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馬(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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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廷,兩儀殿。

被召覲見的幾名大臣剛剛離殿,鎏金渦紋熏爐裡焚著氣味沉厚的龍腦,浥浥煙霧正往華貴的藻井升騰而去。

皇帝端坐於龍案前,神情微有不耐,大太監頗擅察言觀色,立即看出了皇帝心思,趕忙命宮女將那熏爐裡的香料撤了下去。

大太監恭敬道:「陛下,已經戊時了,您要到哪個貴主的宮裡用晚膳?」

皇帝蹙眉擺了擺手,腦海中全是大臣們適才說的話——

「陛下,此番北宛一戰,定北侯的狼騎團死傷近兩千,驪國邊軍死傷近兩萬。」

「陛下,定北侯和京畿道的軍隊剛剛大戰歸來,士氣必然有失,南境黔中道的節度使趁亂,越格招募了大量的壯丁兵員,其餘那幾個監察道的州郡兵,怕是不能相敵啊。」

思及此,皇帝嘆了口氣。

大太監勸慰道:「陛下,定北侯這不是從邊疆回來了嗎,您還擔心什麼呢?」

皇帝眸色微深,摩挲了下拇指上套的玉扳指。

霍平梟未死,反是平安歸來之事,令皇帝的心緒格外復雜,既有喜悅和釋然,亦有忌憚和憂慮。

待緘默半晌,皇帝冷聲道:「朕白養了南衙的那十六衛禁軍,也不知他們在做什麼,太子在東宮仆寺竟還能遇刺!」

大太監回道:「陛下,今晨您的旨意已經宣下去了,金吾衛和監門衛那兩個衛長的官職都被削了。」

皇帝越想,越覺心中憋悶,他原以為驪國能太平個幾年,便在四年前,將霍平梟從劍南道調到了長安,想借此削了男人的兵權。

皇帝不想讓外人認為他苛待功臣,也曾賜霍平梟大宅,想用金銀和美女將男人軟化,最後再封他個無實權的加官,將他的權勢架空。

甚而,皇帝還想過乾脆讓霍平梟尚公主,男人一旦當了駙馬,就意外著要遠離權利中心。

哪兒曾想,而今時局不易,驪國境內風雲詭譎,境外依舊群國環伺。

若是沒了霍平梟,非但疆土不保,他這把龍椅或許都坐不穩當。

霍閬臥虎潛龍,一直待在相府稱病不出,在霍平梟出征的這幾年,他竟不動聲色地拿捏住了南北衙禁軍的部分權柄。

皇帝甚至有些懷疑,太子遇刺一事,會不會是霍閬對他的敲打?

從皇帝還是皇子時,他就看不破這個幕僚的深沉心思,皇帝清楚,當年奪嫡,皇兄個個比他出眾,霍閬之所以選他,也是覺得他更好控製。

皇帝心中雖然憋悶,卻也深知,大驪最厲害的騎兵軍隊,當屬霍平梟的狼騎團。

狼騎團的三萬兵員,便足可抵其餘大軍三十萬,可這些將士卻不會聽從他這個天子的調配,他們隻會忠於他們的上將霍平梟。

現如今皇帝依舊離不了霍平梟,眼見著南境又要生亂,皇帝再度嘆了口氣。

若是再不給霍平梟一些實際的好處,讓他生出叛心來,那就不好了。

***

次日。

紫宸大殿的形製巍峨宏大,氣勢沉雄森嚴。

散朝後,文武群臣穿過閣門,依次離開外朝。

說來皇帝已許久未在外廷舉辦過大型的朝會,今晨金吾監的衛兵挨個搜了大臣的身,還查驗了他們的勘契。

皇帝象征性地讓群臣稟奏了些事,可殿內卻沒幾人仔細聽政,諸人惟震撼於——定北侯霍平梟在今日被封為大司馬之事。

大司馬一職祿比丞相,賜金印紫綬,位列上公,卻不僅僅是個名號好聽的虛銜,而是正兒八經管著舉國軍政的實職,於內亦可掌控朝務樞機。

當然皇帝並不傻,長安也不是隻有霍家這一個軍功世家,可其餘府兵分得的那些兵權,卻無法對霍平梟擁有的權勢造成什麼影響。

已有兒孫的大臣紛紛感慨,霍閬到底是怎麼養的兒子?怎麼他就這麼會生?

有了霍平梟這樣的驕子,別家兒郎再怎麼努力,也難望其項背,怎麼與他比較,都是相形見絀。

他們都覺得,或許到了霍平梟這一代,霍家的榮光便已到頂,等霍平梟的兒子出世,他們霍家定會走下坡路。

霍家肯定再出不了比霍閬和霍平梟還要更優秀的子孫,他們倒要看看,這一門二侯簪纓世家的氣焰,到底還能囂張多久。

***

霍平梟行軍向來講究上楚的兵禮,每逢春冬兩季,若無敵人犯境,必會歇戰屯田,修養生息。

是以,長安流傳這樣一句話——

五月長安有兩景。

一看,官道兩側初綠槐楊。

二看,鮮衣定北侯禦街打馬。

朱雀門外,煙柳楚楚,頗帶異域風情的胡笳之音不絕如縷。

霍平梟平素不喜乘車輿,皇帝曾賞過霍平梟寶馬無數,可在征戰時,男人還是喜乘那匹頑劣野烈的金烏墨馬。

霍平梟命人將金烏拴在了馬廄裡,它若行在官道,很容易傷及無辜百姓,是以,相府的馬奴一早就在皇宮的高牆外備好了一匹血紅色的大宛馬。

男人身著一襲玄色錦袍,身形高大峙然,蜂月要長腿,背闊肩寬,那勁健的窄月要被泛著寒光的皮封束住,通身散著王侯的驕矜和冷傲,氣度亦帶武將的嶙峋硬朗,正往大宛馬的方向闊步行來。

「見過侯爺。」

馬奴對著他恭敬問安。

霍平梟漆黑的眉眼略顯冷淡,他身手矯健地縱上馬背,待套著墨色手衣的明晰指骨順勢挽住了韁繩後,男人低聲命道:「去沛國公府。」

***

沛國公府。

前日阮安讓黎家下人按照約定的時間,給賀馨芫送了藥,賀馨芫的生母房小娘也跟著她到了那處,還差黎家下人央求她,為一個病患治疾。

阮安已與黎意方約定好,他會在五日後,護送她們母子回嘉州,身為京兆少尹,黎意方手下掌管著部分的金吾街使,李淑穎的人找不到她,她和孩子的安危都有保證。

阮安雖然更惦念阮羲的安危,卻仍記得她幼年初次誦閱《千金方》時,內心的深深觸動。

《千金方》的首章便是講孫思邈提倡的大醫精誠,有兩句話仍深深地印在她的腦海,阮安亦將這兩句話奉為圭臬——

「不得瞻前顧後,自慮吉凶,護惜生命。」

「勿避險巇、晝夜、寒暑、飢渴、疲勞,一心赴救。」

想當年嶺南有霍亂時,阮安沒因為貪生怕死,就對病患棄之不顧,她思忖了一番,還是應下了房家小娘的邀約,去國公府給個姑娘看診。

入府前,她也從黎意方那兒探得了些公府和霍家的淵源,原來老國公的長女大房氏,便是霍平梟的生母,亦是霍閬已故的元妻。

而賀馨芫的母親房小娘則是沛國公府上的庶女,房家也是驪國大姓,房小娘雖為妾室,卻在賀府極有地位。

房小娘也對賀馨芫屢治不好的痘瘡起了疑心,賀馨芫那日回府後,將她與阮安的對話告知了她,房小娘這才意識到,原來賀馨芫飲的藥、吃的食物,都被主母院裡的那些人動了手腳。

可這些內宅的陰司,房小娘也不便與阮安提起。

待邀阮安入了內室,房小娘語氣溫和道:「我這外甥女也是從劍南過來的,她啊,不喜歡做女紅,就喜歡研究藥理醫方,我跟她說是嘉州的阮姑來給她瞧病,可把她高興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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