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2 / 2)
不多時,山野間昏暗了下來,一輪明月隱在夜雲中,時隱時現的,那光也是時有時無。
靜謐的黑暗中,漸漸響起了一陣陣細小的鼾聲,越來越多的士卒進入了沉眠。
說真的,這一趟辛苦,總算要到鳳都了。眾人因為快要到家,心裡都放鬆了下來,若不是在傍晚時鄭暘提了一句,他們睡得還要更沉。
忽然,一個尖銳的聲音大喝道:「是誰?!」
話音剛落,箭矢破空而來的聲音接二連三地響起。
好在有鄭暘那句提醒,眾士卒的心雖然因為快要歸家而輕浮了些,但仍然沒有完全鬆懈,在被這動靜驚醒後,所有人都翻身握刀,沖出了營帳,與那不知是什麼來路的敵人拚鬥起來。
鄭暘站在一處高崗上。
他站的這個位置,可以將營地裡的一切都盡收眼底。
他身旁,站著十幾個人。這每一個人,都是鄭暘身邊最忠誠於他的一批。他們是每一個備受家族器重的世家子弟手裡,都會握有的一支隻對他們個人效忠的力量。
剛才那驚醒了眾士卒的箭矢,就是由這些人放出的。
見東洲軍的士卒隱隱占了上風,那些人放下強弓,重新退回鄭暘身後。
霜白的月光下,鄭暘的眼被映照得清冷無比。
那些在拚殺的士卒看不到,但是鄭暘和他身邊眾人,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那些一身黑衣,潛進營地的人,明顯是在向著關押王顯明的那輛囚車的方向靠攏。
雖說這一趟是將王顯明押往鳳都受審,但是給他準備的囚車,並不是那種由木柵欄搭成的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籠子,而是一個密封的車廂。比起木柵囚車來說,這種車要寬敞不少,坐在裡麵,也不必像在木欄籠裡那樣,隻能跪著蹲著。
終於,有三五個黑衣人成功從東洲軍的士卒中脫身出來,靠近了囚車。
他們彼此對視了一眼,一個人從兜袋裡扌莫出一把鑰匙。
這囚車的鎖和鑰,是由鄭暘身邊專人保管的,但這個人手裡竟然有一把一模一樣的銅匙。
他將鑰匙插進鎖孔裡,輕輕一擰,牢鎖簧片哢嚓一響。
開了!
幾個黑衣人不約而同地握緊了手中的刀,交換了一下眼神後,兩個人無聲地走到門邊,猛地向外一拉,那胳膊正要往裡掏去——
空的。
車廂內竟然空空如也!
沒有人,王顯明不在裡麵,什麼都沒有!
一瞬間,黑衣人臉上壓抑的狂喜,猛地變成了慘色!
那持銅匙的黑衣人低聲喃喃道:「我們不能活了……自盡吧。」
他苦笑了一聲,隨即刀刃一翻,毫不猶豫地向脖頸劃去。隨著鮮血噴出,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旁邊幾個黑衣人的眼中,都露出慘痛的神色。他們紛紛舉刀引頸。幾具屍體撲倒下去。
……
鄭暘走下高崗,轉身進了山叢。
他已經從那一樹一樹漆黑的陰影裡,看到了一個靜靜立著的影子。
走過去前,他低聲道:「你們留下。」
這指令一出,他的親衛們都停住了步。
顧憑見他來了,朝不遠處的一個山窟內指了指:「王顯明就在那裡。」
鄭暘:「你想問他的,都問出來了?」
顧憑微微一笑:「嗯。」
他一直在想,王顯明這個人,他骨子裡是謹慎又多疑的。他當初跟豫王一起合謀誣孟恩謀反,手裡多半會留下什麼把柄,牽製著豫王,令這個人不敢翻過臉來,就為絕後患把他給滅了。
剛才,他就是趁著這個機會,令人去詐了一下王顯明。
這一詐,還真收獲不小。
鄭暘跟他並肩立著,許久許久,他開口道:「這個賭,你贏了。」
那一天,在閣樓上,顧憑對他說:「相信嗎,你押送王顯明回鳳都的這一路,不會太平的。」
他說這這句話時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倏地從鄭暘眼前閃過,令他的聲音不自覺一緊。
仿佛是為了驅散那突然湧上來的異樣,鄭暘問道:「你覺得這事是何人所為?」
顧憑瞟了他一眼,有點戲謔:「少將軍心知肚明,何必要問呢?」
就在那句話問出口的時候,鄭暘就抿了抿唇。
他確實是知道。
就在看見那黑衣人拿出了囚車銅匙的時候,他就知道了。
他的身邊,除了那些獨忠誠於他個人的心腹,以及家族交給他的人之外,孩有些人,是被別的人或勢力給安插到他身邊的。
就比如這一路負責保管囚車鑰匙的人中,就有一個是豫王安排在他身邊的人。
當時,他的心腹篩查他身邊人手的底細,就發現了那人不對,問他要不要處理掉。
鄭暘想了想,還是沒有動他。
他知道,像豫王這樣的人禦下,不會有真正的信任。不往臣子邊上插幾隻眼,他不能放心。所以他就假作不知,將那人給留在了身邊。
夜風嗚嗚低吟,從千丘萬壑中穿過,不知是因為那風寒涼得砭骨,那是那風聲實在淒切,這樣立著,顧憑忽然感到了一絲冷意。
他輕輕道:「其實,少將軍心裡是清楚的。上一次遠西城下,你聽從陳晏的命令退軍……這件事,豫王不可能不介懷。」頓了頓,他道,「如果王顯明在你手裡出了事,你是肯定要被問責的,到時候,他可以從旁周旋,施以援手。把人拋進水裡,在他被淹得將死的時候再出手把他救上來,這也是一種禦下收服之術。」
當然,除了懲戒,除了收服,豫王這麼做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因為王顯明這個人。
這個手上握著他把柄,又自私狠毒得為了自己,什麼都能去害的人,豫王怎麼可能放心的下讓他背著這麼大的秘密進入鳳都?之前插手,是為了把他從陳晏手裡給弄出來;現在,多半是想要將王顯明手裡的把柄給拿回來後,令這個人就此消失。
出了一會兒神,顧憑道:「豫王真的不是良主。」
他這人,其實不喜歡勸人,說出這句話,也是挺難得的。
鄭暘沒有說話,也不知是聽進去了還是沒有。
半晌,他忽然道:「你是為了陳晏。」
這話顧憑還真是沒法反駁。
鄭暘扯了扯唇:「你讓陳晏的私兵一路跟在後麵,豫王的人就算想動,投鼠忌器,他們也不敢妄動。直到今日傍晚,你們的人匆匆改道。而明日我們就要抵達鳳都,豫王的人若想動手,他們隻有這一晚。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隻能是這時,隻能在這裡——看似是豫王的人伏擊我們,實則是你有意將他們引到了這一處。」
他冷冷道:「這山穀裡,你早做了布置了吧。豫王派來的人,雖說是死士,但是不是已經有活口落到你手裡了?」
說到這裡,鄭暘停頓了一下。他忽然覺得,要維持著自己的聲音一直是這樣的冷漠,是這麼難,難得他咬緊了牙:「以你的聰明,事事算盡,你看不到這樣跟在陳晏身邊,會是個什麼後果?」
「就算有一天他成為太子,以陛下的脾性,怎麼可能容忍得了他定下的太子,跟一個男子牽扯不清?到時候,不要說你的前程,就是你的性命,都有不存之險!」
用低得不能更低的聲音說出這句話後,鄭暘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轉過身大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