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浮世三千 第三章 追花逐夢(1 / 2)
嘉禾二十二年。
初春的清晨,忘憂山上大霧彌漫,陽光似乎穿不透那濃厚的白霧,朦朦朧朧叫人看不清,空氣清冽帶著些寒意,伴隨著忽近忽遠的幾聲鳥叫。
兩個人影蹲在竹林裡,吭哧吭哧地在刨坑。
阿堯看著自己一身髒兮兮的泥土,再看對麵蹲著的逐安,十分的氣憤!
明明都是在刨坑,為什麼逐安看上去像是在喝茶賞花,十分的從容而優雅;而他就像是從爛泥地裡爬出來一樣,十分的狼狽。
看了好多眼實在忍不住了,阿堯開口問道:「為什麼你刨坑身上沒沾泥巴?」
逐安聞言抬起了頭,笑著望著阿堯,不慌不忙地說:「可能是天份吧。」
他著一身月白色的長袍,麵如冠玉,含笑的眸子若有星辰,眼神溫柔的像一汪微醺的酒,溫潤如玉,氣質出塵。握著小鐵鏟的手,指節勻稱,手指修長,像是握著一把劍。
這麼蹲著刨坑也不見絲毫的窘迫,反而頗為認真又愜意。
聞言,阿堯幾乎要被氣得吐血。
天份?真是人比人能氣死人。同樣在忘憂子門下學醫,他開始學的時候,逐安還是個繈褓裡的小嬰兒,結果呢,人家天賦異稟,短短幾年已經精通醫理,一雙妙手診斷的分毫不差。有時候遇到有人請忘憂子下山出診,忘憂子直接放心的讓逐安一人去,還都處理的妥妥帖帖,十分可靠。
單說一件事上有天賦就罷了,他也不至於覺得如此心塞。可逐安不僅學醫有天賦,習武也很有天賦!忘憂子閒暇時也教一些劍法,教的很簡單,沒有任何復雜的招式,門下稚子練習兩三遍就會,可逐安對武藝的造詣完全不亞於醫術,如此簡單的劍法他也不覺的枯燥,反復練,簡單的幾個招式,在他手中,硬是舞出一種賞心悅目之感,還變得威力十足!對音律跟博弈同樣都所有涉及。
然而,最可怕的不是有天賦,最可怕的是有天賦還勤奮。
逐安每天雷打不動的認認真真的做功課,練劍,看書,風雨無阻。聰明又好學,忘憂子點撥一分,他就學兩分。日復一日的堅持可太難了,也許就這一點已經叫他望塵莫及。
哦不,最可怕的不是有天賦還努力,是有天賦又努力還謙虛。
別說驕傲了,逐安連一絲自豪的神色都沒有過。要讓他評價逐安,他隻想用老僧入定這種狀態來描述,逐安對誰都是溫和耐心的,麵上總帶著溫和的笑意,有一種泰山崩於前也麵不改色的淡然,嗯……甚至是漠然。
他毫不懷疑,逐安可能已經看破紅塵,隨時準備遁入空門了。
這種近乎死水的心態真的是一個少年人該有的嗎?
在心裡編排了逐安一通,阿堯嘴角抽搐的說:「你還真敢說啊!」
可是他說的好像又是無法反駁的事實,這可真是太讓人火大了。
這時,竹林外的小徑上跑來幾個小童,望見了他們又嘰嘰喳喳的圍了過來,手裡提著很多盒子。
「逐安哥哥,阿堯哥哥!」小童們齊聲打了招呼。
逐安也笑著回了。
阿堯卻板著張臉,十分的不痛快,他頗為幽怨的說:「你們爹娘又來看你們啦!」
小童們雀躍的搶著回答。
「是啊是啊,我阿爹來了!」
「我阿娘也來了!」
「我阿爹還給我帶了桂花圓子,核桃酥……」
阿堯是個孤兒,從小被忘憂子撿了回來。忘憂山上小童都是同他這樣無家可歸的孩子,但也有很少一部分是忘憂山附近村子裡十分貧困潦倒的人家實在供養不起孩子,就把孩子送到忘憂山上,忘憂也很隨性,並不區別對待,想跟著他學習的就學,不想學的就幫忙跑跑腿。平日裡他們自己種種地,自給自足解決溫飽,等不想待在山上了就可自行離去。
忘憂子雖然願意收留他們,但仍是不願被外界打擾,訂了規矩,每隔三個月的月初,他才會打開山上的迷陣,他們的父母被允許到山門外看一看自己的孩子,然後就會帶些東西禮物來給孩子。
阿堯可從來沒人來看他。
逐安聽著孩子們嘰嘰喳喳的分享自己從爹娘那得到什麼禮物,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十分專注而認真。
阿堯一愣,逐安也是沒有人來看他的。
他的父母就葬在後山。
他想起逐安還很小的時候,第一次見到有父母來看孩子,小逐安就一個人躲在山門口的竹林後麵,看著那些孩子同父母親團聚。
阿堯找到他的時候,人已經散了,逐安乖乖的坐在門口的石階上,問道:「你的爹娘什麼時候來看你?」
阿堯搖搖頭道:「我爹娘死了,不會有人來的。」
逐安沉默了一會,又問:「那我的爹娘呢?他們什麼時候來看我?」
阿堯當時年紀也很小他不知道能不能說,但他是見過逐安的雙親的,他拉著逐安跑到後山,指著那座爬滿青草的墳墓。
那是阿堯記憶裡,逐安唯一一次失態。
小逐安傷心地跑去質問忘憂自己的父母怎麼死了。
忘憂詫異地瞪大眼睛,表情十分難看,第一次對他疾言厲色:「你知道什麼!」
阿堯嚇一大跳,好在逐安也沒說是他講的,隻是紅著眼睛固執地看著忘憂。
忘憂心如刀絞,卻什麼都沒說。
後來如何了?阿堯有些模糊地想著,好像就是從那天起,逐安就變成現在這樣了,對什麼事都竭力去做好,對什麼事都溫和地笑著。
他不懂逐安怎麼想的,可是關於這件事逐安再沒提過一句,大約逐安是放下了吧?
見阿堯竟然聽著走神了,有一小童不滿的撲上去,抓著他的袖子搖晃。
「阿堯哥哥,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們說話呀!」
阿堯回過神,他趕緊說:「聽了聽了,你每次說的都一模一樣,無趣的很,我都會背了!」
那小童嘟著嘴十分委屈:「怎麼可能!」
眼看就要哭出來,逐安趕緊把他拉過來拍拍他的背安慰說:「你阿堯哥哥唬你的,別聽他的。」
那小童果真又喜笑顏開。
見狀,阿堯沒好氣的說:「你這小兔崽子,那麼大的人了還要哄?羞不羞!」
那小童抱著逐安的胳膊做了個鬼臉:「不羞,我還小!」
阿堯惡狠狠的磨了磨牙。
「哥哥,你們挖坑乾嘛?」有小童看到他們手裡握著的小鐵鏟湊近了好奇地問道。
逐安從一旁扌莫出一個圓滾滾的土豆,「種土豆。」
阿堯又掐著月要忿忿道:「是啊,你們的師祖罰我們把這塊地種上土豆!」
方才那小童氣鼓鼓的說:「阿堯哥哥被罰很正常啦,為什麼逐安哥哥也要被罰?」
「就是就是,逐安哥哥才不會被罰!」
「……」
阿堯把手裡的小鐵鏟一丟,麵色一沉,大怒:「你們這些小兔崽子給我說清楚,罰我怎麼就正常了?」
小童們想起每回隻要認錯了一味藥,忘憂師祖就會吹胡子瞪眼睛的十分生氣,然後罰他們背一整本草本集。
若是阿堯有胡子,想必現在一定也是吹胡子瞪眼睛的,這同發火的忘憂是一脈相承的。
果然,把一群小童嗚哇哇全嚇跑了。
阿堯佯裝發火嚇跑了小童們,心裡終於痛快了一些,他這才拍拍手大笑著撿起被他丟遠的小鐵鏟,蹲下來繼續吭哧吭哧的挖坑。
逐安望著他,誠懇道歉:「不好意思阿堯,是我連累你了。」
阿堯白他一眼,十分嚴肅地說:「真覺得抱歉,你就給我表現的像是被懲罰了在刨坑一樣啊!混蛋!」
說是被連累,阿堯可不這麼想,他甚至覺得這件事就是忘憂子單方麵的錯,而且還替逐安覺得委屈!
當然,這句話借他十個膽子他也是不敢當著忘憂麵說的,但照著逐安這修禪的架勢,逐安更是不會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