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梅先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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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裡講的。」孟笑南知道對方第一回肯定不會信,就親自翻到對應情節。

同僚仔細一看,表情漸漸變了,道:「的確是個懂行的人寫的。」

其中應對疫病的方法,從防到治都是正確的,條理分明,可能比新入醫部的官員寫得還好,甚至其中有些細節連他看了都覺得有所領悟。

「這位弟子多少歲了?」同僚下意識就問。他琢磨著能不能將其收攏到朝廷。

「剛剛十八。」孟笑南看了他一眼,咳了下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能性不大——這位弟子就是翡不琢。」

同僚初聽有些耳熟,而後猛然反應過來:這不是琅嬛那個玄春闈魁首嗎?!

哪怕他不看小說,也聽過翡不琢這三字。

「竟然如此年輕……」同僚內心震驚。他還是有一點不信,這聽起來實在太不真實了,便道,「說不定是她在報紙上看到顯微鏡,然後編出來的。」

「若我說還有這些呢?」孟笑南將收集到的資料給他看,詩千改在《盛世》裡寫出來的新奇事物著實不少,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可以著手驗證的,「接下來我還要去工部農部。」

其實靈犀玉網有一些讀者戲稱翡不琢先生是不是也是「穿越」的,不過詩千改從來不避諱這點,都把各種出處標明了,其中以番邦書目為主。

孟笑南倒沒有這種無聊的懷疑。她猜測的方向是另一個:「琅嬛得到了經緯四象筆,而詩千改又姓詩,這些知識估計是與四象筆有關。」

同僚看了好半天,內心越來越贊嘆:「願意把四象筆的知識分享出來,此女著實不簡單。」

不像從前的詩家,死死捂著。而且,這還必須要與四象筆打好關係才行,那天級秘寶脾氣著實不怎麼好。

「若是真的,就可以造福無數百姓了。」孟笑南道,「我今晚打算仔細問問詩小友,向她請教。」

琅嬛。

詩千改還沒到夜裡,就感知到了一大股氣運,方向是皇城。

詩千改:「?」

這種氣運,意味著很多高修為的文修在今晚成為了她的讀者,而且大為認可她的文章。

她靈田水滿,幾乎隻差一篇連載就可晉升後期了。

剛這樣想著沒多久,靈犀玉牌就亮了起來。

「孟前輩?」詩千改道。

孟笑南居然會主動找她,這讓她打起精神。

說完來意之後,孟笑南問:「詩小友可知該如何製作那種藥劑?」

詩千改想了想,誠實道:「這是我從番邦醫術上看來的一則文章,其實我也不知道具體製作的流程。」

——「病蟲」,其實就是細菌;而「藥劑」,其實就是指青黴素。

她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講了出來。

畢竟詩千改後來的專業與此並不相關,所以她也隻記得課本上講的大概,比如青黴菌在哪些地方可以培養出來,比如實驗用的器皿都有哪些。

小說裡研製青黴素的過程都可以略過,主角讓手下去乾就行了,但現實裡卻不能這樣。青黴菌又不能直接用,一個不好,青黴素沒弄出來,其他黴素直接把人毒翻。

詩千改沒有把話說得太滿,否則不好解釋沒見過的東西緣何如此肯定,鍋都推到四象筆身上:「四象筆說,這份文書的可信度還是很高的。」

孟笑南聽完沉吟,道:「我知道了。我會讓醫部嘗試的。你說的器皿,去歲外邦確實進獻過,我們也有使用,看來確有其事。」

結束通話,詩千改心情莫名變得很好。

她寫的時候確實有暗搓搓期待有人可以把現代的各種藥劑都研發出來,別的不說,這是能活人的法寶。而現在有仙官親自詢問,讓她更真實地感覺到了自己在影響這個世界。

……

十二月初一時,詩千改放出了人外中短篇的第一章。

大文題是允許提前刊登和連載的,先生夫子們也鼓勵這樣的做法,否則如果一大堆稿子都堆到年末的幾天交,批卷考官得忙瘋。

往年還出現過冒用文稿的情形,但若是有個發表時間,就可以一定程度上減少這種情況。

先前也陸續有各派弟子放出文稿,與詩千改猜的一樣,各種狗血簡直是一窩蜂地上演——比如北鬥那位文魁邱元藍,寫了個兩兄弟和女主人公的替身愛恨,才兩回就虐得死去活來,詩千改看著都胃痛。

邱元藍的風格與北鬥整體格格不入,而瑤華作為最擅長鴛鴦蝴蝶的門派,更是虐戀重災區。據說那邊夫子們最近都憔悴了不少。岑枝則也嘗試了愛情短篇,詩千改看了下,覺得應該是個復仇虐渣女主。

兩派魁首都在十一月放出了自己的文章,詩千改自然就受到萬眾矚目。報紙一發表,各雲亭瞬間售罄。

皖州,沈宅。

「我搶到先生的短篇了!」沈若伊像隻蝴蝶一樣歡快地撲進大宅,卻沒看見哥哥——沈瑜也被押著相看女子去了。母親沒找到她,隻好先行離開。

沈若伊聽到雇役說,後怕地吐了下舌,連忙把自己關進房間裡,展開報紙。

隻見頭版寫著:《梅夫鶴女》——翡不琢。

這次先生的名字比較正經,沈若伊點點頭。

都知道「梅妻鶴子」的典故,以梅花為「妻」、以仙鶴為「子」,這明顯是化用,難道女主人公是個隱居山林的書生?

可是,這又與門派有什麼關係?

沈若伊往下看去,第一句話就讓她愣了愣。

【落雪時,她被它撿回了門派。】

「它」?

開頭第一句是個倒敘,因為第二段場景就切換了,變成了雪落之時。

隆冬,大雪封山。它開場的筆調很平緩,基調是暗淡的,僅僅幾句,沈若伊就仿佛看到了那朦朧灰藍色的天空,紛揚鵝毛一般的雪花。

而在那漆黑色的山間石道上,出現了一個渺小的身影。

那是個很年輕的姑娘。

姑娘名為辛魚,今年十八。她來到這座山中,是為了求死。

原來,辛魚本是一個小型武林門派的掌門之女,一月之前,門派被仇人攻破,上下覆滅,唯有辛魚存活。

但即使是活下來,辛魚也被下了毒。這種毒不僅會令她生不如死,長期下來也會感染所有方圓十裡之內的人。武林一番商議之後,委婉地告知辛魚不能再留在百姓生活的地方;至於她的案情,他們則會幫她查明報仇。

辛魚明白他們隱藏的意思。於是,她就來到了這座人跡罕至的山中——這是她為自己選的埋骨之地。

據說,這裡曾經是一座四季如春的山穀,還有一個門派。但後來不知出了什麼變故,門派凋零,山穀也被大雪籠罩。

沈若伊看到這裡,已然沉浸了進去。她可以明顯看出,這位女主人公早就心懷死誌。她雖為掌門之女,卻體質孱弱,從小不得習武,養成一副陰鬱性子。滿門覆滅,她卻也不能手刃仇人,還要為了「大義」犧牲自己。

這是翡不琢先生從前從未寫過的主人公類型。辛魚的氣質鋒利得像一把刀,但卻是有自毀傾向的瘋刀。

辛魚體內有毒熱,走了很久竟不覺得冷,於是就想繼續往上走找一處懸崖跳下來,把自己摔死。可是運氣不好,她走得迷了路,反而進入了山穀,發現了殘破的建築痕跡。

這裡果然曾經是一個門派,但如今已經破爛不堪,無法再住人。建築隻剩下骨骼,周圍栽種的白梅卻開得很好,傲雪淩霜。

辛魚站了一會兒,從袖子裡掏出繩索,竟然就這樣選了一處高大的白梅,把自己脖子吊在了樹上。

——她果然狠,由於外向的無法報復,就轉為了內化的、對自己的心狠。

然而就在她氣息漸弱之時,耳畔竟然傳來一聲很輕的嘆息聲。似乎有一隻手把她托了下來,辛魚迷迷糊糊的看不清楚。

沈若伊屏息凝神,這就是另一位主人公嗎?那個「它」?這是一隻什麼東西?

辛魚幾乎死去,半夜還發起了燒,意識朦朧。

醒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是幾天之後,嗓子痛得厲害,但神奇的是肚子竟然不餓。

她睜眼看到了那個救自己的「人」——一個打扮非常詭異的人。

從身形看大概是個男子,坐在那裡,一身白袍蓋過了腳背,外麵還罩著白色的兜帽披風,遮住了頭發;

臉上扣著一張白玉的麵具,麵具上沒有鼻子嘴巴眉毛,隻刻了兩道彎彎的笑眼,臉頰的位置還有兩朵金色梅花形的花紋,看起來既文雅又可笑。

他聽到動靜,將一碗小粥放到了辛魚麵前,道:「醒了?」

聲音低沉而溫和,身上還帶著淡淡的梅花香氣。

辛魚注意到,他的雙手也戴著白色手套,手指異常纖長,渾身上下沒有一點露在外麵的皮膚。

山穀廢棄的門派裡突然冒出這麼一個人,還有研磨得這麼精細的稻米粥,怎麼想怎麼詭異。

就像是那落魄的書生在荒郊野外遇到了華美宮殿與貌美女子,醒來就會發現其實是墳塚和野狐。可是辛魚本來就已經不怕死了,因此遇到這樣的異常也不在乎。

小說外的沈若伊也覺得詭異,尤其是她知道先生對這個「東西」的真正稱呼是「它」而非「他」。

「男子」解釋說,他是門派唯一的幸存者,辛魚可以叫他「梅先生」——他原先在門派裡最想當的就是教書先生,這樣就會有很多小蘿卜頭弟子圍著他。

門派凋零後,他多年來隱居避世,修行修煉,偶然發現有人在門派外求死,就擅自將她救了下來。

最重要的是,梅先生說,他已經控製住了辛魚體內的毒素。隻需要再在他這裡住上一段時間,毒就可完全解開。

辛魚聞言終於有了波動,一雙小狼般的眼睛盯住自己的救命恩人。而梅先生就雙手攏在袖子裡看著她,麵具的眼睛笑眯眯的,有一種非人之感。

「你看,這裡還有我紮的銀針。」梅先生起身,從辛魚的眉心中間拔出一根長長的細針,把她嚇了一跳:就算是想死,看到了這麼長的針從自己腦子裡□□也慎得慌。

而梅先生站起來,辛魚才發現他有多高,身形極為修長,幾乎能把她整個提起來。站在幽暗的燈光下,仿佛一道鬼影。

——沈若伊換算了一下,發現這位主人公身高都有兩米出頭了。

於是,辛魚就這樣被梅先生撿回了門派,與他一起生活。

山中生活按理來說物質極為匱乏,可梅先生似乎總能讓她過得很好。

稻米、鮮蔬、活著的野兔野羊,甚至還有靈芝野山參;絲綢、獸皮、金銀寶石……他每次都說這是從前門派遺留下來的,野物則是圈養的。

「我不用這些。有你,它們才終於派上用場。」

辛魚聽他這樣說,卻從來沒見過藏物品的房間和兔圈羊圈在哪,想來估計是什麼門派密辛。

醒來這些天,她已經把這山穀都探索過一遍了。正堂破得匾額都看不清,梅先生說原先叫「天陽派」,但字跡筆畫模糊,辛魚就叫它「大日派」。

在門派後邊的懸崖上,有一株巨大的白梅。它是這山穀裡最大的白梅樹,枝乾遒勁,需要數十人合抱,花開不落,樹身上原先掛著一個白色的門派玉牌,但因為沒人把它取走,那玉牌已經長到樹乾裡去了。

辛魚不再求死。她瘡痍的思緒似乎在幽靜的環境裡慢慢恢復了,但取而代之占據她心靈的就變成了仇恨,她想要變強,想要為血親復仇。

不知為什麼,中了一次毒,她的體質反而變好了。而且,辛魚發現自己似乎能操控體內的火毒,打個響指就能彈出小朵的火花,有時候咳嗽也會噴出小火,第一回發現的時候讓她自己都驚了。

這些動靜瞞不過每天為她檢查身體的梅先生,但他很包容也很和藹,每次辛魚練習的時候,他就在一旁手撐著下巴看,像是在觀察一個學走路的小孩子。

說到檢查身體,辛魚通過這麼多天的相處發現,梅先生似乎是因為常年住在山中,對人情世故比她還不通曉。

第一次讓她把衣服脫下,她全身血液都要逆流了,可不敢不從。但梅先生卻用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臉頰:「小女人,為什麼會臉紅呢?」

於是辛魚才知道,原來梅先生並不明白她在尷尬和害怕什麼。

可是,如果都沒有見過其他病人的話,梅先生的醫術是怎麼練成的?

「對人,不是這樣稱呼的。」辛魚聽得出來,對於梅先生來說,「小」是年齡形容詞,「女」是性別,「人」是物種。

她教他:「像我這麼大的女子,應該叫姑娘。像你這樣大的男子,也可以叫梅公子。」

梅先生很受教:「姑娘。」

他停頓了一下,仿佛覺得很有意思,又喊了一聲:「辛姑娘。」

辛魚看著他的麵具,心跳沒由來地亂了一拍,道:「……嗯。梅公子。」

還有很多這樣的小細節,辛魚告訴他外麵的人是怎樣過活的,有哪些禮儀。

沈若伊很難形容自己的感覺,她應該害怕的,因為梅先生身上非人之物的感覺太重了,放在一篇誌怪恐怖小說裡都不違和。

但她竟然沒有,反而還覺得……很心動。她這是怎麼了??

辛魚開始自己學著打獵。雖然梅先生看起來並不需要,但她也想為他分憂。

她身體還沒好全,每天被允許「放風」的時間有限。起初很不順利,那些山間的精靈觸覺敏銳,一聞到她的氣味就跑。不過它們不怕梅先生,他站在那兒的時候,甚至還會有飛鳥來停棲,仿佛把他當成了一棵樹。

不過這種時候,梅先生就會仰起頭笑著說:「哎呀。它們不知道我可能會讓它們死的。」

辛魚才不相信。梅先生看起來就是個老好人的模樣,身上還總有梅花熏香,和書上說的「君子」一般。君子遠庖廚,他怎麼會讓鳥兒死掉?

有一回,辛魚不小心陷進了流雪坑裡。積雪壓迫月匈腔,她無法呼吸,以為自己又要死了。

但視線斑駁的時候,梅先生再次救了她。

寒冷空氣湧入肺腑,辛魚在雪地裡咳出血沫,梅先生在一旁,說:「辛姑娘這麼弱小,怎麼辦呢?」

似乎有點犯愁的樣子,像是買到了一條病懨懨小魚的人。

「對不起。」辛魚愧疚地說。

梅先生:「嗯?我沒有怪你。隻是怕你死掉。」

辛魚心跳又詭異地變快了。這回她比上次清醒,感覺到有什麼東西纏住她的月要,把她拔蘿卜似的拔了上來。

她看了看梅先生攏在袖子裡的手,又看了看他衣擺下雙足的位置,想,那是什麼?

經過一個月的努力,辛魚終於打到了一隻雪兔。

「你吃嗎?」辛魚舉起血淋淋的兔子問。

「我吃過了。」梅先生笑著搖頭。

辛魚沒有見過梅先生吃東西的樣子。每次她問,他都說他吃過了。

她其實有點好奇,梅先生的麵具下是什麼樣子?

「先生,你吃飯嗎?都在什麼時候吃飯?」辛魚問。

梅先生沒有隱瞞:「唔,大約在每天晚上子時。」

那可真是太晚了。但辛魚還是說:「梅公子,我可以為你做飯嗎?」

梅先生說:「可以。」

辛魚想,再怎麼不以真麵目示人,吃飯時總得把麵具摘下來吧?

可是等她把兔子烤好,到了子時卻莫名困了,第二天醒來就看見空盤子。一連幾日都是如此。辛魚不信邪,嘗試了各種各樣保持清醒的方法,可還是會按點睡去。

於是梅公子麵具下的樣貌就還是一個謎。

辛魚每天收獲一個空盤子,她很疑惑:梅先生吃得可真乾淨,骨頭都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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