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青(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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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去世十周年後,我去閣樓整理她的遺物。

我的媽媽姓陸,是個美人胚子,照片上的她還年輕,穿著白大褂,脖子上掛著聽診器,一隻手夾著課件,另一隻手上拉著的,是我。

拍攝照片的人姓顧,是我的另一位媽媽。

我們是一個有點兒「特殊」的彩虹家庭,我是混血兒,但這並不妨礙她們對我無微不至的愛。

我童年最初的記憶和溫暖都來自於她們。

陸媽媽會抱著我唱兒歌哄我入睡,會給我講繪本,會帶著我玩積木拚圖,另外,我很喜歡她給我講科學知識,那個世界絢爛而又復雜,她娓娓道來,淺顯易懂又深入人心,構成了我對醫學、對生物工程最初的啟蒙。

我的另一位媽媽則非常會做飯,承包了我們的一日三餐,媽媽做好的便當帶到學校裡總會大受歡迎,這是年少的我最開心的事。

陸媽媽帶我讀書識字,顧媽媽則帶著我強身健體,每個清晨跟她一起去跑步,和她一起踢球,我們奔跑在綠茵場上,也把歡笑和汗水灑在了這裡。

我喜歡讀書,也喜歡運動,更喜歡她們。

童年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我跟幼兒園的小朋友說:「我的媽媽是超級英雄,是鋼鐵俠,她救了很多人!」。

小朋友們哄堂大笑,沒有人相信。

我哭著縮在陸媽媽的懷裡回了家。

那天晚上,不知道她跟顧媽媽說了什麼,直到深夜,書房裡的燈還一直亮著。

隔天傍晚,我照例等媽媽們來接我放學,因為她們工作忙,我時常落在最後,正在無所事事玩著積木,班級門口一陣騷動。

有小朋友們驚呼:「看!鋼鐵俠!」。

嘩啦一下,全班的小朋友都圍了上去。

鋼鐵俠手裡拿著糖果,一一發完,最後一顆是留給我的。

她走到我麵前來,扌莫扌莫我的腦袋,蹲下身把糖遞給我:「念青,媽媽來接你回家」。

麵罩下是熟悉的聲音。

我一下子撲了上去緊緊摟住她的脖子:「媽媽!」。

在小朋友艷羨的目光裡,我被抱了起來架上肩頭,越過人群往外走,我興奮地又笑又叫,有小朋友說要來合影,媽媽也都一一應從。

那一天,是我最開心的時候。

走出校門已是黃昏,陸媽媽站在門外和園長聊天,微微點了下頭致謝。

看見我們走過來立馬結束了談話內容,把我從媽媽頭上抱了下來,等我們鑽進車裡,顧媽媽摘下頭套的時候,在炎熱的酷暑裡已經滿頭大汗了。

陸媽媽教會我溫柔,顧媽媽身上則有代表父親剛毅堅強的那一部分。

因此,我雖然沒有父親,但收獲了兩份同樣平等而溫暖的愛。

我就在她們的精心嗬護下茁壯成長起來了。

彼時的我,還不明白同性戀是什麼意思。

我們這樣的家庭又代表了什麼。

直到十歲那年,我跳級去了新的中學。

陌生的同學對我指指點點,在我的課桌上亂寫亂畫,在我的背後寫小紙條,罵我是「變態」,「變態生的小變態」。

我忍無可忍,揮起拳頭沖了上去,輪打架,受到顧媽媽言傳身教的我怎麼會輸,騎在男同學身上把人揍了個鼻青臉腫,然後老師給我的媽媽打了電話。

顧媽媽趕來學校接我,我從沒見過那樣的她,沖著老師點頭哈月要的,給男同學家長道歉,還給他們買了水果,賠償了醫藥費。

對方的臉上是鄙夷而不屑的:「這種家庭教出來的孩子怪不得會這麼粗暴野蠻,還好傷的不重,不然跟你們沒完」。

那一瞬間,我看見媽媽攥緊了拳頭,眼眶微紅,但她又很快平靜下來,一言不發牽著我走。

我甩開她的手:「他們說的沒錯,你就是變態!」。

我的媽媽,向來剛毅堅強的媽媽,通紅了眼眶,身子猛地一震。

我心裡又酸又澀,背過身去,抹了一把眼淚,一口氣跑回了家。

我知道她跟在後麵,但我還是鎖了門。

陸媽媽在家等我們吃飯,擺好碗筷:「回——」

她話音未落,我們一前一後進了門,我沖進了自己的房間,鎖上門哭起來。

而我的媽媽也一言不發進了臥室。

我知道那天陸媽媽是想打我的,她聽她說完了始末,也紅了眼眶,我聽見那邊傳來小聲的爭吵。

那是記憶裡她們唯一一次吵架。

最後陸媽媽不知道怎麼地,似乎是被人勸住了。

她冷靜下來,敲響了我的房門,叫我出來吃飯。

在這個家裡,她雖然看似溫和柔軟,但我知道她實際上是最說一不二的人。

我心裡有愧,但到底是叛逆的年紀,關於性別意識又剛剛萌芽。

那些人說的話在我心裡深深紮下刀子,我想到顧媽媽點頭哈月要道歉的樣子,又紅了眼眶。

我覺得她們好像錯了,又好像沒錯,我的心裡糾結地像一團雜亂無章的毛線團。

最後當然也是她拿鑰匙開了門拉我出去,她的手掌乾燥溫暖,把我按在了椅子上,自己去盛飯。

桌上有我喜歡吃的雞腿,我吃了兩個,她卻又夾了一筷子青菜放進我碗裡。

我放下筷子:「媽——」。

她溫和平靜的目光看向我,彼時鬢邊已有了白發,但歲月從不敗美人,她依舊是很好看的。

她沒有談那件事,她隻是說:「你喜歡吃肉,不喜歡吃菜,有的人喜歡吃菜,有的人討厭吃肉,你能說不吃菜就是不對的嗎?或者就因為別人討厭吃肉就動手打人?」

我看著她的表情,隱隱有嚴肅,她鮮少這樣,我委屈地落下淚來:「可是……他們說我是變態,還說你們也……」。

我不肯再說出那兩個字,坐在對麵的人半天沒說話,我抬眸看去,她眼角有點紅,卻也溫柔地把手覆上了我的手背。

「念青,還記得我跟你講過的,關於南極和北極磁場的事嗎?」。

我啜泣著點頭:「記得,你說過,同極相斥,異極相吸」。

「但是這個世界上還有一部分人並不是這樣,他們站在同一個磁場上也想拚了命地相擁」。

「異極可以輕而易舉地就吸在一起,而當你把北極和北極,南極和南極放在一起的時候,你會發現,要花很大的力氣,手一鬆它們就會分開,我和你媽媽就是其中之一,但是我們直到今天也沒有放開彼此的手」。

「所以才有了你,你不是變態,你是媽媽們愛的結晶」。

我似懂非懂,她又溫柔地扌莫了扌莫我的腦袋。

「你可以吃菜,你也可以吃肉,你喜歡漂亮衣服裙子,也可以去打球摔跤,你可以留長發,也可以剪短發,你喜歡生物地理歷史也可以喜歡政治哲學計算機,你可以喜歡男生也可以喜歡女生,我們喜歡什麼樣的人,和你自己是什麼樣的人無關」。

「但是無論如何,媽媽希望你這一生,都做自己喜歡的事,並且堅持下去」。

我的眼淚大滴大滴落在碗裡,她明明沒有罵我,卻也讓我愈發難受。

為自己的愚蠢和沖動。

這是我生命裡關於愛情最初的啟蒙。

再然後,她又回歸了正題:「如果你不喜歡這個學校,媽媽也可以為你再換一個學校,但是,不論到哪裡,都會有這樣的人,你考慮清楚,別人怎麼說我們並不關心,我們隻在乎你的想法」。

我低著頭想了一會兒,捏緊了小拳頭:「對不起媽媽,我錯了,我想好了,我不轉學,今天是媽咪替我道的歉,明天我親自去跟同學道歉」。

她這才笑開,又揉了揉我的腦袋:「吃飯吧」。

我放下筷子,跑進了臥室裡,把眼眶通紅的顧媽媽拉了出來,按在座椅上,給她盛飯,替她擺好碗筷,又忐忑不安地跟她道歉。

她很快就原諒了我,把我抱在懷裡親了又親,還許諾過兩天給我買一部新的遊戲機。

陸媽媽一筷子敲在她手上,嚴重警告:「買什麼不好買遊戲機,你哪來的錢,又藏私房錢了?」

顧媽媽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不不不,沒沒沒,我什麼都沒說!!!」。

我倒在椅子上哀嚎:「媽!!!」。

再然後,媽媽的身體每況愈下,她年輕時受了太多折磨,這些症狀在年老之後便愈發明顯。

每到陰雨天,她骨頭縫裡都疼,我曾親眼目睹她因為疼痛而在床上打滾,我的另一位媽媽死死握住她的手,跪在床邊淚流滿麵。

她是非常優秀的醫生,卻也無法阻止自身的衰老,我的另一位媽媽為她走遍了全國各大醫院,遍尋名醫也無濟於事。

那一段日子家裡總是彌漫著一股難聞的中藥味。

我心有預感,卻沒想到會來的那麼快。

那是五年前的秋天。

我剛剛考上大學,正準備拿著通知書回家報喜,卻被鄰居送到了醫院裡。

「念青,快去,你媽媽要不行了!」。

「媽!」。

我沖進病房裡,看見她奄奄一息躺在床上,黑發裡夾雜著銀絲,顧媽媽跪在床邊握著她的手,她看見我來了,虛弱地沖我笑了笑。

「念青,過來」。

她的手背上連著輸液管,皮膚已失去了彈性,變得不再光滑,粗糙不堪。

我撲過去,她虛弱地抬起手,從上到下撫扌莫我的眉眼,我的輪廓。

我和她長得像,但性格脾氣隨了另一位媽媽,眉眼裡有和她如出一轍的英氣。

她看著我,又似在透過我看著別人。

最終,她收回手,顫顫巍巍地解了自己脖子上的項鏈,那是她的寶貝,她從不離身。

我知道,那是顧媽媽送她的定情信物。

我已哭得不能自抑,她抱住我的腦袋,在顧媽媽的幫助下把子彈殼項鏈掛在了我的脖子上。

她說:「念青,媽媽……愛你」。

我抱著她的身體,從喉嚨深處發出了哭嚎,而她隻是把目光溫和平靜地投向了她。

我知道,最後的時光她想和她一起度過。

那天,我在門外哭。

她們在裡麵絮絮叨叨。

顧媽媽陪著她躺下來,像往常那樣把人抱進懷裡。

她問她:「你後悔嗎?」。

「後悔……」她輕輕說著,目光近乎貪婪地流連在她臉上,似乎要把她的眉目,她的表情,她的笑容,她的淚水都隨著記憶篆刻進骨髓裡。

帶著這些輪回轉世,永生不滅。

「對不起,我……」她抵著她的額頭,淚水滑進她的頸窩裡,她渾身顫抖,她哭得厲害,沒有歇斯底裡,卻也痛徹心扉。

她知道,她要永遠離開她了。

而她的唇角輕輕擦過她的,舌尖品嘗到了一絲苦澀的滋味。

她沒有哭,她隻是在笑。

「後悔……沒能早點……遇見你」。

「青時,沒關係,你先走一步……」她去口勿她的額頭,緊緊抱著她,感受著她的體溫逐漸流逝。

「我不會讓你孤單的,等念青長大成人,我……就去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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