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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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位於大魏最北的淩安城,縱使已是開春的季節,也沒幾分暖意。

天已經亮了,透過糊著白紗的軒窗,白茫茫的一片,也沒太陽,瞧不出是個什麼時辰,也不清楚是個什麼天氣,隻能感覺出很冷。

明明門窗緊閉,屋子裡也點著炭火,但還是陰冷得不行,那一絲絲不知道打哪裡來的冷意無孔不入,專往人心肺裡鑽,讓人手腳冰涼的同時,牙齒也冷得直打顫。

阮妤就是在這樣的冷意中醒來的。

她像初生的嬰孩一般蜷縮在被子裡,仿佛這樣可以讓身體不那麼冰涼,可還是沒用,她雙手環抱著肩膀,兩隻腳背疊加著,似乎想再忍耐一會,最後還是輕輕嘆了口氣,睜開了眼。

頭頂床帳上的蘭花是她去年春日繡下的。

栩栩如生。

她就這樣盯著床帳看了一會,而後才從被子裡伸出手把放在枕邊的冬衣拿過來套在了身上,倒也沒再賴著,起身靠坐在床上,頭還是疼,身體也不舒服,月要酸背痛,最難受的還是喉嚨,昨兒夜裡又咳了一夜,冒著火辣辣的疼,許是屋子裡的炭火燒得太旺,她這會喉嚨不僅疼,還很乾,拿過放在一旁的杯子,裡麵已經沒有水了,想起身下床,頭又是一陣暈眩,隻能無奈地靠了回去。

脊背靠在床板上的時候,看著那軒窗外的白光,也不知怎的,突然失笑一聲。

她這身子骨還真是越來越糟糕了。

阿清端著藥推門進來,見她已經醒來,有些圓憨的小臉上霎時迸出一道笑容,「您醒了!」

像喜鵲一般的聲音給這寂冷的屋子也添了幾分春意。

阮妤順著聲音抬起頭。

她生得很是好看,鵝蛋臉,柳葉眉,眼睛烏黑透亮,嘴唇……許是沾染了病氣,但也能瞧出她的唇形很好看。

這樣一張暖玉春水養出來的臉,即使沾了歲月的洗塵也不曾蒙塵,反而因為年歲更添了一些少時不曾有的悠然嫻靜,如明珠一般。

她看著人彎起嘴角,「早。」

聲音有些啞。

阿清今年十三歲,是阮妤來淩安城的那一年撿到的,撿到她的時候,她才十歲,瘦骨伶仃,大冷的冬日隻著一件破舊的單衣,露出的腳踝和手臂全是被鞭子抽過的傷痕。

阮妤見她可憐,給她擦了藥買了衣裳還留下銀子才走。

那日小姑娘跟了她一路也沒什麼表示,哪想到幾日之後竟然到了她店門前,跟個可憐巴巴的小狗似的蹲在外頭,任人趕也不肯走,直到她出去,她立刻抬起烏黑的眼睛望著她。

她拉著她的袖子說,「我能乾活,你留下我好不好,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我已經用你給我的錢還給我爹娘了,他們已經和我劃清界限了。」

阮妤哪裡缺什麼乾活的人,何況一個小孩又能乾多少活?可她還是把她留了下來。

不為別的。

隻因她實在太孤獨了。

她想要找個人陪著她,無論是誰都好,隻要……別再留她一個人。

阿清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隻是瞧見她烏黑的發絲被風一卷才想起門還沒關,連忙掩上身後的門,小心翼翼端著手裡的藥朝人走過去,一路都沒灑出一滴,這才笑著抬起頭,目光掃見她蒼白的臉又急了起來,小小的年紀跟老媽子似的絮叨著,「您昨兒夜裡睡得怎麼樣,喉嚨還難受嗎?要不要請許大夫過來看看?」

說完見阮妤隻是笑看著她又耷拉下眉毛,「您怎麼都不說話。」

阮妤這才笑道:「我說了,你又不愛聽。」

果然剛說完,小姑娘就癟起嘴巴,「那您就不能好好吃藥嗎?許大夫說了……」看著床上笑望著她的嫻靜女子,後頭的話又說不下去了,低著頭,情緒也沒那麼高漲了,眼淚突然跟斷了線的珍珠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有一滴掉進藥碗裡濺起水花,她才回過神,連忙止住眼淚,把藥碗放到一旁,又抬起臉殷殷切切望著她,「您吃藥,好不好?」

阮妤看著她,半晌,嘆了口氣。

她抬手,「過來。」

小姑娘就如歸巢的雀兒一般撲進她的懷裡。

阮妤任她抱著,手放在她的頭頂撫著她的頭發,她沒說吃不吃藥的事,而是和人交待道:「店裡的李嬸夫婦都是實誠人,等我走後,他們會照顧你。」

「我梳妝台那邊的小木盒裡還有不少銀票,是留給你做嫁妝的。」

「您不許說這些!我不聽!」少女捂著耳朵,哭著打斷她的話,本就通紅的眼睛此時更是水氣彌漫,她仰頭看著阮妤,眼淚就跟抹不盡似的,越擦越多,「我不聽,您不許說,不許說……」

可阮妤多絕情一個人啊。

她隻是目光溫和地望著她,卻沒有如她期願的那樣說出那些話。

她在這世上已沒有什麼留念的人和事,死於她而言並不可怕,活著不知道做什麼,日復一日這樣過著,死亡反而成了一種解脫……魂飛魄散也好,去往生也罷,總比這樣空盪盪留在這世上要好。

阿清好似也清楚了她的絕情,看了她好一會,最後啞著聲,問她,「這世上就沒有讓您能留下的人了嗎?」

說完見她仍眉目溫和的笑著,到底是擦乾淨眼淚坐了起來,最終還是沒忍住看著她說了一句,「您真狠心。」

阮妤笑笑。

是狠心。

有時候她也在想,當初為什麼要選擇那條路。

如果從一開始,在知曉自己的身世後,沒有因為他們的三言兩語而留下來,那她的這一生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阮雲舒不會把她視作眼中釘,疼愛她的祖母也就不會因她而死,而她的那些家人也不會對她感到失望,以至於……把她逼得瘋魔,逼得癲狂,最後連她自己都不認識自己。

「霍大人呢?」阿清像是突然想到什麼,眼中重新拾起希望,她抓住阮妤的胳膊,著急地說,「您和霍大人不是很好嗎?他走之前還讓我好好照顧您,您和他……」

阮妤似是才想起霍青行,輕輕「啊」了一聲。

看著阿清希冀的眉目又笑了,她抬手撫著她的頭,慢聲細語又溫柔無比,「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他……」她看著軒窗外的白光,較起醒來時好似要亮了一些。

她就這樣靠在床上,看著那茫茫白光,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和霍青行本該是這世上最親密的人。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成婚那日,喜娘說的話還在耳邊縈繞,可他們兩人誰也沒做到,倒也沒什麼好怪的,他們這一場婚姻原本就源於一場陰謀和陷害,以至於成婚成得不明不白,婚後也沒什麼感情。

可這感情的事誰又說得清楚?

更何況若真要怪,在這件事上,她和霍青行各占一半,都有過錯。

早些年的時候,她聽旁人說他喜歡那位首輔家的小姐,索性就和人提了和離,霍青行那天隻是看著她問了一句「你想清楚了嗎?」見她點頭,沉默許久便應了「好」。

至於淩安城的這幾年——

兩人的重逢雖然讓他們雙方多了解了一些彼此,但這一份了解還是太遲了,她早前聽說他跟徐之恆已經扶持新皇登基,想必不用多久,亦或是如今,他就已經位極人臣了,他以後會有更多的如那位首輔小姐一樣溫柔的女人。

而她很快就會消亡於這塵世間。

三春月,萬物復蘇,經歷了一場動盪的長安城在低迷了一段時日後又變得和從前一樣了,熙熙攘攘,歌舞升平。

早朝剛結束,霍青行一身緋衣官袍,手拿玉笏,鶴立長身,獨自一人從太極宮出來。

眾人瞧見他的身影,紛紛避讓到一旁,請他先行。

有躬身稱他「霍相」的,亦有臉色蒼白,低著頭不敢多言的……上一任天子李泓登基的時候,霍青行無故被貶,他一介白衣出身,無名無戶,偏受了天子和莊相青眼成為當朝新貴,眾人表麵上奉承他,私底下卻嫉妒不已,以至於他落魄的時候,有不少人都落井下石,拿莫須有的髒水往他身上潑。

那個時候誰也沒想到這被貶淩安城的罪臣居然還能回來,甚至還以不足三十的年紀登上了內閣首輔的位置。

如今他位極人臣,那些曾經害過他的人哪個不是戰戰兢兢,夜不能寐?

生怕他要清算舊賬。

可霍青行卻目不斜視,徑直朝城門口走去。

他的神色很平淡,像一汪砸進小石也不會泛起漣漪的湖泊,曾有人以「泰山崩於前麵不改色」來形容過他的脾性,無論是當初被貶,還是如今受封,霍青行的情緒好似從來不曾有所波動,甚至有官僚私下猜他是不是麵癱,要不然一個人怎麼能一點情緒都沒有?

走到城門口要上馬車的時候,霍青行看到了徐之恆的身影,他駐足喊人,「徐大人。」

「霍大人。」徐之恆頜首回禮。

兩人雖然同為新皇的左膀右臂,又有舊日淵源,感情卻並不深厚。

霍青行駐足也不過是打個招呼,如今禮既見過,倒也沒什麼好交談的了,他朝人點了點頭便不再多言,剛要登上馬車,身後便又傳來徐之恆的聲音,「我聽陛下說,霍大人請了長假。」

霍青行握著布簾的手一頓,回首看人,男人神色沉默,深邃的目光卻一直望著他,他也沒有隱瞞,點頭應是。

徐之恆抿唇又問,「霍大人要去淩安城?」

「是。」霍青行再頜首。

徐之恆看著他沉默許久才再度開口,聲音較起先前卻淩厲了許多,「霍大人當真以為她肯再接受你?我們都清楚她的脾性,她決定了的事,誰也改變不了。」

他不行,霍青行自然也不行。

「我沒這樣想。」

「那你……」徐之恆蹙眉不解。

霍青行這會倒不似先前那般言簡意賅,而是溫聲說道:「我知她脾性,也知我們之間誤解頗多,但以後的日子還很長,我日日守著她,她總有一日會明白我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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