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三朵雪花(二十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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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被這群大臣煩得隻想拔腿就走,他其實早坐不住了,可女兒紋絲不動,他這個當爹的怎麼也得留下給她撐月要。眼看皇帝忍得太陽穴上青筋亂顫,老古板們非但不忌憚,反倒愈發來勁,恨不得當場把皇帝褲子都給扒下來,那德性,簡直要將皇帝生吞活剝。

這麼多年,皇帝都是這樣過的,他耳根子軟,既無主見,亦無帝王之才,下頭的大臣們自然樂得糊弄他,一個腦子不清醒的皇帝隻能被人牽著鼻子走,大臣們鬧一鬧吵一吵,事情便總能按照他們希望的那樣發展。

過於吵鬧的聲音令皇帝喘不過氣,完全失了主心骨,隻能朝了了看,但了了並不認為這一幕無法忍受,畢竟她坐著,他們站著,其中吵得厲害的不少還上了年紀,她倒挺想看看,他們究竟能吵到什麼時候。

皇帝得不到女兒搭理,為了防止自己憤怒暴走,他開始神遊天外,四周的喧囂逐漸淡去,心靜自然涼,要吵任他們吵,清風過大江。

終於,大臣們吵累了,比起一開始的戰鬥力十足,很多人腳都站酸了,口乾舌燥滿身是汗,吵架可是個體力活,不是他們這些老家夥能承受的。

於是從第一個收嘴的人開始,大殿之上漸漸安靜,最後一個人啞著嗓子有氣無力吼了兩句後,也徹底沉寂,群臣們終於意識到了什麼。

此時皇帝也回過神,心想總算吵完了,今天這早朝上得可真久,他感覺渾身無力,隻想快快回寢宮躺會兒,可女兒沒發話,皇帝不敢貿然開口。

了了端坐在椅子上,按說太子也該與朝臣並列,可一來她從不對人下跪,二來年紀也小,皇帝便順水推舟給她賜了座。

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麵無表情,她不開口,皇帝也不開口,群臣們更不開口,大殿內一時安靜到詭異,連掉根針的動靜都能聽見,這位女兒身的太子殿下,給群臣們最大的印象便是話少,冷淡,有人認為這是內心露怯的一種表現,女兒身名不正言不順,又沒有真本事,除了靠冷臉來營造氣勢,還能怎樣呢?

再加上太子殿下還險些要了梁王父子的命,到底是在民間長大的孩子,哪怕是金枝玉葉,也難免小家子氣。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原本篤定太子膽怯的臣子這會開始感覺緊張,不知道是誰的汗水滴進了衣領,立夏未至,怎地這樣熱,熱的汗珠子從腦門滑到眼睛裡,辣的眼睛生疼。

「吳庸,你方才說我對梁王之子出手過於狠毒?」

吳庸乃三品大員,耳順之年,德高望重,是頑固派的中堅力量,要說他向著誰,倒不至於,梁王得勢時他看梁王不順眼,天天想彈劾人家,如今太子得勢,他就又看太子不順眼,轉而幫梁王說話,了了覺得人類的這種心態有趣得很。

事情的真相如何,經過如何,結果如何,他們是不愛看的,所謂的原則與理想,他們大概也不願意遵守,純純就是愛拱火,再在挑起兩邊爭端時占據道德高地進行批判,從根本上拉高自己身價,想必吳庸吳老大人這年高德勛的好名聲,也是由此而來。

麵對了了的問話,吳庸毫不示弱:「回殿下,梁王世子與殿下有兄妹之誼,殿下卻狠心將其淹入水中,險些要了世子殿下的命,於公,殿下身為一國儲君,此舉過於小心狹隘,於私,是幼妹不敬兄長。殿下,莫非殿下認為老臣所言為虛?莫非殿下不曾將世子殿下推入水中,還不許他人施救?」

皇帝皺了下眉,他覺得痛快!他的女兒,把梁王的兒子推水裡怎麼了,就是淹死了那也活該!

了了好整以暇地看著吳庸:「並非是推。」

吳老大人愣住:「什麼?」

「以手擁之方為推,我用的是腳。」

吳庸驚愕不已,按說他這般指責,太子小小年紀就是沒嚇哭也得慌亂不知所措,可她說什麼?她說她不是推,是、是踹?

「梁王世子意欲襲擊於我,我讓他進池子裡泡一泡,看那顆榆木腦袋是否能開開竅,怎麼,你覺得不妥?」

吳庸立刻道:「殿下這不過是片麵之詞——」

「梁王世子所語,便不是片麵之詞?」了了反問,「你在現場親眼瞧見了?還是說太子與世子兩個人的話,你信世子,卻不信太子?」

這帽子可扣大了,吳庸連忙下跪:「老臣不敢——」

「我看你敢但很"

皇帝驚奇的目光在了了與吳庸之間來回轉,其實群臣再狡詐精明,明麵上君與臣之間的身份依舊如天塹難以跨越,君王可以顛倒是非,大臣卻不能惱羞成怒,皇帝從前就是耳根子太軟,被人一說便覺乃自己過錯,別說是反駁,他連想都想不明白。

「吳庸,有件事我很好奇,想請你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為我解答。」

吳庸謹慎道:「老臣惶恐。」

「你說我教訓蠻橫無理的梁王世子,乃是手段狠毒,既然如此,我想問問你,寒門之家,養育一名讀書人,是否無比艱難?」

吳庸斟酌著了了的話,試圖從中找出漏洞或是陷阱,在確認安全後,他繼續謹慎回答:「回殿下,這是自然,雖說寒門出貴子,白屋出公卿,然普通人家須拚盡全家之力,方可供養一位讀書人。」

「世間至恨,莫過於斷人財路,毀人前程,若一位讀書人每逢大考,必定身體抱恙,於是族中認定他乃不幸之人,便改為供養他的兄弟。」

了了話沒說完,頓了許久,直到殿內群臣的心都吊到嗓子眼,她才繼續道:「該說這是天災,還是人禍呢?」

吳庸後背沁出一身冷汗,他僵硬答道:「自然是天災。」

「哦?」了了眯起眼睛,「那這樣好了,若是有人心存妒忌,暗中陷害,便叫此人天打雷劈,斷子絕孫,你說如何?」

吳庸青筋一跳:「老臣不明白殿下所言為何,這與我們今日所說有什麼關係?」

「沒有嗎?」了了輕輕拍了下手,一名內侍迅速遞上一遝紙,她抖了抖這遝紙,「可你的親生兄長,他不是這麼說的,我這裡有他的證詞,你要不要看看?」

皇帝奇道:「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你說的這個讀書人,是真實存在的?」

了了順勢將證詞遞給皇帝,語氣冰冷:「吳庸,你可真是寬以待己嚴已律人,你兄長比你大五歲,自幼聰穎,十四歲便中了童生,吳家全族舉力供之,你雖讀書也不錯,可到底年紀太小,族裡也花不起錢再供你,於是你每逢兄長大考,便在他飯食裡做手腳,害他在考場上發揮不利,從而取而代之。」

這是這位太子殿下第一次在早朝上說這樣多的話,一字一句,理智清晰,不帶任何嘲諷意味,卻像是狠狠一巴掌甩在吳庸臉上,他冷汗涔涔,不明白這件事為何會被發現,世上知道此事之人隻有自己!

「你一路高中,娶了名門貴女,借著嶽家之勢平步青雲,可憐你的兄長,原本前途大好一片,最終卻隻能在村子裡當個教書先生,一生碌碌無為,老來疾病纏身,還要謝你這個親弟弟願意給錢看病。」

吳庸否認:「殿下何出此言?老臣萬萬不會行此不仁不義之事,定然是有人陷害於臣!」

皇帝把那幾張證詞看了又看,咋舌:「吳庸啊吳庸,看不出來,你說太子下手狠毒,我看你可比太子狠毒多了!梁王世子頂多在床上躺幾天,立馬又能活蹦亂跳。而你,你這是偷走了你兄長人生中最重要的幾十年啊!」

了了說:「你何必狡辯,我也不會聽你這片麵之詞。」

吳庸深知此事決不能流傳出去,他心一橫,大聲道:「陛下與殿下冤枉老臣,可憐老臣一腔碧血丹心,竟遭君王如此辜負,既然如此,老臣願一死以證清白!」

說著便往不遠處的柱子撞去,旁邊的大臣跟內侍七手八腳去攔,皇帝抖摟著手裡的證詞,搖頭說:「不愧是親兄弟,你兄長還真了解你,他說你為自證清白定會使苦肉計,橫豎他妻兒已死,自己孤零零一人,便先自盡去了,還邀你早日與他團聚。」

吳庸腦門上鮮血四濺,皇帝這話一說,他沒法再繼續往下演,隻得白眼一翻先暈過去再說。

皇帝把那證詞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嘖嘖有聲:「這樣吧,未免諸位愛卿認為是太子偽造,朕這就讓人傳閱,你們都看看。」

那證詞當然不是偽造,也確實是吳庸兄長親手所寫,隻不過他寫證詞時,旁邊有人提點而已。

吳庸當了幾十年光風霽月的正人君子,幼時的事情便全忘了,這種事查並不好查,但隻要往深了一扒,兄長數次大考都出事,最後得利的是誰,說這其中沒做手腳,了了不信。

頑固派中,屬這吳庸最愛跳,就算他真的什麼都沒乾,了了也會讓假的變成真的,畢竟吳庸說了,片麵之詞不可信,他若想辯解,隻管辯解去,想必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要苦惱於如何挽回崩塌的聲譽了。

沒人想到太子手中竟然有吳庸兄長的證詞,她是什麼時候拿到的?又是怎麼拿到的?若真如話中所講,那此事這般隱秘,太子用了什麼手段查得如此詳細?

若她查得清楚吳庸,那、那他們豈不是也?

為官數十載,誰沒乾過幾件醃臢事,誰沒點有愧於人的時候,這些錯事有大有小,但真要翻出來,那麼罪責是大是小,全在上位者手中。

殺雞儆猴之後,群臣鴉雀無聲,莫不敢言,他們盡數低著頭,生怕被了了看見,認出來,可群臣想要息事寧人,了了卻不答應,他們想挑釁她便挑釁她,想攻擊她便攻擊她,而後想以直臣的身份逼她吃了這個啞巴虧?

絕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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