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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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文哥兒有再多的不樂意,麵對好朋友緊張的小眼神兒,還是把那雕花木匣收下了。他不懷好意地問起謝豆的生辰,準備到時候好好回敬他一番。

謝豆老實報出自己的生日。

文哥兒正兒八經地點頭,表示自己記下了。

這時王華過來找人,把消失了老半天的「主人翁」給找過去抓周。

文哥兒還沒親眼見過抓周這事,興致勃勃地環著他爹的脖子期待起來:抓周是不是會擺很多古色古香小模型給他抓?他要是全抓過來,這些小模型就全歸他了嗎?

這股子興奮勁隻持續到文哥兒被放到擺滿各樣物什的長榻上。

隻見他麵前擺了一大圈的東西。

首先是一疊啟蒙書,無非是《千字文》《三字經》《百家姓》之類的,厚厚的一摞書擺在那,看起來但凡別家孩子有的,這疊書裡都有。

旁邊還擺著套文房四寶,瞧著比他爹早前買給他的品質要好上許多。可即便品質高了,也沒法掩蓋它是一套文房四寶的事實!

接著是一張小弓和一根馬鞭,都是小孩兒上馬能用的那種,隻是文哥兒還小,說以沒給他配箭。

元朝時對漢民的武器限製非常嚴格,最過分的時候連菜刀都要十戶人家共用一把,菜刀丟了十戶人家連坐獲罪。

到了明朝,對百姓的限製放寬了許多,雖還是不許民間私藏軍用武器,弓箭、刀槍、魚叉禾叉之類的防身或打獵耕作工具卻不會禁止百姓攜帶。

讀書人的騎射功夫還是要早早練起來的,不然會影響你的歲試考核結果。

要知道如果你騎射了得,童子試時是可以加分的。就算你文化成績一般般,也會破格讓你當秀才!

所以要是對自己的腦子沒什麼信心,大可以從小練習騎射,爭取在這道附加題上拿高分。

這不,抓周就把弓馬給放進來了。

隻不過一般人家都是放玩具弓馬,獨獨他爹特立獨行,整的都是能用的。

文武的都有了,剩下士農工商裡的另外幾樣也擺了進來,比如農戶用的鋤頭(榻上擺不下真鋤頭,選的是小花鋤)、工匠用的墨鬥、商賈用的算盤等等。

這些都是擺出來應應景而已,明朝設有匠籍,一旦你成了工匠,世世代代都要讓兒孫當工匠,極大地限製了兒孫的就業範圍。

但凡有點追求的人都不樂意乾這行。

這還是次要的,關鍵在於這些玩意都是直接上真家夥!

比如那墨鬥就是真墨鬥,可以在木頭上彈出筆直墨線來的那種!

文哥兒有點懷疑他爹是故意的。

這一堆堆的,要麼是勞動工具,要麼是費腦的玩意,選了任何一樣都是社畜命!

好在也不是全無選擇餘地,旁邊還有些從市麵上買回來的玩具,比如一套捶丸。

這玩意的玩法類似於高爾夫球,就是在場地裡打幾個窩,拿著個特製的杆子把球打進洞裡。

富貴人家家裡庭院夠大,直接拿在自家園子裡搞場地都成,文人雅士和小孩子都愛招呼三五好友一起玩兒。

還有一種叫穀板的玩意,屬於場景diy玩具,穀板上撒著一層土,小孩子可以在上麵搭小茅屋、樹籬笆、種苗苗,足不出戶盡情體驗基建和種田的快樂。

簡直是玩泥巴的升級版!

此外還有什麼圍棋、風箏、九連環、小陀螺之類的常見玩具。

這才是正常的給孩子抓周用的寶貝!

文哥兒瞧見那堆新鮮的玩具後兩眼一亮,目光在一樣樣玩具上流連兩圈,接著就開始哼哧哼哧往自己麵前搬家。

小孩子才不做選擇,小孩子當然是全部(玩具)都要!

隻要玩具,全要玩具!

文哥兒興致勃勃地把玩具挨個搬完,抬頭一看,他爹正看著他微笑,嘴上沒說什麼,就是眼神有點可怕。

文哥兒當做沒看見。

他又看向趙氏,發現趙氏臉上的笑容有些黯淡,明顯因為他隻抓玩具頗為失落。

文哥兒一頓,轉頭看向剩下那些社畜工具,一時不知抓哪個讓他娘開心一下才好。

照他自己的真實想法,那就是一個都不想要。

抓周這麼要緊的日子怎麼能弄虛作假呢,好孩子不應該做這種事!

都怪他爹,挑的東西太正經了,瞧著就讓人害怕。

就不能做成可可愛愛、值得收藏的小模型嗎?!

要不,他隨便抓個弓馬好了?

文哥兒正舉棋不定,就見謝遷掏出一枚隨身帶著的私印,笑著說道:「我來給文哥兒添個印章,瞧瞧文哥兒喜不喜歡。」

印章!

這東西在抓周時與筆墨差不多,一般代表著走官運。

讀書嘛,終極目標還是「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所以算是殊途同歸!

不過比起他爹準備的厚厚的啟蒙套餐以及文房四寶,謝遷擺出來的這枚印章就叫人順眼多了。

這私印用的是上等的壽山石刻成,通體盈透潤澤,顏色更是宛如深秋熟透的柿子那樣爛漫迷人,很有傳說中的「壽山田黃」的味道。

文哥兒伸手把那枚印章拿起來,發現底下寫的是「出自幽穀,遷於喬木」。

古人的名與字大多有緊密關聯。

比如謝遷的名字就出自《詩經》裡的這首《伐木》,於是他取字時便依著詩句選了「於喬」。

文人的私印上刻什麼字全憑自己喜好,謝遷這枚印章涵蓋自己名和字,已經屬於非常正經的了。

有的人在印上刻著什麼「杏花春雨江南」「浮生半日閒」「聽鸝深處」「孤山月色」,那就純粹是文人之間樂於賞玩的風雅之物了。

唐伯虎這人格外疏狂,直接給自己刻了個「江南第一風流才子」的私印。

等到唐伯虎陷入科舉舞弊案、仕途徹底無望,還曾自嘲般刻了個「南京解元」印紀念自己有過的風光時刻,每每需要賣畫時就把這印章取出來,蓋到自己的畫作上給它增增值。

那可是南京鄉試第一名,實打實的舉人老爺,有幾個舉人落魄成他這樣的?

不說畫得好不好,光沖著這印章就要買上一幅畫支持支持他!

也算是苦中作樂了。

文哥兒攥著印章不放手,腦海裡冒出一連串關於文人印章的記憶。

最後文哥兒想到的是:唐伯虎現在在哪裡?幾歲了?認識和他一起卷入舞弊案的小夥伴沒有?

據傳唐伯虎那位小夥伴叫徐經,是個特別有錢的人。他認識唐伯虎後頓時驚為天人,每天帶著一堆狗腿子和唐伯虎一起縱橫歡場、流連花叢。

想想看,同在天子腳下等著會試,別人苦哈哈備考,他倆結伴風流快活,一天到晚撒錢買歡,結果會怎麼樣?

結果當然是槍打出頭鳥,他們因為是當屆考生裡最高調、最紮眼的,直接成為弘治年間一場科舉舞弊案的涉案者。

人告發的就是巨有錢的徐經買題!

這位巨有錢的徐經到底多有錢呢?

他卷入科舉舞弊案後傷心不已,回家啥都不乾,閉門讀書等著朝廷允許他重返考場的特赦令。

可惜最後他雖然等到了朝廷的赦免,卻死在了二次趕考的路上。

徐經死了以後,他其中一個兒子光是田地就分到了一萬多畝。

他這個兒子就是徐霞客的曾祖。

這位曾祖接手的遺產分到徐霞客這一代,還能供徐霞客環中國旅遊三十年。

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這些可惡的有錢人!

敗家五代都敗不完!

連徐經這麼有錢的家夥都沉迷科舉,到老都要拚著一身老骨頭上京再考一輪,可見那一枚小小的官印真是格外迷人。

唉,官路難走!

文哥兒還不懂得隱藏自己的情緒,也管不住腦子裡天馬行空的稀奇想法。

他抓著手裡的印章,表情一會兒發愁一會兒嘆息,瞧著千變萬化,逗樂了一乾親朋好友。

拿玩具的時候拿得那麼歡,怎麼拿枚印章就唉聲嘆氣起來了?

即便文哥兒一臉挑挑揀揀的嫌棄模樣,這次抓周還算是圓滿落幕,剩下的就是文哥兒最擅長的吃吃喝喝。

他和謝豆坐一起塊,座中還有好幾個小朋友,吃飽喝足以後便相約去玩兒剛到手的玩具。

謝遷看著一群小娃娃鬧哄哄跑了出去,轉頭對王華說道:「你這些抓周用的玩意準備得可真別致。」

一般人哪有給小孩上真家夥的?

王華說笑道:「回頭正好可以給他玩玩。」

就文哥兒那性子,即便用的是假書假筆假弓假箭,他也不會樂意去拿的,倒不如買些可以留著用的東西。

謝遷想想也是,也笑道:「合該如此。」

王華道:「倒是叫你破費了。」

壽山石中的田黃石乃是「印石三寶」之首,價錢可不便宜,何況此印謝遷時常使用、極為愛惜,顯見是他心愛之物。

謝遷能拿出來給文哥兒抓周著實是真心愛重這孩子。

謝遷道:「這小子從小便這般聰慧,說不準我們這些當長輩的以後還得沾他的光,一塊印子算得了什麼。」

他們兩家都是餘姚人,生來便算一派的。況且他們往來多年,關係怎麼算都不算淺,謝遷自是不會愛惜一枚小小的印章。

何況讀書人哪怕入朝為官,也就光鮮這麼一兩代,若是子孫不爭氣又會打回原形。

麵對這種情況,他們也是要早做打算的,比如教導一些出色的學生、締結一些往來緊密的姻親,將來哪怕自己仕途遭難,也不愁後人沒人幫扶。

謝遷就很看好文哥兒。

王華私下和他透露過,文哥兒雖還不能把《大學》倒背如流,卻也已經認全了上頭的字,掌握了基本的句讀學問,識文斷句已經不在話下。

這樣出色的餘姚好苗子,謝遷自是上心得很。

謝遷笑著與王華打趣道:「都說自己很難教好自家小孩,不如你讓他往後得空就到我們家來,我給他和豆哥兒一同開蒙,順道讓他幫我激一激豆哥兒,你看如何?」

王華聞言兩眼一亮,一口應下:「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一會我便叫他改口喊你一聲『先生』,省得你反悔。」

謝遷道:「既然已經說定了,又怎麼會反悔?」

兩人三言兩語商量好開蒙之事,心情都頗為不錯。

等文哥兒玩得滿頭是汗、帶著小夥伴回來,就驚聞自己擁有了新鮮出爐的老師。

瞧謝遷微笑著立在一旁的模樣,文哥兒驟然意識到「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句話不是假的,照著謝遷這位準老師的官職、學識、前程,絕對夠教他一輩子的!

試問一下,他剛開蒙都由這麼大一個狀元郎來教了,以後誰還能越過這位老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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