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 / 2)
「地鐵站到了。」
「謝謝陳工。」
張向陽抓著包,低著頭去推車門,手臂忽被拉住,他抬起臉,神情有些呆滯地看向陳洲。
他的腦子亂成了一片,視線中陳洲的臉隻有局部的一雙眼睛。
陳洲應該什麼都不知道,但那一瞬間,張向陽又覺得自己似乎是被那雙眼睛看透了所有的心情。
「後麵有人。」
陳洲這麼說著,一輛電動車從車旁飛馳而過,飆起了一地的水。
張向陽很遲鈍地看了一眼身邊的車窗。
車窗上蜿蜒的雨水一條一條,像爬行的蜈蚣,反射出窗外光怪陸離的燈火與奔波回家的人群。
張向陽的手裡被塞了把傘。
是陳洲的傘。
「外麵風大。」
「謝謝陳工。」
張向陽下了車,想撐傘,不是自己的傘他不熟悉,扌莫索了好一會兒,才發現按鈕在傘柄上,「嘭」一打開,黑色的大傘將他隔絕在了狂風暴雨之外。
緊走了幾步,張向陽跑進了地鐵口,他回頭看了一眼。
陳洲的車還停在那兒。
他會不會看出什麼來了?
張向陽心慌意亂,他收了傘,轉身匆匆走入人流湧動的地鐵站。
一路上,張向陽強迫自己什麼都不要想。
事實上,從看到那張電子請柬開始,張向陽就開始暗示自己——他什麼也沒看到,什麼也不知道。
他強迫自己放空。
他不想在別人麵前失態。
下了地鐵,風雨隻增不減。
張向陽撐著陳洲的傘,一路用力頂著,在風雨中近乎麻木地跋涉,堅持著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
關上門的那一瞬間,他身上的力氣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就那麼呆呆地站在門口,身上、雨傘上的雨水滴滴答答地在他腳下的地毯蔓延,他卻渾然未覺。
強行被壓製住的思緒此刻像雨水一樣,一點一點墜了下來。
——賀乘風。
張向陽打了個激靈。
淋太多雨了。
他現在有點冷。
洗澡,洗頭,衣服塞進洗衣機,張向陽坐在洗衣機旁洗襪子和內褲,洗衣機是房東的,很老的款式,洗衣服的時候轟隆隆的,整個陽台都好像在跟著震。
張向陽手浸在盆裡,窗外還是狂風暴雨,他看向陽台窗,防盜窗一根根的鐵柵欄,從裡向外看,跟監獄很像。
他的「家」。
他的「牢」。
——賀乘風要結婚了。
一整個句子進入腦海,張向陽眨了眨眼睛,眼球有點疼,也有點澀,酸酸漲漲。
張向陽轉過臉,繼續洗衣服。
手掌搓了兩下布料,眼睛卻是越來越酸。
——賀乘風怎麼會結婚呢?
——他們分手之後,他找了女人?
——他是雙性戀?
——形婚還是……
浸在水中的手指頓住了。
張向陽抖了一下。
外頭打了個響雷。
上大學的那個夏天,也是經常下這麼大的雨,可天氣卻很熱,又潮又悶,宿舍裡沒有配備空調,學生全往圖書館擠,張向陽窩在圖書館裡,跟舍友一起看書。
有個男孩子走了進來。
他穿著一件修身的橙色t恤,一條短得像女孩子才會穿的牛仔短褲,一雙黑白格子的帆布鞋,腿毛刮得乾乾淨淨,在圖書館的燈光下,顯得很白,手腕上挎著個黑色的皮質包,東張西望地正在找位置。
「哇靠,李姐來了。」
「真受不了……」
「看他穿的,太惡心了。」
「他可千萬別過來……完了完了,他看過來了……」
室友們慌慌張張地躲在書後,互相交換著眼神竊笑,張向陽也學著他們的樣子豎起書,擋住自己的臉。
圖書館裡像這樣豎起的書有很多、很多。
張向陽的臉在發燒。
他不知道那個男孩子叫什麼,什麼專業,哪一屆的,他隻知道他姓李,是全校皆知的「奇葩」。
因為他是個同性戀。
還不低調。
「同性戀關我屁事,他乾嘛那麼高調啊,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個大老爺們好意思穿成那樣嗎?真他媽辣眼睛。」
這是他室友說的。
其餘人也都附和了。
張向陽沒說話。
因為他也是同性戀。
青春期發現自己的性向異於常人之後,張向陽一度很害怕。
他掩飾得很好,沒讓任何人發現。
上了大學之後,他原以為來到了大城市,他可以喘一口氣。
可還是不行。
張向陽躲在書後不敢看那個男孩子。
他覺得自己背叛了他。
雖然他們並不認識。
那天晚上,張向陽最後一個回宿舍。
其實他有點不想回宿舍。
回了宿舍,他還是要裝,每天都小心翼翼的,生怕露出一點馬腳,他覺得很累。
張向陽去了操場跑步。
晚上剛下了場雨,跑道都是濕的,一個人都沒有,張向陽獨自在悶熱又潮濕的空氣中悶頭跑著,一圈又一圈。
他在懲罰自己,懲罰自己躲在了豎起來的書後麵,背叛了自己的同類,假裝自己是個「正常人」。
他跑得精疲力竭,跑到一個半圈時停了下來,他撐著膝蓋彎著月要快要嘔出來。
一瓶水遞到了他的眼前。
張向陽抬起臉,汗水黏在他的睫毛上,讓他的眼睛像下了一場大雨,模模糊糊的,看不清麵前人的臉。
「你沒事吧?」
那是賀乘風跟他說的第一句話。
轟隆隆的洗衣機轉速逐漸變慢。
張向陽的眼前走馬燈一樣地掠過他與賀乘風相識的那一年。
相識、曖昧、初口勿、表白、熱戀、初夜、冷戰……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