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二朵雪花(十)(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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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了對天神不敬,大可敦不贊同道:「公主,不可以這樣褻瀆神明,是天神賜予我們生命——」

「賜予生命的,是母親。」

了了看著大可敦,「神無法賜予人生命,但你可以。」

「不過你身為女人,卻生下與自己截然不同的男人,這是你的失敗。」

了了已經知道在浩瀚無垠的空間中,有無數個大大小小的世界存在,然而無論哪個世界都沒有能夠創造靈魂的神明,它們也許能夠呼風喚雨,能夠起死回生,甚至能夠令時間倒流,惟獨靈魂,珍貴稀有。

所以了了不能理解德妃為何看重兒子勝過女兒,也不能理解明明有了女兒卻還要抱養一個兒子的皇後,現在,她還不能理解大可敦。能夠創造生命,已經與神明相同,能夠創造靈魂,女人應當是超越神明之人。

「明明你說了,當狼群肆虐時,隴北女人同樣需要拿起武器,那為什麼你們不能當將軍做可汗?為什麼天神給什麼你們就要什麼,你們沒有自己的想法嗎?」

了了真的真的不明白。

明明她已經做了幾十年「人」,算起來歲數不輸給大可敦,可越活得久,了了越茫然。

怎麼會有人心甘情願被關在家裡,看著別人讀書出門做官當皇帝三妻四妾?那太讓人忌妒、太讓人憤怒了。了了不追求平等,了了想要對調。

她要當皇帝,她要父親與兄長溫順賢惠,她要男人三從四德不出家門,她要天神恢復女人的身份。

「公主,你這樣說,豈不是與你之前的話語相違背?如果能夠生孩子就證明女人是神,那麼不願意生孩子的你,還能算是神嗎?」

了了奇怪道:「我可以選擇生育與否,你可以嗎?」

當然不可以,隴北人同樣喜歡兒子勝過女兒,他們與豐國相比唯一的優點便是沒有把女兒關起來,不過了了認為這無需感動慶幸,因為女兒得到的依舊比兒子少。

「願意生孩子的才算是神,那麼你不應該信仰給你針線卻不給你弓箭的天神,應該信仰被圈養的母豬,它們比你能生。」

可豬隻會被殺了吃肉。

大可敦慣常是個談笑風生八麵玲瓏之人,此時卻被了了說得麵紅耳赤,可了了並非為了在言語上將其戰勝,了了是真的不能理解,她在人間的所見所聞與本能形成了巨大沖突,她下意識發出疑問,遺憾得是沒有人能為她解答。

「大可敦。」

了了叫了她一聲,四目相對間,大可敦不敢直視了了的眼睛,而了了真誠地問她:「當可汗不好嗎?一呼百應不好嗎?七八十歲依舊有十六七的美少男服侍不好嗎?無需付出就能得到兒子的討好不好嗎?受人跪拜不好嗎?無拘無束不好嗎?」

究竟好不好,大家心裡都知道,怎麼可能不好呢?

如果大可敦成了可汗,她就無需在意今天的外裙顏色好不好看,發髻是否有新意,首飾與妝容是否相配。

月要肢是不是很細,皮膚是不是很白,身上是不是留有疤痕,剛洗完澡後是不是忘記塗抹香膏——即便她滿身泥濘惡臭無比,身材癡肥粗糙醜陋。

沒有人敢批評她、質疑她,纖細柔弱的美少男還是要跪在她腳邊,用一雙白嫩的手討好地捶著她的膝,她不會和拉合公主反目成仇,更不可能為了兒子去拉攏弘闊可汗,絞盡腦汁逢迎諂媚。

乞討獲得的權力無法給人滿足感,所以「大權在握」後才會無比空虛,假設最終大可敦如願以償,塔木洪成為新的可汗,而她是大汗的母親,她也不會得到快樂,因為她的一切仍舊來自於弘闊可汗的「施舍」,用溫柔與委屈換來的權力,怎麼比得上將弘闊可汗踩在腳下強勢掠奪來得愉快?

「那像什麼話。」大可敦下意識反駁,「我都這個歲數了……」

「看來即便你生活在廣闊無垠的草原。」了了仰起頭,恰巧有一隻海東青於天空飛翔劃過,「也不如鳥兒來得自由。」

「不能這麼說,公主,你要認清楚現實,想要成功是不可能的——」

了了伸出手,這是她第一次主動碰觸大可敦,因為她感覺得到,大可敦的本性不像真儀一樣已經消失,需要重新尋回,大可敦的本性隻是變得沉寂,卻仍在跳動。

一股極為冰冷的氣息自了了的指尖順延到大可敦的眉心,恍惚之中,大可敦的軟弱、猶豫、遲疑,對丈夫的眷戀、對兒子的愛護,都在極寒之氣中被徹底凍結,她眼前浮現起自己少年時期縱馬馳騁的畫麵,那時她有一杆□□,連兄長都不是對手。她意氣風發,認為自己絕不會將一生蹉跎,要轟轟烈烈過一輩子。

可最後她還是脫下戰衣拋開□□,下馬穿上鮮艷的嫁衣,進了大汗的營帳。

等生下長子,過去就慢慢忘了個乾淨,但也許是自己不敢去想,因為一想心就疼得難受,害怕自己後悔,更害怕自己怨恨母親的淚水父親的嘆息還有兄長的勸告,否則這樣可悲的人生,還有哪裡值得驕傲?

就算最終會失敗又怎樣?哪個開國皇帝在起事前便知道自己一定能成功?成王敗寇本就是理所當然之事,世上根本沒有所謂「正統」,誰地位穩固,誰就名正言順。

「公主。」

大可敦閉上眼睛,「你是想要吞並隴北嗎?」

「不可以嗎?」

「……隴北是我的母國。」

了了糾正道:「是你的父國,隴北像你的父親,予你容身予你衣食,卻予你兄弟權力與自由。」

一陣寒風吹過,將了了肩頸上的外衣毛皮拂成一片麥浪,「待天下到手,何須在意隴北?你的眼睛應當看向更為廣闊的地方。」

其實大部分女人心裡都清楚,一旦有了兄弟,母父的愛便會傾斜,傾斜的愛會成為絆腳石,畢竟與被牽絆後所失去的相比,這種「愛」一文不值。

大可敦第一次聽了了一天之內,說了比過去一個月都多的話,她迷茫地問:「那我應當如何對待我的父母兄弟與兒子呢?」

了了看著她:「學習他們待你的方式。」

從六公主與大可敦等人身上,了了意識到人類無法做到徹底乾脆的割舍,她們的本性在已失去或被壓抑後,很難跳脫出原有的框架追求自由,她們羞於承認自己也會怨恨也有野心,反而會不自覺去追逐已被規定好的世俗詞匯。

丈夫當皇帝,哥哥弟弟當皇帝,兒子當皇帝,都沒有自己當皇帝好。等了了成為皇帝,她也會給予父親兄長食物與水,再給予片瓦遮身,誰能說這不是一種寬容與愛意?

大可敦問:「公主,你為什麼會有這樣離經叛道的想法?是因為在豐國過得不好嗎?」

了了搖頭:「我想要。」

一陣從未有過的寒風席卷草原,尚未結冰的碧綠湖水瞬間凝結冰霜,可怕的寒意令人不寒而栗,隴北的冬天頭一回冷成這樣,風霜割麵,正在練武中的女人們不約而同打起寒顫,仿佛心中有某種沉重之物煙消雲散,再沒有比手中武器更重要的存在。

這一日大可敦回到營帳,翻箱倒櫃找東西,她的侍女好奇地問:「您在找什麼?」

「阿麗,我的□□,你記得收到哪裡去了嗎?」

阿麗沉默片刻才回答:「您忘了嗎?出嫁前,您將□□折斷了。」

大可敦真的不記得了,她整個人一僵,被阿麗這麼一提醒,已忘卻的記憶如潮水般回籠。

少年時的她可不是現在這樣,出嫁前,為了斷掉念想,她親手將陪伴自己多年的□□折斷,以表決心,那杆□□乃是父親所贈,兄長一直想要,大可敦無法像兄長馳騁沙場,她必須委曲求全嫁做人婦,於是她寧肯把□□毀掉,也不願它落入他人之手,即便那人是自己的哥哥。

二十多年來大可敦有意識地想要將這件事忘記,忘記當初和□□一起被折斷的,還有她的脊梁。

「可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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