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2 / 2)
2010年3月,餘棉出現了一起性質極其惡劣的貪汙案。
身為嘉陵機場集團總經理的薛父涉嫌利用職務之便,為他人進行資金拆借貸款謀利,受賄金額高達千萬。
當時,負責這起貪汙案審理的法官就是時呈甫,涉案貪汙金額全部由薛國軍作了平賬處理,證據充分,最後薛國軍被判處死刑。
案件宣判前,一向優雅柔弱的薛母曾經找上門,當場向時呈甫下跪,聲淚俱下地請求輕判。
可時呈甫不得不狠起心,將人拒之門外,他平常儒雅隨和,卻不會放棄法官這個身份的原則。
薛國軍入獄後,薛母崩潰患上精神分裂,薛曦和弟弟隻能跟著在附中任教的叔叔一起生活。
時螢和薛曦以往關係不錯,卻在這件事後徹底沒了交談。
三個月後,時呈甫因為高強度的工作,在法庭上突發心梗去世。
突遭巨變,時螢能夠接受薛曦起初冷漠的態度,卻沒想到,薛曦的行為愈演愈烈,漸漸將家破人亡的恨意轉移到了她身上。
薛母教了時螢八年鋼琴,曾是她十分尊重的師長,可人生偏偏開了這樣一個玩笑。
發現薛曦的恨意是在初三,那時的薛曦還不過是在班裡散播時螢和卓峰的曖昧謠言,拆凳子劃,做些困擾但傷不到時螢根本的事。
想到薛母過去八年的照顧,時螢默默忍了下來,沒跟任何人提及。
然而高一那年,薛曦變本加厲,在時螢生日那天,將她鎖在了教室裡。
那段時間方茼出差,而方景遒確定保送後,請了半個月的假,被國外的母親接走見麵。
附中鼓勵學生晚自習,也會給在教室待得太晚的走讀生提供臨時宿舍。
時螢那幾天選擇了住校,她是在教室裡待到最後的人,準備離開時,才發現教室的門被人落了鎖。
薛曦倒是給了她一個機會——
「想出來可以,你也跪下求我。」
時螢平靜地答:「不可能。」
不知是不是薛母當初向時呈甫下跪的場景給了薛曦太大的刺激,時螢拒絕後,薛曦開始破口大罵,罵時螢,也罵時呈甫。
時螢聽過很多次,知道薛曦那刻完全陷在情緒裡,已經不想與其爭辯。
她知道父親沒做錯任何事,判決是時呈甫公正的底線,也是法律的底線。
最後,薛曦離開。
沒人知道,時螢那天在寒冷的教室裡,被人鎖了一夜。
餘棉的冬天沒有暖氣,時螢坐在教室裡翻開習題,可凍僵的手指已經沒有辦法繼續寫字。
深夜寂靜,手機也已經沒電。
恍惚中,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了自己,那是一種挾了恐慌的孤獨感。
她拽出桌洞裡的校服外套,裹在白色羽絨服外取暖,整晚半夢半醒,卻望見對麵的高三教學樓裡,有一間教室亮了快一夜的燈。
靠在窗邊的少年,是陸斐也。
就是黑暗中的那一點光亮,驅散了滋生的恐懼。
她還沒有被全世界拋棄。
……
第二天一早。
薛曦打開了教室的門。
時螢擦了擦鼻子,看著薛曦一聲不吭地走回座位,冷淡開口:「如果還有下次,我會告訴老師,或者報警。」
「你應該清楚,如果我真的這麼做了,你不可能繼續留在附中上學。」
「這一次,我說到做到。」
時螢一向是溫聲細語的好脾氣,此刻的嗓音中卻帶了些威脅意味。
——她不會再縱容薛曦。
教室裡隻有她們。
話音剛落,薛曦就「蹭」得站起身來,語氣略為譏諷:「時螢,你可真會裝善良啊,你爸判死了我爸,又逼瘋了我媽,你憑什麼乾乾淨淨!」
「嗬,不過也沒關係了,老天爺收了你爸的命,至於你,平庸的人,永遠都是平庸。」
薛曦說完,將捏在手中的那張試卷狠狠扔了過來,鮮紅色的分數劃在試卷中央,格外醒目。
薛曦扯著嘴角嘲諷:「就你這個樣子,連你媽都瞧不上你吧?」
時螢閉了閉眼,幾秒鍾後,默默撿起那張被薛曦踩了腳印的試卷。
薛曦的行為傷不到她,可薛曦的語言確實動搖了她。
比起早戀的流言蜚語,時螢更在意方茼的信任。比起一次糟糕的成績,時螢更在意,她是否真的如薛曦所說,在方茼眼中一無是處。
沒有人能夠毫不在意親密之人的看法,何況,在時呈甫去世的兩年裡,她就隻有方茼這個母親了。
方茼的悲痛,她體諒。可是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傷心中,甚至沒有人問她一句,想不想父親。
時螢是不太敢去想時呈甫的,因為每次的思念過後,都會明明白白地意識到,她已經沒有父親了。
——那麼好的父親。
……
她拚盡所有努力,想要得到方茼的一點認可,最後卻越陷越深。
平庸的人,永遠都是平庸。
平庸的人,永遠一無是處。
可她能怎麼辦呢?
沒有人能帶她走出來。
……
高一平安夜那天,天氣預報裡的猛烈寒流如約而至,餘棉居然下了十幾年來唯一的一場雪。
潔白雪花漫天飄落,在校園的喧囂中保留著獨有的清靜。
對於在餘棉這座南方城市長大的人來說,那副場景太過稀奇,以至於附中的學生們都難得放下了,紛紛湧上了操場和樓下。
時螢也被同桌王思穎興致勃勃地拉出了教室,伴隨著歡呼與嬉笑,她隔空望見高三教學樓那邊,陸斐也一個人倚靠在走廊的欄杆上,白霧撒下,雪緩緩落在他肩膀。
所有人都在看雪,他卻隻是撩了撩眼皮,懶散隨意地倚在那,沒什麼多餘的表情。
周圍也有人在議論他——
「陸斐也升了高三就跟換了個人似的,月考還考了年紀第一。」
「附中成績好的多了,出身擺在那,他再怎麼拚命也爬不上去,畢業後注定平庸。」
——注定平庸。
時螢想,他應該不會。
關於陸斐也這個人,有太多次契機,讓時螢注意到他,事實上,也不止她注意到了。
從那以後,時螢好像把她卑微無助的逆反心態投注在了陸斐也身上,並且越來越堅定的相信,他一定能夠成功。
很奇怪,起初她還隻是希望陸斐也能挫下方景遒的銳氣,後來,是真的期望看到他改變命運。
他當然和她不一樣,他永遠不會平庸,就連每一個眼神,都和平庸相斥。
……
大一開學,時螢剛到北淮不久,就接到了方景遒的電話。提到陸斐也時,他言語間充斥著怒氣。
「你說他怎麼一聲不吭就走了?壓根不把我當朋友,誰稀罕關心他啊。」
「走就走,以後可別回來。」
方景遒在電話那頭撂著狠話,時螢得知陸斐也出國時,卻心不在焉地想——
或許不會再見麵了。
持續了那麼久的關注戛然而止。
那一刻,時螢也曾自我審視過,她究竟有沒有對陸斐也動心,答案是,或許在某一刻存在過,卻很快以一種平和的心態被她掩埋,從未被撕心裂肺地牽動心扉,大喜大悲。
——僅此而已。
時呈甫的存在讓她覺得——
愛人該是滾燙的陽光,是人生中場的嘩然,是怦然心動,更是真誠堅定的選擇。
她從不奢望天邊的人,那隻是過於虛幻的想象,感受不到。
——至於陸斐也。
時螢驀然想起高中的物理課上,老師曾講到的「洛希極限」。
蘇梅克—列維9號彗星劃過銀河,卻在途徑木星時化為碎片。
行星與衛星相互吸引,可她不是環繞行星的衛星,隻是那顆途徑的彗星,一旦靠近洛希極限之內,便會粉身碎骨。
她多怕親密的冷漠。
她也不願粉身碎骨。
所以,遠遠遙望就好。
然而當得知陸斐也出國交換的那刻,時螢還是惘然若失,很淺的情緒,並不濃烈,更多的是一種見證者的豁然與祝福。
——挺好的。
憶及過往,她和陸斐也交集不深。可即便他們隻見過寥寥幾麵,時螢也萬分感謝他的出現。
少年是獨行的舟,她是迷途的鳥。
失控墜落中驚鴻一瞥的風帆,像是微茫星火,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引導她前行,他也終於要駛向更遼闊的海麵。
掛斷電話後,時螢在宿舍坐了很久,直到日落月升,她才登上了方景遒的q/q郵箱,找出聯係人,偷偷給陸斐也發了一封郵件。
時螢打了一長串的字,看了一遍,卻又逐一刪掉。
她不敢大話長篇,最後隻在那封郵件中,留下了短短的24個字。
——祝君一路策馬揚帆,此後人生隔山隔海,隻盼順遂,不盼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