一句如實招來,將功抵過方得劫後餘生。

一麵慶幸,一麵怪道:這通身氣派,真不愧是領導。自己明明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錯,在大人物麵前,氣量卻不由自主先矮上半截。

沈家這對兄妹,光是拿眼睛打量她,就讓她覺得自己是被貓爪摁住的老鼠,抓肝心撓。

好在屋裡的保姆送她出門時,寬慰了她幾句道:「妹子你別驚著,我們家夫人年輕時就是這種性格,瞧著冷冷的,見著生人也不多言語,其實麵冷心熱,是個菩薩心腸。」

兩人跨出門檻,恰好碰上食堂送菜的人來,梅姐便也不和段汁桃多攀談了,急著去屋裡擺飯。

梅姐招呼送菜的人往飯廳裡去,等擺好飯菜,就去請沈家人上桌吃飯。

沈歲進眼下慪氣,神色懨懨的說沒胃口,撂了話就徑自往房間去,還把房門上了鎖。

沈海森和沈海萍,誰也不懂她為什麼慪氣,隻當她第一天在學校過得不如意,便也沒多過問,隻讓梅姐單獨先揀了飯菜,給她留了飯。

沈海萍吃飯前,慣來要嚼一口淨嘴茶,梅姐早把茶水給她晾起來了,眼下端了半溫半熱的茶水來,有眼色的溫吞道:「今天下午華老師來過。華老師本事真大,聽說這屋裡的家具都是她幫著置辦的。」

沈海森猶不自覺的大口撥飯,一覺睡到晌午,早飯沒趕上,中午又是對付著吃了一頓,到了晚飯的點,餓得心慌,對著一盤醋溜白菜都是大快朵頤。

見他沒反應,隻顧著吃菜,沈海萍架不住心疼,幫著往他的碗裡布菜,囑咐道:「慢點吃,吃快了傷胃。」

光是見沈海森這副醉心事業連飯都顧不上吃的模樣,沈海萍料定剛剛必定是華秋吟在扯謊。

一個男人專注事業,溫飽尚且自顧不暇,哪還有閒心去和女人風花雪月?

沈海萍想到這,不由心情熨燙幾分,連語氣都緩和起來,「吃了晚飯,你陪我上錦瀾院看看媽。」

沈海森聞言,停下筷子,問道:「媽這兩天不是天天見麼?」

言下之意,並不想去那院聽老太太嘮叨。

「你在外十來年,回國的次數,十個手指頭數的過來。媽身體一向不好,現在上了年紀,大小毛病更是說來就來,如今你回來了,是該盡孝的時候了,天天見嫌多?」

說到這個,沈海萍心裡便有埋怨。

父母年紀漸大,他們好歹也是姐弟兩個,可父母的身體一旦出了差池,總是第一時間撥響她的電話,而弟弟呢,身在國外,自然是指望不上的。

照顧逐漸年邁父母的重擔,便全落在了她身上。

可她畢竟不是閒人,所謂忠孝兩難全,她自己一年到頭連個休息的時候都少有,更別提在父母跟前日夜盡孝了。

老人上了年紀便和小孩一樣,有時候她在開會抽不開身,剛接起電話就把老人的電話撂下,事後老人就總犯起糊塗發脾氣,少不了牢騷她這閨女白養活了靠不住。

近些年,沈海萍也越發的愁,這人吶,越老是越離不了人。

沈海萍拿孝字壓他,沈海森自然不會過多反抗,但是提前給她打了預防針:「如果媽是請你來做思想工作,叫她也別繼續白費心思了。真聽她的話去相親,這事兒簡直離譜到搞笑,雪熒剛離世百天都不到,別說百天,半百都沒有。跟著你們瞎摻和,我還成不成人了?」

「你也別急,誰一見麵就和你說這些。」見他語氣不善,沈海萍先哄他道,「媽是老思想,有子萬事足,也是擔心你百年之後沒個後。」

沈海森冷著臉說:「怎麼就沒後了,歲進不是我的孩子嗎?她不就是想抱孫子?多大的執念。多少偉人連個後都沒有,雪熒給她生了歲進,她就知足吧!她要是實在想不開,大不了讓咱爸捐精去,她再得個便宜兒子,讓新兒子給她生去。」

這人越說越沒譜,年輕時候浪子的習性到底改不了,還拿起長輩亂綱常。

沈海萍倒掄起拳頭,捶了他一下,生氣道:「淨胡說!爸都多大年紀了,你還在背後開這玩笑!再說爸可是一直支持你和雪熒的,也沒讓你倆非得生出個兒子才罷休,想不開的是媽,你拿爸開什麼刀?」

沈海森冷笑一聲:「媽這回也太讓我寒心了,為著個虛無縹緲的孫子,把雪熒的骨灰攔在家門之外。死人她不管不顧,連帶著把我和親孫女這兩個活人都趕出家門,我算是整明白了,我們一家三口,誰都沒她老人家那八字沒一撇的孫子來得重要。」

沈海萍又氣又心疼,心想:還不是你媳婦心眼太實,不會拿好話搪塞老太太,左右老太太年紀大了,先哄哄她,生不生的出,隨便借口害了什麼毛病,實在沒轍,最後也怪不到你們頭上。

不過眼下她不敢火上澆油,還想斡旋他與老太太的關係,勸道:「這事兒是媽不地道,可她也有她的委屈,母子哪有隔夜仇?再說歲進還小,我支了梅姐先過來照料,可日久天長,孩子沒媽怎麼成?你沒老婆不打緊,可孩子小,你也得為孩子找個媽。況且,雪熒臨終前的交待你忘了麼……?」

向雪熒是個聰慧的女人,不拘於世俗,知道自己得了癌症,也明白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道理,沈海森畢竟才三十來歲正當年,身世家境又是一等一的出挑,就算他無心再娶,也保不齊有人前仆後繼來給他當填房。

向雪熒早有交待,他日沈海森再娶,她是支持的,畢竟人生歲月茫茫,一人獨享,未免太過落寞。

隻不過外人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向雪熒怕孩子跟著後媽受委屈,於是早就讓沈海森簽下協議,要是沈海森有再娶的一日,倘或自己的父母身體尚且堅固,就讓外祖家把沈歲進接去身邊。

回想起妻子對自己的不信任,沈海森內心一腔的委屈與痛苦無處訴說。

他總覺得,自己在這世間沒了老婆,最親近的就是孩子了,向雪熒卻把他想成那種不堪之人,居然還會覺得,有朝一日他會虧待唯一的閨女。

這事太說不過去了,饒是他再怎麼嘴硬自己不會再娶,絕不會怠慢女兒,向雪熒卻終究隻是淡淡而笑,拿其他話題將他搪塞過去,又或者選擇避而不談。

這是沈海森麵對人生重創以來,第一次如此泄氣。

他拿這樣獨立又強悍的女人是沒有辦法的,就像他當時被她身上堅韌不拔的鑽研精神所震撼,更可怕的是,她擁有比他更不在乎世俗的浪盪不羈,對沈海森來說,這是完全致命的吸引。

她曾說過,無論結婚與否,與任何人都不會生孩子,孩子於她來說隻是羈絆,她宇宙裡渺小的一粒微塵,實在承受不起另一個生命的人生。

可她卻為他破例了,這是她愛上他後唯一的破例。

這個破例就是生下沈歲進。

她經常半夜才回到安靜的家中,坐在床邊望著床上熟睡的他發呆。

可能覺得自己時常埋頭實驗室無暇顧及丈夫,心懷愧疚,想著有一個孩子能替自己陪陪他,他或許就不會那麼孤獨了。

於是在某一次連續快一星期沒回家,向雪熒半夜躡手躡腳的在他身邊躺下,默默從背後抱住他,大膽提議說:「要不我們不生個孩子吧……」

沈海森記得,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來自妻子毫無保留的愛。

她是那麼一個有原則的人,卻願意為他,打破人生原本鐵板一塊無可撼動的原則。

他的感情與等待,在那一刻,終於有了回應,不再是單向輸出。

******

段汁桃捂著砰砰跳的心口進門,進了屋裡關緊門鎖,才放聲叫喚了出來:「他爸,他爸……」

單琮容從廚房裡鑽了出來,手上舉著鍋鏟問道:「咋了?」

「隔壁那院來人了,就是電視上那個。」段汁桃驚魂未定的說。

「那歲進還在咱家吃麼,我這菜都快燒好了。」以為沈歲進今天要留家裡吃飯,單琮容還特地多炒了個青椒肉絲。

「不用,我出來的時候正趕上食堂給他們家送菜。你說這領導的待遇就是好,咱們一天三餐吭哧吭哧的往食堂跑,領導來了,還有專人給派送。沈家給丫頭找了個保姆,說是日後照料他們爺倆的一日三餐,我瞧著那保姆就是個仔細人,心也熱,剛剛出來的時候,還送了我一程。」

一麵說話,一麵摘了單琮容身上的圍裙往自己身上套,推了他出去,準備自己在廚房善後。

晚飯時間,天氣一冷,天色也暗的快,等段汁桃把飯菜往桌子上擺好的時候,屋裡已經點起了鎢絲燈泡。

單星回屁股剛坐定,就精準無誤的從青椒肉絲裡夾起了最大最肥的一塊肉,嚼巴了兩下,鹹的皺起了鼻子,五官擰成一塊嚷道:「呸,忒鹹!爸,你可別下廚了吧?糟蹋肉乾什麼呢。」

單琮容摁了摁他發頂幾縷不聽話的毛,不動聲色的往單星回丟了幾片青椒,嗬道:「嘴刁,不吃肉就吃菜!」

段汁桃也說:「你這孩子淨想著肉,也吃吃蔬菜啊。」

單星回搬出道理:「老師說了,我們現在正長身體,每天一斤肉一斤奶,豬肉其次,牛肉最好。」

使壞,嘴一禿嚕,把半斤肉硬生生說成了一斤。

段汁桃白他一眼,「美得你,啥家庭啊,還一斤肉。」

真是由儉入奢易,才在北京過上幾天好日子,就想著天天吃上肉。

段汁桃想著天轉涼了,也是時候該醃漬一些鹹菜過冬了,於是對單琮容說:「你明天要是不忙就幫我在院裡搭一個棚,我準備上市場買兩個大缸醃菜過冬。」

單琮容道:「明後天實驗室有活,大後天一個企業請我去講座,這星期單休那天吧,我得了空再幫你搭。」

突然想起來,段汁桃要搭的棚,可能是和老家那種簡易窩棚一樣,拿草席子和竹竿一綁一捆,費勁又不牢固。

便說:「你不忙搭,我這有認識的鋼材市場老板,實驗室需要材料的時候也經常往他那跑。老熟人了,到時候請他到院裡量了尺寸,給咱們設計一個。鐵焊的,不鏽鋼,刮風下雨不倒,還能不鏽。搭好了,你愛放幾口缸放幾口缸,下雨天把衣服收裡麵也行,我再把自行車也歸置到棚子下麵,腳鏈也能不叫雨淋了天天生鏽。」

段汁桃點頭說好,心裡暖融融的。

結婚這麼多年,總算體會到了男人在身邊,有了依靠的感覺。以往這種力氣活,指望不上家中年邁的公婆,都是她一個女人牛一般當漢子使。

單星回提了一嘴放學時候在巷子口碰上了華秋吟這事兒,嚇得段汁桃連連捂他的嘴。

「你這孩子,咋什麼話都說得出口?你就當不知道這事,好賴話也輪不到咱們說。難怪我剛剛瞧著沈歲進她姑姑的臉色不大好,原來是被氣的。」

單星回睜著兩隻大眼,心想:你不是最愛聽這些八卦嗎?還讓我別說,一會吃了晚飯,八成就跑去和隔壁的吾阿姨嘮。

單星回可太了解他家這位段女士了,果然段女士今天吃完飯,手腳前所未有的利索,碗筷不一會功夫就全都洗好了澡,一個個光溜溜白淨淨的躺在碗筐裡,身子上還濕漉漉的淌著水,段女士就從家裡的乾貨箱裡,抓了兩把老家帶來的南瓜子,捧著酒足飯飽後溜圓的肚子,往吾翠芝那院去了。

街坊鄰居的感情總是在茶餘飯後的談資裡日益深厚,長街小巷裡偶或有什麼爆料新聞,那簡直就是這條街上女人們友誼突飛猛進的最好催情劑。

這一晚,家屬院的段汁桃女士與吾翠芝女士,在深入淺出,又偏僻入裡的剖析了沈家的八卦後,徹底達成了三八誌願者聯盟。

為了捍衛她們堅不可摧的革命友誼,她們決定在以後的日子裡,但凡整個京大的家屬院有什麼風吹草動,都第一時間通知對方,以此來顯示,彼此對這段革命友誼的絕對熾熱與忠誠。

*****

時光總是飛快的,等家屬院裡再次傳來俄語係華老師的八卦,眾人唏噓不已,誰也沒想到,心氣頗高、氣質妖嬈的華老師,居然會和數學係頭一號大老實人——曲一郎、曲老師,訂婚了。

並且據說,他們倆的紅娘,正是京大的校長,沈懷民。

兩位新人訂婚的那天,恰是單星回一家搬到京大第一個入伏的日子,這意味著離學校放暑假也不遠了。

段汁桃在家裡收拾行李,準備趁著暑氣假期,領著兒子回一趟興州老家,看望年邁的父母,順便把老家閒置的宅子和田地租賃出去。

丈夫單琮容歷來沒有寒暑假這一說,無論四季怎麼變幻,實驗室內的陳設始終如一,他是覺察不到任何假期和節日氣氛的。

因此單琮容又一次在暑假,選擇了留校。

學生們考完期末考,整個校園就像滿鼓鼓的口袋被騰空了一樣,頓時乾癟了下來。

原本人頭攢動的林蔭小道,現在也逐漸變得人聲鮮有。

吾翠芝習慣了日常與段汁桃在家屬院裡相依相伴,聽說她這回回老家,一去就要一整月,吾翠芝依依不舍的在家吃大肉都不香了。

她從衣箱裡揀了一條,年輕時她家老張出差倫敦帶回來的淑女裙,準備送給段汁桃,當作臨別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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