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1 / 2)
「嗯,我想聽你說。」
下車時太著急,浸著涼意的風從敞開的衣領一股腦灌進脖頸,時螢緊緊捏著手機,顫抖的指尖漸漸失了血色。
陸斐也挪動了兩步,替她擋住風口,將手裡的袋子遞過去:「先把這個吃了。」
時螢思緒亂的很,沒想到他還能這麼風輕雲淡。
可是轉念一想,她又覺得好像不論麵對什麼,陸斐也永遠都是十拿九穩的模樣。
也是因此,時螢才忽略了,八年前的他不過是個剛滿二十的少年。
時螢垂下眼眸,接過陸斐也遞來的紙袋,烤紅薯的熱氣溫暖了整個掌心,讓她平穩了些情緒。
再抬眼,時螢看向通往學生公寓的a大後門,這條路,是他們共同走過無數條的路,卻從未有一次同行。
她望著他的眼睛,輕聲說:「陸斐也,我們去學校走走吧。」
「嗯。」男人點了點頭。
兩人從後街進了a大,遠處的圖書館照例是燈火通明,校園裡就隻有零零散散的留校學生。
隔著欄杆的視野,田徑場上有人正在夜跑,凜冽寒風揚起少年的衣衫,散發著屬於年少的朝氣。
對無數學子而言,踏進a大的一刻,人生便如浩然哉風,未來是肆意揮灑的錦繡前程。
離開餘綿時,她也堅信不疑地認為,陸斐也走向的那條再沒交集的路,是他無法泯滅的光明未來。
而現在,認知被打破,甚至破碎成一個不同她想的殘酷事實。
……
走進操場,兩人在台階坐下。
烤地瓜的紙袋漸漸涼了,時螢手凍得有些麻木,動了動僵直的關節。
倏然間,男人溫熱粗糲的掌心貼上來,手被揣進了陸斐也的風衣兜裡。
操場奔跑的人影一道道掠過,持續的沉默中,陸斐也帶著薄繭指腹輕一根根磨著穿過五指,緊緊扣住她的手。
時螢心間一動,忽地,男人低沉的嗓音響起:「我記得在北淮的時候,你問過我為什麼會去七中。」
她頓了頓,無聲點頭。
第一次聽到陸斐也這個名字,還是在方景遒奧數比賽失利那次。
照片裡的少年意氣風發,時螢想,就算沒有附中學籍,憑陸斐也的成績,仍然能輕鬆考進附中,可是他卻消失得徹底。
「的確,競賽成績夠好的話,就能參加附中的入學考試,隻是我當時受傷錯過了。」
從小到大,整個家裡唯一能讓林佩蘭上心的,就隻有陸斐也的教育。
陸良是個很俗氣的人,他不覺得兒子讀書好有什麼用,卻覺得陸斐也的成績是能給他臉麵爭光的吹噓資本。
可這隻是在林佩蘭離開之前。
或許是為了報復林佩蘭,離婚後,陸斐也麵對的是陸良的各種打壓。
外人眼中,陸良和林佩蘭的離婚原因是性格不合。隻有陸良清楚,自己是怎樣被另一個男人用錢逼迫,窩囊地離了婚,失去了身為男人的尊嚴。
林佩蘭離開後的那兩年,陸良逐漸沉溺於酗酒和賭博,直到徹底敗完他那點家底,被高利貸追上門後,賣掉房子搬去了井厝巷。
那天,陸良再一次喝得爛醉如泥,被牌友攙著送回了家。
剛剛搬來,陸斐也還未習慣井厝巷夜晚的悶熱潮濕,起夜喝水時,看見陸良七扭八歪地倒在長椅上,沒有理會就準備回房。
可陸良卻叫住了他。
「你小子給我站住。」
陸斐也皺了下眉,緊接著,視線平靜地望去。
陸良眯著猩紅的醉眼,對上陸斐也那雙像極了林佩蘭的眼睛,慢慢掙紮著站起了身。
作為一個父親,他無比厭惡兒子這種過於冷靜的眼神,就像是洞悉一切,在看他的笑話。
「嗬,你為什麼不跟那女人一起走,是真把我當老子,還是等哪天翅膀硬了,再去找你那個媽?」
陸斐也沒有回答,他懶得陪陸良耍酒瘋,收回視線準備離開。
「你他媽給老子說話!」
被無視的陸良氣急敗壞,陸斐也卻依舊沒有理會。
下一秒,陸良拾起茶幾上的玻璃煙灰缸,狠狠地砸了過去。
煙灰缸重重落在牆上,裂開後反彈起許多碎片,堪堪擦過陸斐也的眼角和手掌。
陸斐也清瘦的手背擋住了大部分碎片,卻還是很快感到右眼被什麼糊住,瞬間變得模糊。
直到鮮艷的紅色一下下滴在地板,他才意識到那是自己的血。
而作為始作俑者的陸良,似乎也沒料到這一幕,目光驟然愣住了。
遲鈍的痛感讓陸斐也皺了皺眉,他捂著眼,抽出桌子上的紙巾,緩緩擦去眼角血漬後,嗓音冷淡地開口:「你要是真的想發瘋,可以去警察局慢慢瘋,我不介意幫你打電話。」
「你敢威脅老子!」
陸良被重新點燃了怒火。
陸斐也扯了下嘴角,泛紅的眼冷冷盯著陸良,語氣極為嘲諷:「你看我敢不敢?」
第二天,陸斐也一個人去了醫院。
陸良當然不會給他錢,但陸爺爺去世前給他留了一筆學費,隻是不多。
檢查過後,醫生說他的眼睛應該沒有大礙,不過眼皮受傷腫起,會出現短暫性的視力模糊。
他因此錯過了附中的考試,不得不去了七中。
……
陸斐也把話說得輕描淡寫。
時螢卻覺得心被用力揪住,漆黑眼睫顫動著,指甲緊緊陷進了肉裡,心疼道:「所以你受傷是因為你爸?」
「嗯。」陸斐也沒否認,隻笑了笑說:「不是所有人都有一個好父親,但我對他也沒什麼情分,所以不會傷心。我從不覺得自己的人生會被他改變,隻是會多費些力氣罷了。」
即便陸良當年讓他錯失了機會,後來又不遺餘力地拖他後腿,生怕他這個兒子掙出一點點的前程,可他後來依然進了附中,上了a大。
陸斐也毫不掩飾他篤定的自負。
「那他是什麼時候……」
時螢說得隱晦。
陸斐也語氣平靜地回:「大二快結束。」
上了大學以後,他厭倦了陸良招惹來的麻煩,在a大附近租了個房子,偶爾才回井厝巷。
大二的下學期,陸良不知怎麼想的,突然找了個大巴司機的活兒。
比起他無止盡的酗酒打牌,陸斐也倒也希望陸良就此安分下來。
然而沒過多久,他卻在警察的電話中得知了陸良肇事逃逸,躲避警察追捕時跳河自殺的消息。
事發當天,陸良交車前喝了酒,駕車途徑科院路的時候發生了車禍,造成一名路人當場死亡。
更為惡劣的是,陸良不僅沒有及時撥打120,還選擇了駕車逃逸。
陸斐也本身就是法學生,很清楚醉酒駕駛致人死亡,且存在逃逸的量刑在七年左右。
可陸良卻在遭遇警方追捕時,果斷選擇了跳河自殺。
認領完遺體,陸斐也直接把人送到了殯儀館火化。他眼睜睜看著陸良被推進焚化爐,可笑的發現,原來所有人死後,都不過是一抔黃土。
「他死之前,我應該是恨他的。」陸斐也握了握時螢的手,狹長的眼眸看向遠方,嗓音沙啞發沉,「可他就這麼死了。」
沒人知道,陸良選擇自殺的那一刻是怎麼想的。
究竟是不懂法律畏罪自殺,還是他直到生命最後一刻,才突然良心發現,不想連累陸斐也這個兒子。
對於法學院的學生來說,父母涉及刑事案件,很可能會影響前程。可嫌疑人立案前死亡,案件也因此撤銷。
陸良名下除了大筆債務,就隻剩下井厝巷的那套房子。陸斐也將那套房子贈與了受害人一家,一命還一命,對方並未因陸良遷怒到他身上。
幾年後,餘綿地價飛漲,井厝巷即將拆遷時,對方甚至主動聯係了陸斐也,委婉表示平分那筆數額不菲的拆遷款,不過被他拒絕了。
都說人性復雜,陸斐也不知道陸良臨終前的想法,但他卻悲哀地發現,自己對陸良實在沒什麼父子情分。
「時螢,送他去火化的那天,我甚至連傷心的感覺都沒有。」陸斐也自嘲地扯了下嘴角。
可就在他都覺得自己冷血無情的時刻,卻正好遇見了她。
……
處理完陸良的後事,陸斐也沒有停留就回了學校。
得知陸良死了,幾個怕錢打了水漂的高利貸在回校路上堵上了他。
於是憋了許久沒有發泄的情緒,在來往的拳腳中釋放。
對方還指望著陸斐也還錢,原本就隻是想給他個警告,很快怕了他打架不要命的架勢,一個個狼狽倒地,麵麵相覷地縮在了牆角。
陸斐也眼神冰冷,盯著穿著背心染了頭發的幾個人,緩緩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牙縫中冷冰冰蹦出一個字:「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