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心軟(1 / 2)
馬車急停下來,虞靈犀身子一晃,險些磕到腦袋。
不由皺眉,撩開車簾問道:「怎麼了?」
「小姐,前方路中間躺著一個人。」馬夫的聲音頂著凜凜朔風,艱難傳來。
虞靈犀抬眼,順著燈籠的微光望去,前方不遠處果然有個起伏的黑色輪廓,身上已經落了薄薄一層白,若不是趕車的馬夫眼尖,恐怕就要被馬車踏成肉泥了。
大概是醉酒之人吧。虞靈犀猜想。
以往京城中,每年都有酗酒之人醉倒在雪地裡,若無人及時發現,便會活活凍死。
總歸是一條人命,虞靈犀道:「將他喚醒,挪去避風暖和處吧。」
侍衛領命,提著燈朝那躺在雪地中的人行去。
沒多久,侍衛小跑回來了,腳步明顯匆忙淩亂許多。
「小姐!那並非醉漢,而是個受了重傷的少年!」
托寧殷的福,虞靈犀現在一聽見「少年」二字就下意識心緊。
但想想不至於這麼巧合,便稍稍寬心,彎月要鑽出了馬車。
碎雪卷地,險些吹翻她頭上的鬥篷兜帽。
侍衛忙撐傘過來,為她遮擋風雪。
才走了幾步遠,虞靈犀便覺出不對勁來。
她停在原地,遲疑了片刻,接過侍從手中的燈籠,湊近些照亮……
三尺暖光鋪地,照亮了少年熟悉而又蒼白的臉龐,搖晃的燈火掠在他烏沉沉的眸中,映不出半點暖意。
唯有大雪中美麗矜貴的少女踏光而來,他晦暗的視野裡,映出了比雪月更美麗的畫麵。
燈籠墜在雪地中,噗嗤一聲熄滅。
虞靈犀與寧殷在這個風雪交加的夜晚,再一次狼狽地對上了視線
三番五次撞見寧殷狼狽的樣子,也不知上天是在懲罰寧殷,還是在懲罰她。
千言萬語匯成兩個字:孽緣。
他是從欲界仙都逃出來了,還是被人追殺至此?
內情如何已經不重要了,虞靈犀也沒有心思去猜。
她隻想解決眼下這個麻煩,凝眉問:「最近的醫館多遠?將他抬走,緊快些。」
「回小姐,約莫二裡地。」
侍衛回答:「不過此人應該受了內傷,禍及髒腑,不宜隨意搬動。」
不能趕走不能挪動,莫不成讓他躺在這等死?
正想思索可否換條路走,便聽侍衛急促道:「小姐,他昏過去了。」
……
寧殷已經很久沒有夢見過那個女人了。
他在濕冷黑暗的夢境中行走,直至麵前出現一扇熟悉的宮殿大門,門縫中透出一線溫暖的亮光,照亮了階前斑駁的血跡。
他忽視那些血跡,信步上了石階,宮殿大門自動在他眼前徐徐打開,刺目的橙金光海中,坐著一個長發蜿蜒的宮裳女人。
見到寧殷,女人轉過一張模糊的臉來,朝他張開手,病懨懨笑道:「殷兒,過來母妃這兒,母妃帶你走。」
對於一個身體體溫正在極速流失的人,那暖光和懷抱無疑是致命的吸引力。
可寧殷毫無動靜,甚至勾起譏誚的笑來:「不。」
「為何?」女人的嗓音有些幽怨。
「因為,」他薄唇輕啟,近乎自虐道,「你已經死了啊。」
女人嘴角的笑意霎時僵住。
她的月匈口出現一柄匕首,鮮血順著她刺繡精美的衣襟迅速暈染、蔓延,像極了一朵荼蘼盛開……
寧殷就在這一片血色中睜眼醒來,入眼先是馬車略微搖晃的車頂。
他第一反應是去扌莫袖中的短刃,卻觸到了柔軟的褥子,身上還蓋著一件嬌小的、明顯屬於女孩兒家的月白鬥篷。
血止住了,月匈口的斷骨已經接上,纏著厚厚的繃帶。
狹小的空間內暖香充盈,與他身上濃重的血腥味格格不入。
甜軟的少女香,是他曾兩次聞過的味道。
寧殷想起了昏迷前最後瞧見的那抹驚艷,微微側首,果見一道窈窕纖細的身姿靠著車壁而坐,離他遠遠的。
她眼睫半垂,微微晃盪的遮麵輕紗後,一雙秋水美目若隱若現,在燈影下顯出極致的暖意。
麵紗後,不知藏著一張怎樣姝色無雙的嬌艷容顏。
那雙眼睛的主人發現他醒了,一怔。
虞靈犀沒想到寧殷醒得這麼快,尋常人受這樣的傷非死即殘,少說也要昏迷一兩天。
可寧殷隻昏了一刻鍾不到就醒了,烏沉沉的漂亮眼睛裡掠著微光,看得人心發麻。
虞靈犀擰起了眉頭,溫柔化作了三分嬌慍。
「醒了?」聲音也甕聲翁氣的,不知在和誰生氣。
果真是個矛盾又有趣的女人,每次見她,她不是驚便是怒。
但每次出手相救的,也是她。
何況虞姓並不常見,能用得起那等軍中高手做侍衛的,整個京城中也隻有一戶……
不管是天意還是人為,她身上都藏著自己所不知道的秘密。
思緒飛轉而過,寧殷蒼白的薄唇動了動,喑啞道:「姑娘認得我。」
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聽他開口說話,卻將虞靈犀嚇了一跳。
她險些以為寧殷也帶著前世的記憶,看破了她拙劣的偽裝。
可緊接著,寧殷又艱澀道:「否則,為何救我兩次?」
虞靈犀鬆了一口氣,瞧他反應,不像是有前世記憶。
何況正常人被救後第一句話不是應該道謝麼,哪有談這個的?
虞靈犀生生給氣笑了,倔勁一上來,矢口否認:「誰救你?不過是見你擋路,覺得礙事罷了。」
寧殷看著她,沒有說話,可虞靈犀總覺得他那雙眼睛已然看透一切。
前世時就是如此,什麼都瞞不過他,虞靈犀最怕直視他的眼睛。
她有些後悔和他同乘一輛馬車了,又或者,他多暈兩刻鍾也好。
好在馬車停了下來,侍衛稟告:「小姐,醫館到了。」
虞靈犀如釋重負,斂容道:「你既然醒了,便趕緊下車,從哪兒來便回哪兒去。」
寧殷嘴唇動了動,嗓音低了不少:「回不去了。」
虞靈犀滿腹糾結都被堵了個乾淨,心道:他真是從欲界仙都逃出來的?
「不管你如何打算,都與我無乾。」虞靈犀微抬下頜,「下車。」
見她態度堅決,寧殷隻好強撐著起身,將那件帶著軟香的鬥篷細細疊放一旁,再扶著車壁,艱難而緩慢地站起來。
他月匈口有傷,彎月要下車的動作對他來說無異於酷刑。
不過須臾之間,他的唇色又白了一個度,鼻尖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虞靈犀索性別過頭去,裝作沒看見。
此時夜深,醫館已經關門。
積雪覆蓋的簷下,殘燈將寧殷孤寂清瘦的身影拉得老長。
「等等。」虞靈犀沒好氣地喚住了他。
寧殷回頭,發現虞靈犀不知何時下了馬車,一手執著一柄紅梅紙傘,一手抱著他蓋過的鬥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