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崽的茶藝(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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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園中的昂貴蒔花、矮鬆、楊柳皆化為殘煙灰燼,遊於池塘中的斑斕錦鯉也被撈出,全都變成了那嶺南記王的盤中餐。

阮安逃亡時,與亂成一團的百姓互相擁擠、踩踏。

她此次南下遊醫所帶的全部身當——那裝著許多名貴藥草的藥箱也丟在了途中。

為了活命,她隻能隨波逐流的逃。

阮安茫然地看著眼前的慘象,並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唯一的幸存者,隻知不日內,那殘虐的嶺南王定要下令焚屍。

剛要艱難邁過前麵的屍體,一道粗曠雄渾的聲音從不遠傳來:「這還有個活口!是個老婆娘。」

阮安纖瘦的背脊驀然變僵。

她今年十六歲,因這等年紀在行醫時無人信服,所以這次南下,她特意將自己扮成了個老者。

也正是因為她扮了老,才幸免於難,沒被叛軍淩/辱。

身後應當是支聲勢浩大的軍隊,阮安不敢往後看,拔腿就跑。

「嗖——」

「嗖——」

「嗖——」

嶺南王饒有興致,有意折磨她心智,他命弓箭手連射數發箭羽,卻不將她射中,頗為殘忍地玩著狩獵遊戲。

而阮安,則是那隻可憐的獵物。

數支羽箭遽然落在她腳踝不遠的地麵,阮安雙眼瞪大,任由涕淚流肆,她踉踉蹌蹌,險些摔倒。

她狠狠咬住牙,心中恨極了這幫人。

他們憑何為了一己之憤,就屠殺全城百姓?

也正是這些恨意,讓阮安還有氣力尚存,支撐著她繼續狂奔。

淮南王的眼中閃過一絲陰狠,冷嗤道:「這老婆娘的腿腳倒是麻利,餓了這麼久,還能跑得跟兔子似的。」

從他的語氣中,阮安聽出了耐心盡失。

心跳得越來越快。

這時,耳畔忽聞鐵蹄落地「錚錚」之音,前方黃沙飛揚,烏泱泱的密集軍團往她方向前進而來。

她隱約看見,那赤紅旌旗上書著剛勁的「驪」字。

是驪國的援軍!

阮安的心中冉起了希望,繼續往前狂奔。

身後的嶺南王則眯了眯眼,冷聲命道:「先將那老婆娘射死!」

話音剛落,阮安的雙腿卻突然一軟,如被鉛注。她驚呼一聲,再跑不動半步。

或許今日,就是她的死期。

電光火石之剎,一道高大勁健身影豕突而至,她看見刀鋒上凜凜寒光,伴著騰騰殺氣。

如飛蝗一樣的箭羽正向她無情馳來。

「嗙——」一聲。

意料中,那能穿透身軀的遽痛並未到來,纖細月要肢卻被男人骨骼強勁的手臂撈起。

再睜眼,阮安的身子已經懸在了半空。

那把通長一丈的陌刀能使人馬俱碎,小小一枚箭羽自被一砍而半,往兩側飛馳,應聲落地。

阮安抬起頭,正對上男人那雙瞳色偏深的眼睛。

救她的武將正值弱冠之齡,有著一副硬朗的皮貌,氣質冷淡薄情,骨相極其優越,在炎炎的烈陽下,俊昳奪目。

阮安的視線,停駐在他頸脖上,那道從耳垂下寸,綿亙至肩的疤痕。

「記老人家,坐穩了。」

男人低沉的嗓音,伴著溫熱呼吸,拂過她耳畔。

阮安的心髒仍在狂跳。

男人又握著她手,低淡叮囑:「抓緊韁繩。」

她依言抓住,手心卻未體會到那韁繩的粗糲觸感。

阮安知道,自己又做了這個夢。

此夢是半年前,她在嶺南道的真實經歷。

少年武將戴的獸首兜鍪、頭後飄揚的紅纓、和那迎風獵獵,象征著將帥身份的寬大旌旆仍清晰地印在腦海。

夢境未斷,對麵嶺南王的神情驟然一變,難以置信道:「霍平梟,你剛打完東宛那些蠻子,竟還有氣力率兵到峰州?」

「少廢話!」

名喚霍平梟的武將猛揮陌刀,「唰——」一聲劃過燥熱空氣,嗓音冷厲道:「今日我要以你血肉之軀,祭奠全城百姓。」

他身旁的副將皆鬥誌昂揚,左驂右駟,殺意磅礴,勢若虎狼。

對麵為首的幾匹戰馬被男人氣勢震撼,前蹄退步,揚頸微嘶。

火銃「嗖——」地一聲竄上天際。

霍平梟發號施令,身後行軍的各個分隊井然有序,毫不紛雜重疊。

嚴整齊湊的軍鼓隨即響徹,伴著擊合出「鑔鑔」之音的銅鉦、摔鈸,高亢淩厲,仿若地崩山搖。

阮安的心情也受到鼓舞,正當她隨著霍平梟利落挽韁的動作,沖向那殘虐的嶺南王,要殺他個頭破血流時。

「阿姁!今天好不容易放晴,你可別忘了采藥!」

***

清醒後,阮安下山去了趟鎮裡。

她從嶺南回到嘉州後,收養了一對龍鳳胎孤兒做藥童,可給兩個藥童上戶籍的事,卻一直都沒著落。

每每來到官衙,總是受阻。

今日亦是如此。

阮安不免焦急問向衙署中一吏員:「怎地還是辦不成?我都跑了好幾次了。」

那穿著長襦的吏員恰是縣太爺最信任的師爺,姓劉。

劉師爺掀眼,睨著阮安,不耐道:「急什麼?全鎮又不是隻你一人要上戶籍。」

阮安不敢得罪他,覺他應該是想變向多收她銀子。

剛要將一早就備好的粗布錢袋悄悄遞給他。

劉師爺卻揮了揮手,像趕蒼蠅似的,沒好氣道:「你呢,先回村裡,等三日後再下山來這兒。我們最近忙著縣試,沒空給你上戶籍。」

阮安欲言又止,想再爭取一番,可見著周旁的官兵麵色不善,隻得將話都憋了回去。

等她走後,劉師爺撂下了手中的狼毫筆,目露精光地捋了捋胡須。

這麼點銀子,就想將他給打發,這村姑當他是誰?

晌午一過,劉師爺離開衙署,乘上車馬,直奔寶和樓而去。

「嗙——」一聲。

說書先生用檀板拍案,他清了清嗓,開始繪聲繪色地講起隱居眉山的阮姓藥姑,南下遊醫的奇聞軼事。

-「上回書說到,這阮姑到了山南道後,斷出了歸州婦人多不孕的緣由,等歸州的婦人們按照阮姑的方子調養身體後,短短半年,這地新生兒就多了數千!」

-「歸州的富商極為感念她恩德,他們集體向刺史上書,希望歸州刺史能夠準允他們為阮姑蓋座藥姑廟,等她百年後,後人便可拿香火祭拜。」

-「臨南道那年正逢戰亂,偏偏又有瘧疾橫生,當地世醫的良方售價高昂,卻不能藥到病除。而阮姑研製的熟藥方,竟能一劑而愈……」

劉師爺和朱氏在寶和樓的雅間裡落座。

待為朱氏斟了盞茶,劉師爺問道:「你將那事,同阮姑娘說了沒有。」

朱氏是孫神醫的遺孀,也是阮安的第二任師娘,她睨著劉師爺,啐了一口:「我哪有那麼傻,怎會打草驚蛇?」

她亡夫孫神醫的得意門徒是個孤女,偏生了張勾人的禍水臉,年歲又小,行醫時難讓人信服,所以平素,她會扮成老婦的模樣。

兩年前她南下遊醫,倒是在大驪的各個監察道都闖出了些名氣。

不然,這些說書人也不能翻來覆去地講她。

劉師爺頷了頷首,表示贊許:「嗯,我們給她配的婚事,可是縣太爺家的嫡長子,雖是做妾,但對阮姑娘而言,屬實是高攀了。」

朱氏身為阮安的師娘,可說有資格安排她的婚事。

而劉師爺這處,又捏著阮安的把柄,如果她敢反抗,隨時都能定她個瞞報戶籍的大罪。

並威脅她,讓她下大獄。

阮安雖然醫術高超,可身份就是個無父無母的村女。

她可沒處說理去。

劉師爺嘴上說著阮安為妾是高攀,心中卻清楚,那大少爺的後院就是個虎狼窩。

不僅正妻彪悍,一堆妾室通房也沒個善類,阮安固然精通藥理,但那性情,難在後宅生存。

「嘖嘖。」

思及此,劉師爺不禁喟嘆一聲。

可她要怨,就怨那日她下山沒扮作個老姑婆,反倒被大少爺瞧見了真容去。

等三日後,他就會派人抬喜轎上山,將那美貌的小醫女直接抬到大少爺的院裡,讓他好生快活快活。

***

離了鎮裡,阮安尋了處清澈的溪水,洗去今晨上的蒼老妝容。

她在上山途中采了蒲公英,也在豆地裡拾了些菟絲子,到半山月要處,見著崖壁難能被陽光照射。

騁目望去,隱隱能見,上麵長了許多新鮮的知母。

常言陽坡采知母,陰坡挖細辛。1

春日也是采知母的最好時令。

阮安放下手中鐮刀,熟稔地從藥簍裡取出了繩索和三齒抓,思量了番拾藥路線。

想著到了端午,便能將前陣子覓得的蒼術和玉竹一並賣出,來貼補家用。

另一廂。

山中少年懶躺於竹製滑竿,銜著草環,翹著二郎腿,無奈道:「這幾日鎮上趕集,上山的人都帶著輜重,阿兄確定不去山腳攬客?」

那被喚做阿兄的人是山裡的挑夫,村民都喚他阿順。

阿順搖了搖首,視線就沒離開過正在攀壁的嬌小少女。

隻見她離地數十丈,稍一不慎,若是摔在地上,不死也要落個半殘。

阿順看得心驚膽戰。

不同於阿順的緊張記,在崖壁攀跳的阮安卻很淡定,那雙明朗的杏眼在采藥時帶著超脫年紀的沉靜。

她身為鈴醫,沒師承過正統的醫家門派,經常會被世醫看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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