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永夜無光(6)(1 / 2)
晚餐結束,在鄉紳兄弟的目送下,厲蘊丹帶著天馬、偕同宣幽儀一起前往寧圖湖。
彼時,長街寂寂、燈色昏昏,空落落的街道上回盪著她們的腳步聲。牛皮靴子踩過路麵,時不時磕到散亂的石子,細碎的哢嚓聲和著烏鴉的怪叫,愈發顯得人間冷清。
待夕陽的最後一縷光淹沒於西野,小鎮的最末一盞火也湮滅於無聲。
惡魔執掌漫漫長夜,女妖占據淼淼大湖。活人的生存空間正在被一點點壓縮,可他們無力反抗也無能為力。
有且僅能做的是附耳在牆上,聽著驅魔師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再合手祈禱,字字懇切:「神明啊,我向您祈求!」
「請您憐憫我們這群可憐人,讓死亡終止,讓噩夢結束……」
神明有沒有聽見很難說,但厲蘊丹功力深厚,算是聽得一清二楚。大抵是「神明」這個詞觸動了她的靈光,她腳步微頓,忽地轉過方向。
宣幽儀一愣,毫不遲疑地跟上:「大佬,要去哪兒?」
「去教堂。」厲蘊丹道,「聽說教堂收錄著一張女巫的畫像,百年前的。」
鄉紳兄弟說起過女巫畫像的事,前後隻提過一嘴半句,厲蘊丹卻記在了心裡。
如今天色已暗,想來教堂空空如也,正適合她一探究竟。即使原住民不允許外鄉人進入教堂,可看到她們進去,他們敢攔嗎?他們敢在黑夜高舉火把、呼喝著要她們出來麼?
終究是不敢的。
畢竟,誰會為了多管閒事而讓自己被惡魔盯上。
於是,她們暢通無阻地進入了教堂。
教堂不大,做工卻精。寧圖小鎮傍湖而居,食物豐富、麥田大收,總體稱得上富庶。可居民依舊住著木屋,鮮少有搭磚的建築,唯獨這教堂全是用磚砌成,造得結實又經典,不僅有穹頂壁畫,還有玻璃彩窗。
見此,厲蘊丹隻一個念頭:真出息了,什麼都有。
宣幽儀卻有種時空錯亂感:「穹頂壁畫,曼陀羅花紋的彩窗,回到文藝復興了?但又有工業後期的服裝款式,大雜燴嗎?算了,反正歷史人物的名字一個也對不上……」
厲蘊丹隨她絮叨,等她扌莫索夠了,便借著月光的「照明」去探查一個個房間,本以為會擾到什麼牧師修女,結果發現連個人影也無。
或許在以往的歷史中,教堂是最易受惡魔進攻的地方,故而人人自危,再不敢在這裡過夜。
厲蘊丹裝走了一囊袋聖水,從底樓繞到鍾樓,再從鍾樓尋到地窖。最終,她在一個落了鎖的地下室中找到了女巫像。
人們把女巫像與一眾惡魔像放在一起,將之定義為「惡」的象征。
他們沖這些畫像詛咒過、發泄過,不少繪著惡魔的畫上糊著泥巴與腳印,個別還留存著灼燒的痕跡,倒是女巫像保存得相對完好,幾乎沒受到什麼傷害。
厲蘊丹拿起畫像,輕輕抹去積灰——
隻見一名紅發碧眸的女巫躍然紙上,她戴著黑色紗帽、手套,身著深黑大裙,塗著大紅口脂。哪怕她板著臉沒有一絲笑影,那明艷大方的模樣也分外奪目,譬如怒放的野玫瑰,顯得美麗且神秘。
縱使判定她為惡人,但人們也不太想踐踏她的畫像。這無關善惡,純粹是不想銷毀一件藝術品。
宣幽儀:「她好漂亮!這要是放在現代,就算她作惡多端也有人會說『姐姐我可以』、『性別不要卡太死』。」
厲蘊丹對她時不時蹦出的傻話已見怪不怪,她仔細翻了遍畫像沒發現不妥,後又搜了遍地下室,在一無所獲後才決定離開。
她記住了她的模樣,知道了她的名字,接下來就是去驗證女妖是不是女巫了。
午夜時分,寧圖湖畔。
大霧彌漫,籠罩著一整片湖區;野草瘋長,淹沒了無數條小徑。近三月的荒廢,湖畔的人氣已經散盡。枯藤纏繞,老樹虯結,木樁上拴著來不及回收的漁舟,河岸邊橫著被浪沖上來的白骨。
水草在湖中搖曳、搖曳,而水麵就就像一塊黑鏡,似乎能映照出死人生前的臉。荒頹、糜廢,寧圖湖頂著「生養萬物」的美稱,現今卻成了奪命的極陰之地。
厲蘊丹能感覺到湖上凝而不散的怨氣。
極目遠眺,她的視線足以穿透濃霧,看清周邊的樹妖瑟瑟發抖,察覺路過的惡魔避散而去。很明顯,它們畏懼湖中女妖,並不想在她的地盤惹事。
如此便好,適合掌燈。
就算亮燈引來了惡魔,但它們未必敢動手。要真敢動手,絕對是比湖中女妖更強大的魔物。屆時,她大可裝得柔弱一些坐山觀虎鬥,等他們兩敗俱傷再坐收漁利。
算盤打得劈啪響,厲蘊丹點亮短燭,走向湖邊的木樁解下一艘漁舟。
宣幽儀有些怕,問道:「大佬,怎麼點起了蠟燭?」
厲蘊丹:「引怪而已。」
她沒多做解釋,要是說清了這就不叫計劃,而是「大聲密謀」。但凡湖中女妖不是個蠢的,聽完這「密謀」後還會上當就有鬼。
她利索地坐上漁舟,順手撈過船槳,又對宣幽儀說:「你是跟白馬一起呆在岸上,還是上船與我同行?先說好,我還沒試過水戰,萬一船翻了可沒空顧及你。」
厲蘊丹會遊泳也會閉氣,在水中尚有不少戰力。但這僅限於單打獨鬥,要是再帶上個人就說不準了。
可不帶又錯失了一次實戰機會,她帶宣幽儀出來就是為了讓她見見世麵、練練膽子,雖死亡風險大,但徘徊在生死邊緣的歷練最能讓人成長——她不能每一次都等她去救,她必須自己變強。
所以,選擇吧,是慢慢成長還是迅速催熟?
厲蘊丹看向她。
宣幽儀並未猶豫,她二話不說爬進漁舟,也撈過了一把船槳:「大佬放心,我不會拖你後腿。要是船翻了,你盡管顧著自己,我能自保。」
厲蘊丹奇了:「你靠什麼自保?」
宣幽儀將手放在心口,小聲念道:「那個巫文,nintud——我沒感覺身體有什麼不適,甚至覺得水不會傷害我,還會保護我。」
「我懷疑……有人給小鎮起這個名字是為了保護,但不知為何,對小鎮的保護失效了,對我的保護好像能起效。我現在看見水特別親切,也不覺得它冰冷。」
忽地,她住了嘴。
宣幽儀的感官比往常更敏感,她轉頭看向水下,哪怕所見隻有一片黑:「我感覺下麵有東西,從很深很深的底部浮上來,水被推開了,速度很快。」
厲蘊丹頷首,照舊平靜地劃著槳。她將漁舟盪向湖心,便收槳不動了。
霧氣越來越濃,氣氛越來越靜。原本岸邊還會傳來幾聲鴉鳴,這會兒卻連偶爾的撲翅聲也沒了。
宣幽儀的呼吸有些急促,她像是感知到了危險,雙手握緊船槳。
然而湖麵風平浪靜,半圈漣漪也沒泛起,可環境莫名變得壓抑不少,有一種粘稠的、濕漉漉的被窺視感正沿著脊椎往上爬,刺得人頭皮發麻。
厲蘊丹不語,隻掏出聖水倒在掌心,緩慢地抹過橫刀的刃麵。她均勻地塗抹著,等待它發乾。
恰在這時,不知是魚還是暗礁,擱得漁舟「咯噔」一下。有漆黑的「魚背」掠過遠處水麵,盪開浪花一重重。它們紛至遝來,推得漁舟搖搖晃晃。一個龐大的黑影在漁舟下方旋轉,卻並不著急攻擊。
波浪愈發大了,漁舟開始跟著漩渦轉動。饒是做過心理準備,宣幽儀仍是白了臉,她死死抓住船沿,失聲驚叫!
許是叫聲刺激了女妖,讓她明白漁舟上的人實力差、能被狩獵,她立刻舍棄了警覺心朝船邊上浮,再探出一隻瑩白如玉的手。
「啪嗒」,手搭上了船沿。
借著搖晃的燭光,她們看見一名紅發碧眸的美艷女子攀援而上。她與畫像上的女巫長得一模一樣,此刻正赤著上半身袒露人前,笑得分外迷人。
漂亮又無害,連說出的話都那麼溫柔。
她說:「我親愛的小點心——」伸出修長的手,舔了舔尖銳的指甲,「這麼晚出門,是想逃出小鎮嗎?」
那雙碧眸化作豎瞳,女人的獠牙緩緩長出:「可是,我想請你們去湖底作客呢!」
她改趴為「站」,竟在大湖中心立了起來。厲蘊丹看到,她的下半身是一團漆黑的、形同巨型章魚的活物,花紋似蟒、吸盤無數,正一根根翻開水麵冒出來,恍若大蛇般將漁舟包圍起來,還在湖上亂舞。
宣幽儀嚇得花容失色:「要命!」
她就算沒見過傳說中的北海巨妖,到底也看過幾期動物世界。據說,章魚觸手的力量很大,能拖動遠超自身20倍重的獵物,若是不幸被吸附住,獵物多半隻能等死。
要是人類在章魚的食譜上,那麼十米長的章魚就能輕鬆絞殺活人。而眼前的湖中女妖露出真身,那體長可遠不止十幾米……
女妖聳動身子,忽然貼近厲蘊丹麵前。她的雙手呈掬水狀,緩慢地朝她的下巴而去,似是想托起她的臉細看。
「親愛的小點心,你的臉與你的靈魂並不匹配,是做過偽裝嗎?」
女妖露出癡迷的神色:「我能看見你的靈魂,一半是火海,一半是冰河。你是真正的珍饈,內髒一定很好吃吧?」
厲蘊丹暫無動作,隻問道:「你能看見人的靈魂,這是怎麼辦到的?」
女妖勾唇:「真是個好問題。」水下的觸手蠕動,她繞著漁舟換了個方向,用雙手環住厲蘊丹的脖頸,又貼在她耳邊,「因為,我活著的時候是一名強大的女巫。我與墓地打交道,怎麼會看不見靈魂呢?」
厲蘊丹:「生前是女巫……為什麼死後變成了女妖?」
女妖的臉色陰沉下去:「小點心,你問了讓我不開心的問題。」
猛地,女妖雙手交錯、掰住厲蘊丹的兩邊肩膀,她大力往後一仰,鎖著厲蘊丹一道仰起,倒扣著躍入湖中。巨大的浪花泛出,宣幽儀大喊著撲到船邊。下一秒,漁舟就被一根粗壯的觸手攔月要劈斷,那截短燭旋轉著落進湖中,「噗」一下便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