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說書說事,不說心思(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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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女不知亡國恨。

大周京畿不僅是猶唱後那個庭花的老樣子,隨著雍州境內無數家財頗豐的豪紳湧入城中,這座在謝逸塵殺官造反之後就籠上一層灰沉沉霧靄的城池,好像又煥發出枯木逢春的蓬勃生機,糧價、肉價乃至布匹價格都一日三漲,逼得祖祖輩輩都居住在天子腳下的平頭百姓不得已隻好變賣房產,這些騰出來的宅子極為搶手,隻是有人仗著做官的親戚故友瘋狂殺價,經辦的衙門又層層盤剝,真正落到百姓手裡的,差強人意。

流香江上一壇玉庭春已經能賣到八十兩銀子。

相比之下,會仙樓七十六兩的賣價就顯得公道了許多,這種事情沒有人出聲抱怨,一來是現在能喝得起玉庭春的人大多都心知肚明,會仙樓是皇家在幕後操持的產業,換了一茬豆蔻年華美貌女子的花船也十有六七屬於皇家,若是放在先帝景禎在位的年代,早有看不慣天家貴胄與民爭利的禦史跳出來在士林清流中搏個名聲,可紀箴執掌禦史台之後短時間內就肅清了一切雜音,所有禦史都開始夾著尾巴做人。

再者,聽說是鎮國公府的老管家一次性買走了六百壇玉庭春,偌大一個京都最先是敢怒不敢言,然後就回過味來覺著這是好事,拋家舍業從雍州逃難到京畿的豪紳們,絞盡腦汁想要花銀子攀上朝中的關係,物以稀為貴,這時候能用玉庭春招待貴客,更顯得有誠意、有本事。

權柄在握的重臣看不上他們捂在懷裡的銀子,既然有人上趕著求上門來,也樂意趁機從中挑揀些有能耐的扶植扶植,誰也說不準哪塊雲彩會下雨,盡管現在還沒有到辭官避難的最後關頭,能多留幾條順勢而為的退路自然是好事,跟農家圈養家禽是一個道理,好吃好喝伺候一陣子,到時候才能狠下心來殺雞取卵。

七月下旬,從雍州而來的北風讓京都城一十九座坊市都有了秋意。

天色將晚未晚,崇文坊各處茶樓酒肆正是一天裡最熱鬧的時候,唾沫橫飛的說書人、高談闊論的讀書人都有看頭,意氣相投的年輕士子聚在一起,爭的往往是朝堂上袞袞諸公都不敢放在明麵上談論的國事,保和殿上的一道聖旨,在這裡就是值得推敲三五天的談資。

別有渠道獲悉朝中大事的則冷眼在一旁看著,呼朋喚友交換幾句各自得來的消息,然後就飲酒作詩,這些日子裡倒也有幾篇辭藻華麗的詩文流傳開來,據說昔日國子監祭酒顏老夫子門下得意弟子李濟安所作的一首七言《秋望》奪魁,這位在京都士林中頗有名頭的讀書人,似乎自從上次被玉龍衛副統領錢興扔進茅坑一回就改了性子,行事低調,待人接物越發謙遜內斂。

泉水街是東西貫穿崇文坊的一條大路,兩側茶樓鱗次櫛比,零星混在其中的幾家酒肆也都裝修得清幽雅致,不像白獅坊的酒肆一樣指使伶俐小廝出門招徠生意,而多是請了會撫琴奏曲的清倌人臨窗而坐,所唱的曲子大都是從江南蘇州傳過來的,輕柔婉轉,填詞清麗。

麵白無須的內廷首領太監吳廷聲換了身淡青色素衣,亦步亦趨跟在白龍魚服的元璽陛下身後,兩人在泉水街上徐徐行走,守得雲開見月明,在東宮伺候太子多年的吳公公,如今已然是以宦官殘缺之身兼領安北節度使、西花廳副指揮使的煊赫人物,兩腳分別踏在內廷和朝堂,炙手可熱,堪稱元璽朝首屈一指的實權新貴,可還是微微駝背,像是被德不配位的權勢壓彎了月要。

剛才經過的一間茶樓裡,有四五個讀書人湊在一起,想來是有人剛剛寫就了一首得意新作,其餘幾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語,挑出詩文中遣詞造句的優劣之處,吳廷聲是宮城數以千計的太監中,少有的能識文斷字的,早年伺候著太子殿下聽幾位大儒講課,耳濡目染,算得上月匈有溝壑。

不經意間隱約聽見一句「國破山河在」,這位權勢煊赫的太監頓時皺起眉,轉頭朝茶樓裡陰冷看了一眼,見作詩的那人竟然還是個朝中做官的,工部正七品的都給事中,竟敢在這裡寫下「國破」兩個字,憑這一句,就足夠將他拿下問斬。

興許是猜到了吳廷聲的心思,李敬輝麵不改色走過茶樓,輕聲道:「總歸是國家不幸詩家幸,天家該有天家的氣量,不必太在意這些。此人倒是個有文才的,在工部任職委屈了他,老吳啊,你記一記,正七品升個從六品,回去以後調他來做朕的起居郎。」

吳廷聲低頭稱是,趁機恭維道:「陛下仁慈,實乃萬民之福。」

李敬輝一笑置之。

從某種意義來講的話,登基至今沒有寵幸過任何一位嬪妃的元璽皇帝很是勵精圖治,興許是朝中多了幾位大學士的緣故,朝天殿禦案上的奏折好像怎麼也批閱不完,每日都要入了子時才肯回養心殿歇著,寅時又得起床繼續處理讓人焦頭爛額的政事。

照大周官場舊例,官至兩殿四閣之一的朝天殿大學士,才有資格被稱為次輔,私底下有不少人猜測過最終究竟會花落誰家,但直到目前仍然空懸不設,於是文華閣大學士蔣之沖就暫代了次輔大人的職責。

按規矩,各州巡撫以及六部所呈給皇帝的折子,都得經楊之清、蔣之沖兩人先過目一遍,若是事體不大,完全可以在登記造案之後代天子批閱回復,事關緊要再請聖裁,可這兩位大學士似乎達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事無大小,件件都遞到朝天殿,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把該有的權柄拱手相讓。

自古以來,帝王與朝臣的關係是相輔相成又彼此牽製,誰都想著做權臣又不讓後世留下權臣的評價,所以做官,尤其是做到正三品以上朝堂穿紫的高官,是一門很深的學問,兩位大學士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被吳廷聲在朝天殿幾次四下無人時罵做是隻會站在田裡嚇唬雀兒的草人。

幾日的朝會上,吳廷聲慫恿禮部左侍郎提議遴選秀女入宮,既然內臣已經光明正大掌了兵權,那麼外臣勸陛下納妃也不算逾越,可惜那位侍郎剛一開口,就覺察到先是頂頭上司王盛懷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武英閣大學士、兵部尚書衛成靖朝他冷笑,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所幸天子很快揮了揮手讓他退下,這一頁就算掀過去了。

先帝景禎的陵寢尚未修好,服喪百日內說是屍骨未寒也不為過,現在選秀納妃不合時宜隻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李敬輝當下根本沒有心思去琢磨這些事情,他很清楚雖然自己坐穩了龍椅,但父皇在世時對他談不上滿意,想要跟朝堂、跟天下證明自己,為今之計隻有一條路可走,孤注一擲大刀闊斧,就算大周氣數將盡,也要盡可能地多維持一段時間。

走到泉水街尾的一處茶樓,瞧見裡麵有兩張空桌子閒著,李敬輝施施然舉步邁了進去。

茶樓裡年過半百的說書先生穿得很乾淨,隻是一襲長衫的袖口處磨得有些發白,正在說一段儒家聖人周遊列國的故事,崇文坊的書生往日裡挺喜歡聽這一類從野史中糅合出來的傳說,但最近這些時日卻變得不太叫座,所以茶樓裡才有空著的位子。

吳廷聲一進門就迅速掃了一眼屋裡眾人,沒有察覺到修士氣息,這才放心引著微服出行的陛下在角落裡揀了張桌子坐下,從袖子裡扌莫出兩粒不惹眼的碎銀子,交代茶樓小廝去泡一壺濃茶,再擺幾樣五香瓜子、紅薯乾之類的小吃。

忙裡偷閒來崇文坊這一趟,李敬輝原本是想聽聽京都城裡的讀書人都在談論些什麼,有時候西花廳的密探不敢據實匯報,讓他總有些霧裡看花的感覺,既然掌控不了江湖,那麼再不濟也不能讓朝堂和士林清流又逐漸失去控製,真變成孤家寡人,想做什麼都舉步維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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