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1 / 2)
秦培源的家其實並不在邵京,籍貫在一個距邵京千裡之外的海城小鎮,年輕時四處漂泊,年紀大了才開始在邵京定居。他除夕前在邵京辦的這個家族宴,說是家族宴,其實根本就和他的家族沒有任何關係——請來的那堆親戚,都隻能算是半道親戚。
畢竟那些人大多來自於他曾經一段短暫婚姻裡的女方那邊。
這些全是趙斐近最近打聽來的。
消息主要來源於地在秦培源家附近的一家麻將館。
至於為什麼會有秦培源家的地址,這個趙斐甚至都不用刻意向趙殊然詢問,早在秦培源給他打電話試圖「合作」時,在信息裡就把自己各種聯係方式地址主動告知,迫切地等待他趕快想通了上門一起密謀「把弟弟趙殊然踢出趙家的大計」。
回到邵京後,趙斐和陸覃自然每天都會見麵。
不過這些天,他們的約會地點一改之前的風格,基本都在那家麻將館或麻將館附近度過。如果去麻將館,他就會再喊兩個比較熟的闊少過來,四個人能從白天打到天黑。
那倆闊少開始還以為搓麻將的地點是什麼高級會所,結果來了一看那門麵,再看鬧哄哄的環境……兩人第一反應就是走錯了!
不過裡麵那位跟隔壁幾桌大爺大媽胡侃的少年,如果不是趙斐,那也太像趙斐了吧?!
好在這倆闊少也就第一天不適應,打麻將嘛,一旦專注起來,在哪兒都一個樣!後來他們聽趙斐和幾桌大人牛頭不對馬嘴的還能特和諧地聊那麼久,就覺得特好玩。第二天沒等趙斐打電話請,就主動問還去不去那裡搓麻將了……
不過這兩位還是經常會問他幾句:「你到底是怎麼找上這個麻將館的?」
這家麻將館壓根算不上特色,街道到處都是,大多還比這家的環境要好。而街道附近又沒什麼有意思的玩樂場所,四個人不管是誰,坐車來都得大半個小時……種種因素下,不怪他們想不通。
趙斐沒正經回答過這些問題,不過跟他們胡扯的時候,會瞥對麵的陸覃幾眼。
對方表情沒有什麼變化,仿佛根本沒聽到那些問題和回答。
陸覃打麻將的姿勢起初讓趙斐很想拍照留念,實在是太溫順了,甚至和平時看書沒什麼不同,沉靜自持,完全沒有任何攻擊性。
第一天的時候,旁邊幾個圍觀的大爺還以為他是新手,說他搓個牌跟上考場似的,還老愛朝對麵的人望!不行,結果一天下來,贏得最多的就是他們眼中的這個不行的「新手」。
但趙斐最在意的不是這個。
從來這邊打麻將的第一天,到最後一天,陸覃都沒像那兩個闊少那樣問過他一句來這邊的原因。
那倆闊少詢問的時候,他也從不看過來。
甚至在他有意無意跟這裡邊的人打聽一個名叫秦培源的男人時,陸覃都淡定地像是什麼都沒聽到。
陸覃不問,趙斐倒是自己憋不住私下跟他說了,沒說關於趙殊然的那些事,事關別人在意的隱私,他也覺得不便說,關於自己這邊的,倒是很說得很簡單明了:「我家跟秦培源這個人不對付,他是個壞人,欺負我全家,年前得找他算筆賬。」
說完,卻見那張英俊的臉變了神色,這才察覺「我家跟秦培源這個人不對付」好像不該說,畢竟再大的「不對付」,在他們倆的家仇麵前,都算是小的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主要是我跟他最不對付!反正……你到時候就知道了!」趙斐怕他誤會,及時在他抿住的薄唇上啵一口補救。
陸覃被他親得臉色很快恢復如常,抱住人,依戀般的姿勢,用力親回去,親了好半晌後,突然說:「我可以解決。」
他說這話時語調沒什麼起伏,像是在說一件很輕易就能做到的小事。
兩人親密說話時,正在一條河邊的柳樹樹乾下,四下無人,那時候他們早已經打完了麻將,趙斐舍不得就這麼早回家,就拉著人在外麵散步,順道憋不住說了那些話。
接近傍晚,樹下的光線極暗,趙斐一聽到陸覃的那句話就笑了,摁著青年結實的肩膀往上一跳,對方穩穩抱住他跳起的薄月要下方。趙斐一下就比他高出好多,笑聲在寒冬的風裡歡實得不得了:「小覃,你怎麼什麼都能解決?還有誰比你更厲害嗎?」
陸覃將他的抱得更緊,把他的話理解成揶揄打趣,悶悶地低聲說:「我真的可以。」
「我知道你可以,不過這種人在遊戲裡隻能算是小怪,」趙斐閉上眼睛,蹭蹭他微冷的側臉,「biu~biu~兩下就結束啦,等結束不了,我就召喚你!」
*
元莓酒店,上午十點半。
剛走進大堂,趙殊然就被老早等在那裡的中年男人截住了。
秦培源今天把頭發梳得格外油光水亮,穿了一身新西裝,皮鞋擦得和他的頭發相得益彰,笑得像個假人。
他開口前兩秒,趙殊然甚至都沒認出來他。
「瞧你麵子大的,剛打你電話都不接!差點以為你不來了,捉弄你老子是吧?」
「嘿,今天穿的這身不錯!」
「這模樣,一瞧就是我和你媽生出來的。」
「誒?都寒假了,你怎麼還背個書包呢?」
「……」
趙殊然忍著惡心,不接話也不反駁,問他包間在哪兒,之後步伐機械地跟著他往樓上走。
秦培源這次下了血本,訂的包間不小,裡麵有四大桌人,男女老少齊全,趙殊然一進去,就被各種視線黏住了。
大家約定好似地一同安靜下來,細細打量他。
不少人在低頭竊竊私語。
有的話趙殊然都能聽到了。
「這就是老秦那個被搶走的兒子啊」。
「看著還挺帥的……」
「他該叫我二叔……」
攥緊了拳頭,趙殊然扭頭問秦培源:「我坐哪兒?」
「這還用問,當然是坐你爸旁邊了!」秦培源笑哈哈地拉他到中間一桌坐下,之後便迫不及待地拿起酒杯,大聲跟這群人介紹,「這就是我兒子小然!智商隨我,目前在邵京大學讀書!這孩子特別孝順聽話,就是太內向了,大家別見怪啊!」
秦培源這麼一吼,包間立馬重新熱鬧起來。
有人高聲起哄:「秦哥,看把你美的!這麼好的孩子,誰不喜歡啊!今天高興吧?」
秦培源一副慈父模樣:「能不高興嘛?不過也要謝謝大家多年來對我的照顧,小然,這些長輩們你以後可也要時常來往,等我老了走了,也能放心啊。」
趙殊然忍著冷笑,說出進來後的第一句話:「放心什麼?」
「當然是放心你啊,你看,你媽已經不在了,等我以後也老了離開了,你要是舉目無親,我可不得操心壞了?」
趙殊然:「是這樣嗎?我還以為你是操心九泉之下被我媽的鬼魂討債。」
秦培源一頓,隨即臉色大變:「好好的你淨胡說些什麼呢!行了行了,不會說話就趕緊吃飯!」
趙殊然說:「菜都沒上,我吃什麼?」
秦培源:「……」
氣氛尷尬,隻有幾個年紀大的男人小聲譴責了趙殊然幾句:「怎麼能這麼跟自己老子說話呢?沒大沒小……」
趙殊然看過去,他們就不說話了。
這時,一個留著胡子的中年男人主動打圓場道:「秦哥,你兒子說話可真幽默,以後相處不愁沒意思了哈哈哈,就是代溝有些大,不過親父子嘛,我相信以後這些代溝都會慢慢消除的……」
周圍的人立馬七嘴八舌地附和點頭。
秦培源也給自己找了台階:「哎,這孩子就是讀書讀傻了,不會說話,回去我好好說說他……」
菜還沒上,於是接下的很大一段時間,秦培源都在跟這堆親戚發表演講。
演講主題是自己這麼多年的不容易。
到最後實在沒什麼好編的,又將對趙殊然說了無數遍的故事講了起來……
他把當年對趙殊然母子的拋棄說成了趙殊然生母嫌棄他那時候窮,他則為了證明自己所以才出去奮鬥,等賺了一些錢回去,看見趙殊然生母和一個男人在一起,以為她結了婚,這才離開了那個傷心地……
趙殊然差點兒聽吐了,可那些親戚們顯然很喜歡這個故事,有幾個多愁善感的,聽到尾聲還會上來安慰幾句。
菜漸漸都上了,趙殊然的眼神也越來越涼。
他這一桌,都是些年紀大的男人,等秦培源講完自己編的故事,所有目光就重新集聚字趙殊然的臉上。
「小然,你爸可真是不容易啊。」
「你得體諒他……」
「親生就是親生的,隻有血緣不會騙人,你那對養父母雖然有錢,但未必有這樣的真心!」
「這些年,你在你養父那裡過得好不好啊?聽說他們還有個親兒子,是不是經常欺負你?以後就好了……」
「仔細看看,你和你爸其實長得還挺像的……」
……
趙殊然一開始都沒怎麼搭理,從第一道菜上後,他就拿起筷子專心吃菜補充體力。
秦培源權當趙殊然在認真聽那些教導,心裡得意極了,看他不吭聲,就替他回答那些問題:
「當然像了,他身上流的都是我的血,能不像?」
「那能好過得了?他那個哥哥可不容人了!我要不是及時找到他,也不知道還要受多少苦啊!」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等我們父子以後發財了,絕不給那臭小子好果子吃——」
趙殊然原本是不抬頭的,在聽到秦培源提趙斐,忽然放下筷子看向他。
秦培源笑道:「怎麼,菜不合胃口?」
趙殊然:「把你剛剛說的那句話,再說一遍。」
他的聲音不算高昂,目光卻鋒利如刀。
*
趙斐是掐著點去的酒店,在他計劃裡,這時候那群人快要吃完了,不出意外,趙殊然應該正在舌戰群儒或者已經舌戰結束,他可以在不影響對方戰績的情況下出來清掃清掃戰場。
隻是還沒靠近那扇門,就聽到一中年男人帶著怒意的話:
「你瘋了吧?!居然想對你爸動手?!」
是秦培源的聲音。
接下來則是嘈雜的碎言碎語。
「這孩子怎麼這樣啊……」
「趙、趙殊然,就算這麼多年你和你爸沒見過沒感情,可那畢竟是你親生父親!你不想認也沒必要把人說得那麼壞!」
「對啊,秦哥都說了,這些年一直在找你的下落,你說的話做的事太絕了!」
「好了小然,趕緊跟你爸道歉!」
幾秒的安靜後,趙斐聽到了趙殊然咬牙切齒的聲音:
「道歉?你,還有你們,算什麼東西?!」
「你們跟著秦培源把我最親的人全都汙蔑了一遍,有什麼資格在這兒替一個人渣伸張正義?!」
轉瞬,秦培源的的哭嚎就出來了:「……果然啊果然!孩子不能讓別人養,他說的那些事……你們誰信?汙蔑我也就算了,居然還要對我動手?!我這個親生父親挖苦了心思對他好,真他媽的都錯付了啊……」
門外的趙斐使勁兒憋笑,簡直跟聽猴戲似的,可惜秦培源響亮的猴戲聲很快就被人打斷了,似乎是一群人過去安慰他,幾分鍾後,他就一改之前的痛心語氣,頗為語重心長地說道:「好啦好啦,大家也別說他了!小孩子嘛,容易被有心人利用躥搗,我理解,不跟他計較。」
「這個年紀思想可能偏激,指不定是誰教他說的那些話,我願意跟孩子慢慢磨合……」
之前趙斐沒有貿然進去,此時聽了裡麵的情況,大概知道趙殊然已經把當年秦培源的人渣行徑全擺在台麵上去了,不過這些「親戚」們不信、就算信了麵上也都和稀泥的場景,本就在他預料中。
秦培源此人,通過這段時間的調查,他已經了解得差不多了。
好賭,有時候手腳也不乾淨,什麼工作都做不長久,之所以能在邵京定居還是靠著之前那段短暫婚姻——女方在結婚一年後就發現他婚前婚後的巨大差別,毫無上進心就算了,還愛賭,最後無法忍受他各種陋習,及時提了離婚。
他那位前妻目前一直在外地工作,後來想遠離親戚間的閒言碎語,就在外地買了房基本不回來了,不過因為心軟念及一些夫妻情分,邵京郊外的老房子離婚時給秦培源暫住,誰知對方一住就是這麼多年,完全沒想搬出去……
秦培源拉攏的那群親戚,其實也不算是前妻的近親,大多與對方本人關係也不是很好,起初他和這些交往的目的隻是為了一起打牌或者借錢,後來離了婚,發現跟這群人哭訴前妻的不好會收到很多贊同,於是就像同一個茅坑的蒼蠅似的,越走越近了。
久而久之,秦培源那位前妻各種難聽謠言,也在這群親戚間流傳著,成了大家的飯後談資。
而與現實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這位倒黴的前妻卻是那個巷子裡事業發展最好的人。
其實秦培源此人,並沒有很高深的偽裝技巧,連麻將館老板都知道他惡劣的本性,這群人與他長年見麵相處,自然不可能半點兒不知道他的真麵目。
不是臭味相投,就是想維持這種表麵關係。
熱鬧的包間外,趙斐的手剛放到門把上,還沒敲門,耳膜就被一道慘絕人寰的痛叫聲震到了。
還以為出了什麼情況,猛地推開門。
誰知裡麵的場景和預想中截然不同。
趙斐沒忍住,笑出了聲,連眼神都充滿了欣賞意味。
那叫聲來源於秦培源氣到歪掉的嘴巴,而他的頭,此時此刻正頂著一盤紅燒甲魚,男人麵部扭曲,鐵青著臉乾瞪眼,讓趙斐想到垃圾桶裡那種爛掉發黴的蘑菇。
可想而知,秦培源擁有了百分之百的關注度,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不是看向他的,由於大家都看得過於出神,居然連個上前遞紙巾的都沒有。
他兩手僵硬地抬起,抹了一把流到臉上的汁液,嘴巴一抖,終於爆出了忍耐許久的各種髒話。
桌上那個胡子男最先反應過來,急忙起身呼籲大家拿紙巾去幫幫忙,到這種時候,居然還不忘說一句:「不孝啊,造孽啊……」
因這麼一出,反而沒幾個人注意到突然推門而入的趙斐。
把秦培源弄成王八頭的罪魁禍首趙殊然被所有人都圍住了,他自然也沒注意到趙斐的到來。
被周圍的人責怪時,他已經沒有其他情緒了,木著臉拿出掛在椅子後麵的書包,接著在無數道視線下,掏出厚厚的一遝紙,像是發傳單一樣,擠開包圍,除了秦培源,人手發一份。
「……」
「這、他這是在乾什麼啊……」
「什麼東西?」
「我先看看……」
趙斐趁亂走到那個胡子男身後,仔細看「傳單」裡的內容。
字不多,但都是很關鍵的信息。
上麵打印著江城那家福利院的地址和各種聯係方式,還有趙殊然生母當年的鄰居以及見證她和秦培源感情始末的親朋們的「證詞」……
不是傳單,簡直就是一份關於秦培源當年人渣行為和如今倒打一耙的精準「罪證」!
發完後,趙殊然就把書包拉好,站得直挺挺:「當年的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這群人實在好奇,可以向這家福利院的院長和當年負責我母親自殺案的警察求證。我已經收集好了證據,秦培源不說實話,總要有個說實話的。」
他又看向傻眼的秦培源,聲音沒有半分感情:「你侮辱我的母親,又侮辱我現在的親人,我一定會讓你後悔。」
「你、你……」秦培源一口氣差點沒順上來,看他還真要走,著急下也不顧麵子了,憤怒大吼,「我是你爸!親爸啊!你剛剛那話是什麼意思?我苦心找你那麼久,怎麼就融不化你這顆心呢?!」
一直起哄的胡子男似乎和秦培源關係不錯,也跟著附和:「是啊是啊,你這孩子出格了啊!你爸為了你做了那麼多,你不該這麼狠啊,還收集什麼證據?難不成要打官司?別開這種玩笑啊……」
「噗——」趙斐又聽笑了。
頓時,幾道目光掃過來,其中包括意外的趙殊然。
趙斐還沒開口,外麵就響起敲門聲,是服務生聽到動靜過來的,問裡麵怎麼了。
那些人還沒開口,趙斐就回頭喊道:「在討論王八怎麼吃呢,這群臭老爺們嗓門比銅鑼還厲害,沒事沒事!」
「……」
外麵的人走了。
看向趙斐的那些目光多了幾分羞憤的情緒。
尤其是秦培源,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你……你怎麼來了?!誰讓你來的?!」
趙斐:「我是趙殊然他哥,他能來,我怎麼不能來?」
「……你!」
他自來熟地過去,直接坐在了胡子男空出的椅子上:「好了,你們繼續,剛說到哪兒了?」
秦培源一臉吃了屎的表情。
胡子男皺眉道:「人家父子倆談心,你一外人摻和什麼?秦哥是苦心……」
或許是最後這段話都聽膩了,有個看熱鬧的小孩直接順著說道:「苦心找兒子——」
剛出聲就被家長緊緊堵住嘴巴:「吃你的!別亂說話!」
趙斐對那小孩投以贊賞的目光,又看向胡子男和秦培源:「苦心找兒子?從何說起?」
「媽的……」
如果不是還有那麼多人看著,秦培源絕對要動手了,盡管內心瘋狂想把這位小少爺給趕走,但強行冷靜後一琢磨:趙斐和趙殊然終究不是親兄弟,趙殊然的存在甚至還會影響趙斐以後分家產……他先前查到的趙家親生兒子欺壓養子的事也不是假的!那麼這小少爺此次前來的目的,就很值得揣測了……
秦培源眼珠子一轉,瞥了眼趙殊然那極像是在回避的懦弱模樣,簡直完全沒有之前的氣勢,立馬認定這大少爺可能是發現趙殊然偷偷參加親生父親這邊的家族宴,來捉現行……那不就是「助攻」自己了?!
秦培源的火轉眼就消下去大半,他笑了笑,弄掉頭上的髒東西,緩聲回答道:「我從邵京穩定下來後,就一直在想盡辦法找小然,錢和精力都花費不少,工作也耽誤了,這還不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