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2 / 2)
他的安撫,讓陳晏身上的冰寒慢慢地退了下去。
半晌,陳晏啞聲道:「今日中秋家宴,陛下當眾宣布,要封卞貴妃為後。」
顧憑沒有說話,手繞上他的後頸,溫柔地慢慢撫著。
皇帝的這個決定,其實並不是不能理解。這段日子,對豫王一係的人貶斥太多,打擊太重,他下這道命令,也是為了平復這場風波,安撫那些至今還惶惶然著的臣子。
當然,最大的原因還是,他對卞貴妃確實用了情,而對豫王,也還不曾完全失望。
陳晏低啞道:「我母後……她生前所住的宮室,自她去後,父皇便下令封宮。這麼多年,連我都不能進去一步。」他蒼涼地笑了笑,「陛下對他放在心上的人,從來都很寬容。比如說杜參,這人在他年少時便與他相交,在他聲名不顯時就率兵來投,後來打葛博的時候,杜參犯下大錯,按說殺之也可。但陛下連一句斥責都沒有。杜參的軍功在陛下舊部裡其實排不進數一數二的位置,但陛下看重他。所以他便是錯了,當年行賞諸將的時候,還是把他放在了首位。」
陳晏自嘲地一笑:「這些年,陛下就算給卞貴妃再大的聖眷,也沒有提過封她為後的事。我偶爾還會想,是不是我母後在他心裡,還是有那麼一處位置的……真是可笑。」
他終究是不善傾訴的,說到這裡,將下巴埋進顧憑的發間,不再開口。
顧憑回抱住他:「殿下,沒事的。」
他想說,我陪著你。可是話到嘴邊,薑霍的那句「本非此世客,何必蹈紅塵」,忽然閃電般地從耳邊劃過。顧憑知道,像薑霍這種精通星象占卜的人,很多時候他看似隨口一說的話,其實就是語讖。
他的唇顫了顫,那到了嘴邊的話,終究是沒有說出口。可他擁住陳晏的手,也沒有放下來。
這一夜,顧憑也不知自己想了些什麼,直到昏昏沉沉才睡去。
第二天一醒,已經快到正午了。
他走出去,就看見趙長起坐在院子裡。
見他出來,趙長起站起身,大步走到他麵前。
他臉上的神情很不尋常。
顧憑問:「怎麼了?」
趙長起攥了攥拳,輕輕吐出一口氣。
他壓低聲音道:「我們在宮裡的內線傳出消息,十日前,陛下秘密會見幾位重臣的時候,曾向他們問起立太子的事宜!三日前,陛下召臣子議事時,又提起了此事。」
立儲事關國本,向臣下谘詢太子人選,這事歷朝歷代都不少見。但那些皇帝,要麼是心中還未拿定主意,想聽聽臣子的意見,要麼是借此試探朝中的立場。
但是眼下這個時候,豫王一派正被嚴力打壓著,平素那些跟他走得近的臣子,甚至都被警告不許登門了,這種關頭,皇帝突然去向朝臣詢問該立誰為太子,他的意思,其實已經很明確了!
趙長起強壓著激動,雙眼明亮地道:「顧憑,殿下可能要成太子了!」
他注視著顧憑。
不知為何,看著顧憑那沉靜的眼,淡淡的笑,他那激動得有點發燙的腦袋,忽然就冷了下來。
他問道:「可是有什麼不對?」
不對?
顧憑搖搖頭:「沒有不對。」
趙長起擰起眉頭:「但你的表情不對勁啊。」他問,「……你不高興?」
「高興。」顧憑隨意坐下,仰起頭,靜靜地看著高樹,還有那在樹梢間跳躍的,像麻雀一樣活潑的陽光,他輕聲道,「我真的很高興。你知道嗎,我以前甚至想過,如果有一天豫王被封為太子,我該怎麼布局取他的性命。」
豫王和陳晏之間,那是長劍出鞘,早就沒有收回的餘地了。
一旦豫王登基,對陳晏來說,那把刀就隻有早一天落,和晚一天落的區別。
之前,因為皇帝對豫王那明顯的偏袒,顧憑翻來覆去想過很多計劃。隻是他很清楚,那些是下下之策,如果陳晏以這種方式除掉豫王,登上皇位,他永遠都逃不掉一個「篡逆」之名,立身不正,往後就算坐在龍椅上,也有諸般艱難。
現在,皇帝自己有了想立陳晏為太子的意思,顧憑喃喃道:「我怎麼會不高興?」
他這反應,令趙長起的心忽地一緊。
在陳晏身邊眾臣裡,他和顧憑相處時間最久,關係最近,他對這個人也是最了解的。
忽然的,趙長起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他正要說話,一個侍衛急匆匆趕來。
他的臉孔紅有點變形,喘了極口氣後,他嘶聲道:「報!外麵突然流言四起,說,說……」
趙長起:「說什麼?」
侍衛一頭重重磕地:「說,顧憑郎君,與秦王殿下有私!」
趙長起猛地站起身,驚愕地看向顧憑。
片刻,他艱澀地開口:「你……」
顧憑問:「殿下呢?」
侍衛:「殿下已經被陛下宣召入宮了。」
從始至終,顧憑的反應都很平靜,他淡淡頷首,對那侍衛道:「嗯,我知道了。下去吧。」
說完這句話,他重新抬起眼,向那金光閃爍的樹梢看去。看了一會兒,似乎是眼睛被晃得有點花了,他閉上眼,斜靠在石欄上。那臉上仍看不出一絲波動。
一直過了很久,趙長起輕聲道:「你猜到了?」
顧憑沒有回答。
猜到嗎,或許吧。
或者,更確切地說,他是有那麼一種預感。
他與陳晏的關係,青君是知道的啊。當初在南疆時,陳晏動用暗部搜尋他的下落,就令青君篤定他在陳晏心裡的地位不同尋常;後來遠西城上,青君以他相威脅,陳晏竟真的退兵數十裡。那之後,顧憑就在想,或者說他一直在等,等著青君什麼時候會捅出這一刀。
政治上很多事,隻有在最關鍵的那個時機到來的時候,才能一擊斃命。
……皇帝動了念頭,想要立陳晏為太子的前夕,就是最好的機會。
都知道,都猜到了,都想到了,怎麼這顆心到了這一刻,還是空得厲害?
顧憑站起身,道:「我出去走走。」
趙長起低低道:「外麵議論紛紛,你……」
他向來不是吞吞吐吐的人,但這一會兒,就沒有幾句話是說完的。
轉過眸,顧憑淺淺一笑,他輕聲道:「別人說什麼,我真不在意。」
趙長起望著他的背影。片刻,他叫來幾個人,一邊安排下那應對流言的舉措,一邊時不時地向著顧憑離開的方向望去。在那些侍衛都領命退下之後,他站在原地,沉默半晌,低低嘆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