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受人之托自當忠人之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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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是不想讓這場盛大的朝會在壓抑的氣氛中進行下去,邱介彰落寞走出保和殿之後,示意老太監續上一杯茶水的景禎皇帝,不再去談始終沒有個明確說法的雍州邊境,話鋒一轉,第三件事要議即將就有收成的各州稅賦。

自古民以食為天,錢糧充盈才有應對外憂內患的本錢,太子殿下總算等到了顯露本事的機會,跟戶部尚書王宗厚一問一答有章有法,景禎皇帝臉上隨之有了幾分欣慰笑意,隻是此時最該開口說話的首輔大人,坐回那張代表位極人臣的椅子上,垂下眼瞼恍若不聞。

楊公在想邱介彰,記得剛認識他的時候,兩人都是風華正茂的年紀,一個是初涉官場卻因有程公做靠山而被百官側目的翰林院編修,一個是意氣風發憑著一手出彩策論名傳京都的新科榜眼,先帝毫不掩飾對邱介彰的欣賞之情,瓊林宴上直言若不是沒有年紀相仿的女兒,一定要把他召為駙馬都尉。

邱家本就是蘇州有名的望族,在最是盛產才子之地世代經商,連家裡的下人都能偶爾寫出幾句對仗工整的駢文,邱介彰七歲時就能提筆作詩,年紀稍長更是以文采斐然、詩文雄壯蜚聲江南,所寫出來的詩句大多能見他抱負不凡,與尋常吟風詠月、傷春悲秋的風流才子截然不同,曾有一句「何日佩得三尺雪,劍氣能斬九江月」震爍京都,到他入主兵部執掌大權,家財頗豐的邱家更是一躍成為蘇州拔尖的顯赫門庭。

後來先帝駕崩,邱介彰以文官身份任職肅州都督時,楊之清已經扶搖直上執掌六部之首的吏部,二人長有書信往來,私交說不上如何深厚但貴在交心,直到邱介彰回京任職,不願落人一個拉幫結派結黨營私口實的楊公,才刻意跟他漸行漸遠,所以他能明白邱介彰的心思,這位年過花甲的尚書大人是明知後繼無人,在十幾道折子泥牛入海之後猜到惹惱了陛下,這才想著在景禎皇帝降旨責罰前最後再盡一份心,權當報答先帝知遇之恩。

江南蘇州才子詩詞婉約,女子卻不算婉約,尤其是大門戶裡的千金閨秀,往往喜歡受邀與儀表出眾的年輕書生出席層出不窮的詩會、詞會,見著喜歡的少年便大大方方讓貼身婢女送去一方錦帕表明心意,白頭偕老的有,春風一度的也有,在這種京都能比不上的開放風氣中長大,妻妾成群的邱介彰要不是有一次強娶民女,其他倒也不算私德有虧,讀書人相互之間的容忍程度極高,被陳無雙滿京都傳揚喜好兔兒爺的國子監祭酒仍然是矜貴無比的清流文官。

楊之清心下嘆息,景禎皇帝並非看不透邱介彰的用心,也確確實實在他提到陳無雙的時候動了殺機,那個少年從撕毀聖旨開始就成了狠狠紮進大周皇室眼睛裡的一根釘子,誰都不希望這顆釘子在有穩妥辦法拔出來之前,變得愈加鋒利,可他一人一劍斬殺三個妖族的事情,讓素來以為天下盡在掌握的天子有了忌憚之心,而邱介彰剛才直言不諱的舉動,無異於替那犯了抗旨死罪的少年揚名。

這在官場上,就是不諳聖意的取死之道。

戶部尚書王宗厚是個疏淡冷清的性子,憋著一肚子火氣硬是把太子殿下想要增加賦稅的想法頂了回去,楊公簡單聽了幾句,心下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南疆凶獸、漠北妖族以及謝逸塵的近五十萬精兵,已經讓有口飽飯吃就能安穩過日子的天下百姓惶恐不安,對朝堂上這些人來說,自然是盛世古董亂世黃金,甚至有人能找到機會左右逢源發一筆國難財,可亂世裡真正值錢的是能救命的糧食,一旦有了收成誰不想著多存些糧食以備不時之需,真要是把手伸向百姓要錢糧,縱然郭奉平能兵不血刃地瓦解謝賊麾下大軍,這座大周恐怕也要處處烽煙了。

太子殿下做不好皇帝,而能做好皇帝的景禎陛下,顯然不打算再做個真正意義上的好皇帝了。

不等覺得在父皇和文武百官麵前丟了臉麵的太子殿下擺出儲君威儀表,強硬開口令王宗厚就範,噤如寒蟬的百官終於聽到楊公熟悉的咳嗽聲,這位在朝堂上堪稱一言九鼎的首輔大人施施然站起身來,走到先前邱介彰磕頭進諫的地方,坦然自若地跟天子對視一眼,低頭拱手道:「陛下,司天監觀星樓主空懸已有兩月,如今兵部尚書之位又有缺,這兩個位子都是重中之重,事關雍州、涼州用兵大事,不可擱置,請陛下早做決斷。」

王宗厚目光復雜地看向楊公,那個稍顯瘦削的背影好似一座山巒,不隻想為邱介彰和他王宗厚擋下避無可避的風雨交加,還想為司天監擋一擋龍顏盛怒,可敬而可悲,入朝為官這麼些年,卻不知道朝堂是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更不知道,大周是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

今年京都下起第一場貴如油的春雨時,六皇子李敬廷曾悄然趁夜到過王宗厚私宅,一個多時辰裡二人談的什麼不足為外人道,可王宗厚記得最清楚的,是那位月匈有大誌的殿下說過的一句話,一千三百六十多年,大周老了,而他李敬廷正年輕。

突然想起,陳無雙去年出京的時候才十六歲,那個鋒銳已然讓人不敢直視的少年,更年輕。

景禎皇帝挑了挑眉毛,嘴角噙起一絲冷笑,問道:「哦?楊卿不妨說說,這兩個位子誰坐合適?」

楊之清坦然迎著握住刀柄的二皇子往前走了兩步,大周自

太祖建國以來,保和殿上不是沒發生過血濺五步震驚朝野的事情,但他不信這位唯一手掌兵權的皇子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對當朝首輔拔刀相向,他要是真敢,大周從今日起就算是病入膏肓再也無力回天了。

蔑然瞥了眼他月要間兩柄棲鞘長刀,楊之清倒有些想見見二皇子的真本事,都說天下騎兵最甲是涼州,不知道李敬威口中能擋住十八萬邊軍步卒的六萬鐵騎,有沒有撥雲營死戰不退的骨氣,「兵部尚書一職位高權重,依照慣例,當由吏部於各州都督或是諸位身在京都的將軍中選出三名候選,交由老臣、內廷總管平公公以及樞密使秦大人評議之後,再奏請陛下聖裁而定。而今國有戰事且邱介彰致仕突然,來不及多做考慮,老臣鬥膽,以為兵部右侍郎衛成靖可擔重任。」

兵部右侍郎是正三品,當然有資格參加大朝會,人群中始終低垂著頭連邱介彰離去都沒多看一眼的衛成靖,緩緩抬頭,麵無表情地看向楊公背影。身為一部侍郎的衛成靖從來少言寡語,在朝堂上是很難引起別人注意的一類人,他出身於被讀書人稱為窮山惡水出刁民的西南肅州高原,貧苦人家的孩子,天生身材健碩,為了吃口飽飯十一歲年紀就虛報了兩歲投軍。

肅州雖窮,窮的是貧苦百姓,再青黃不接顆粒無收也窮不著達官貴人,尤其是手掌一州兵權身份貴重的肅州都督,就算以各種名義克扣了半數軍餉,能入營為卒也是好事,起碼吃穿不愁,還有餘力攢些散碎銀子給爹娘貼補家用。

衛成靖的本名不好聽,莊戶人家信奉賤名才好養活,就給排行老二的他取名叫二狗子,進了軍營結識了幾個能識文斷字的老兵油子,月月拿微薄餉銀勉強買些酒肉伺候著,軍中能認字就算了不起的本事,要是再能寫一手工整小楷,那最少也夠混個一營錄事,運氣好了再會鑽營些,指不定幾年就能得了賞識謀個從九品的仁勇副尉,所以二狗子寧可自己少吃一口,也願意伺候老兵油子教他讀書認字。

苦心人天不負,上馬能提刀的二狗子逐漸下馬能提筆,過年時候寫出來貼在營帳門口的春聯,大都督見著都誇獎過幾句,給他取了個正兒八經的名字叫成靖,調去都督府照看府上馬匹,這是個讓人眼紅的肥差,都督府一共就五六匹馬,伺候起來不費什麼功夫,倒有更多清閒時間用來讀書鑽研學問,試著參與童生試,竟出人意料的一舉奪魁,而後就是厚積薄發的扶搖直上,景禎皇帝登基的第一年,高中二甲進士第十四名,就此魚躍龍門入朝為官。

二十四年辛苦,當年對他有提攜之恩的肅州都督早已過世,而四十歲出頭正值壯年的他,做到了跟當年大都督一樣的正三品,雖說不是手掌兵權的封疆大吏,也是足以羨煞旁人的一部侍郎,沒有靠山的人做起事來難免畏手畏腳,這些年衛成靖行事之周全謹慎幾乎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家中隻有一妻一妾一老仆,子嗣都趕去了肅州老家,也很少跟同僚一起喝酒飲宴,跟高高在上的首輔楊公更是沒有私交,怎麼都沒想到,楊之清會在陛下麵前保舉他接任兵部尚書。

盡管早就對保和殿上每一個人都了若指掌,景禎皇帝還是刻意裝出一副對衛成靖不熟悉的樣子,皺眉思慮,朝堂上說是沒有營私結黨的,私底下誰跟誰互為臂助,誰跟誰走得近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都逃不過無處不在的密探監視,衛成靖這個人很乾淨,乾淨到盯了他數年的密探僅用半張宣紙、寥寥三四百字就寫明白了他的一切,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衛卿不錯,穩妥起見,吏部再議一議。」

江湖上說話有說話的門道,朝堂上說話有說話的講究,放在佛家叫禪機、放在民間叫啞謎,陳無雙一向最不喜這些囉裡囉嗦的東西,可是想要做個步步高升的官,如何從皇帝陛下話裡話外揣摩出聖意來就是一種不得不修習的學問,上一任首輔最後彌留的幾個月,都在用心對弟子楊之清言傳身教,因此如今的保和殿大學士才能對這些東西爛熟於月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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