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部長大人,天亮了(萬字)(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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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散落在櫸樹的嫩葉上,療養院一片清幽。

小房間裡,多崎司哢哧哢哧地碾咖啡豆,栗山櫻良燒水燙杯,不久後,兩人在窗前的的地板坐成一排,喝著熱咖啡。

窗邊藤椅上整齊疊放著部長大人的長筒襪和內衣,椅背搭著做工精良的潔白禮裙,唱片機裡傳出年代久遠的爵士樂曲聲。

「剛才飛來一隻好大的烏鴉,」栗山櫻良忽然說道,「在窗外盯著我們看了一會。」

「那隻烏鴉每天一到傍晚就要來,你別管它。」多崎司把咖啡杯放到地上,笑了笑:「就把那當成是禮節性的到訪即可。」

「呃,不如把烏鴉請進來做客?」栗山櫻良調皮似的說道。

「不不不,」多崎司趕緊搖頭,「今晚誰都別想打攪我和部長大人。」

栗山櫻良盯著自己的腳尖,一陣沉默。

多崎司一時間也不想說話說,隻顧著喝咖啡。

視線不時朝部長大人看過去。

她穿著一件男式的襯衫,下邊光溜溜的隻穿內衣,她的頭發束起向上的馬尾,所以耳朵和後頸全都暴露了出來。在個位置上,生長著一雙柔軟小巧的粉色耳朵。

那耳朵粹出於審美目的而造出來的。

至少多崎司是這樣認為的。

他悄悄挪過去了點。

少女形狀纖細優美的脖頸,仿佛一棵剛剛破土而出的青菜,那純潔無瑕的肌膚,艷麗地閃著生命的光澤。

這幅景象奇跡般親切而美麗。

幾乎勝過任何女子一絲不掛的模樣,深深地震撼著他的心靈。

為什麼這麼美麗的肉體,內心會生病呢?

多崎司半晌無語。

隻是悄悄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心。

「對了,我剛才泡在浴缸裡的時候,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栗山櫻良像想起了一件大事般,轉頭嚴肅地看著多崎司,「你上次說過的什麼在太平洋上遇到的美人魚還是什麼,能不能和我再說一遍?」

「我什麼時候說過?」多崎司疑惑道。

「有的,你肯定說過。」

「你記錯了吧?」

「絕對沒有,我記得很清楚。」栗山櫻良很執拗地用清澈的眸子盯住他的臉,「後來你遊走了,把我一個人扔在海裡,你還說沒有?」

「嗯,我有印象了。」多崎司伸出手,扌莫了扌莫她的小耳朵,「我乘坐的船在太平洋中沉沒了,於是我抓住救生圈,一個人看著星星在夜海上漂遊。靜靜的、美麗的夜,忽然發現對麵有一條美人魚漂來。」

「對,就是這個。」栗山櫻良用力地點頭,「當時我還問你美人魚漂亮不。」

多崎司笑了下:「不漂亮能叫美人魚嗎?」

「也對哦。」栗山櫻良罕見地露出憨憨的表情。

「老實聽著好了,不要插話。」多崎司彈了下她光潔的額頭,「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呢,我和美人魚就擠在同一個救生圈裡,邊隨波逐流邊談天說地。」

栗山櫻良就像聆聽海邊幽靈唱歌的漁民一樣,認真地眯著眼睛。

「聊彼此從哪裡來的,以後要去往何處,還有愛好啦,電視節目啦,昨天做的夢啦等等東西,每天晚上都一起和啤酒數星星,偶爾數一下魚群裡有多少魚。」

「慢著,哪裡有啤酒?」

「從輪船裡飄來的罐裝啤酒,和沙丁魚罐頭一起飄來的。」

「嗯。」

「喝著喝著,美人魚的問我往下怎麼辦,我說前方有島嶼,要遊過去。但美人魚認為沒有島嶼,還不如留在原地。」說到這,多崎司停下來喝了一口咖啡,接著說:「我一個人遊了兩天兩夜,終於爬上一座大島嶼,被開飛機路過的星野花見救了,再回頭找美人魚時,大海已經空無一物。」

「嗯,就是這樣。」

栗山櫻良曲著腿,把下巴擱在膝蓋上,仿佛要把外部世界與自己的世界嚴密地隔開。

從多崎司的角度看過去,她現在就像個小孩子,不會超過十歲歲。窗外傳來的一道清晰的雷鳴聲,不合時宜的冬雷,往外看一眼,月亮看上去比剛才更大更亮了。

「欸,在那之後怎樣?」栗山櫻良問道,「就是找不到我之後,未來怎樣?」

「誰知道呢?」多崎司笑著回答她,「說不定在好多年後,會在某一間街角的酒吧遇見,然後一塊喝啤酒。」

「不覺得感傷」

「或許。」

「好在現實中你不會拋下我一個人遊去島嶼,對吧?」

「必然的。」

「心裡舒坦多了。」栗山櫻良哧哧笑著,身子湊過,緊緊挨著多崎司的月匈膛,一邊用指尖戳他的月匈口,一邊說:「喜歡和你在一起,有時候找不到你人了,恨不得馬上拋下一切去找你玩。」

「唔。」多崎司摟住她。

「是有時候,」栗山櫻良強調道,停頓了30秒鍾。繼續說道,「我是非常喜歡和你呆在一起的,但並不是說一輩子都要呆在一起。怎麼回事呢?」

「小唯也是這樣說的。」多崎司思考了下,「或許,你們兩個內心始終都是高傲的吧,不願意就這樣屈服,我能理解。」

「你當真能理解?」栗山櫻良坐起身子,死死盯著他的臉。

「已經理解了啊。」多崎司老實地回答。

栗山櫻良便重新躺下,小巧秀氣的月匈部溫柔地貼著他的肋部。

「是時候去貓城看看了。」多崎司用手輕輕撫扌莫她的背脊。

「貓城……」栗山櫻良細聲呢喃。

「數據不足。」多崎司說道,「我對貓城還什麼都不了解,有點忐忑呢。」

「我本身對自己也不大了解,」栗山櫻良無力地笑笑,「不騙你。我這樣說,不僅從哲學意義上,而且從實際意義上,是真是假我都不知道。」

說完這句,她搖了搖頭,像是要透氣那樣走到窗前,拉開簾布。

窗外可以看見亮著稀疏燈光的療養院,造型各異的屋頂上方漂浮著一彎白骨般的曉月,她身上仍然穿著多崎司的白襯衫。

「多崎司,」她指著月亮喊道,「回到你原本的世界去吧——」

轟隆——

空中響起一聲巨雷,玻璃窗震得微微顫抖。

「不冷嗎?」多崎司問。

時值2月中旬。

少女站在窗前口吐白氣。

經過他的提醒,栗山櫻良才好像意識到寒意,於是她趕緊鑽進被窩裡。

多崎司也坐在被鋪邊上,輕輕扌莫著她的腦袋。

睡衣涼冰冰的。

栗山櫻良用鼻尖蹭著他的掌心,鼻尖也涼得很。

「喜歡你。」她忽然說道說。

「我也一樣的,」多崎司答道,「喜歡部長大人溫暖的身體,喜歡安靜地扌莫著她的頭發,喜歡她睡著時的輕微喘息,喜歡早上叫她起床,喜歡她罵人時的不屑,喜歡看到她穿著我那件寬大的男式襯衣。」

聽著他說話,栗山櫻良把眼睛瞪到最大,筆直地凝視他。

仿佛小貓把瞳孔完全張開,凝視著黑暗中的物體那樣。

「你要記得去貓城。」她用強調的語氣說道。

「怎麼去?」

「等會睡著後,坐電車去。」

「電車?」多崎司好笑地問。

栗山櫻良把被子拉上,遮住下巴,然後一個勁地點頭。

眸子裡帶著笑意,但由於下巴被遮住了,無法分辨她是不是正在笑。

「坐電車去,也是坐電車回?」

「是的。」

「我明白了。」

「那你會驅邪。」栗山櫻良又問。

「驅邪?」多崎司愣了一下,搖頭:「不,我還沒學過那種東西。」

「不會驅邪可不行。」栗山櫻良表情嚴肅。

多崎司扌莫著她的額頭:「比如說驅什麼邪?「

栗山櫻良沒有回答。

沉默片刻後,她輕輕搖頭:「去到你就知道了,你那麼聰明,肯定不會失敗的對不?」

「嗯!」多崎司用力點頭。

轟隆——

屋外又是一聲巨雷,仿佛要把天空炸成兩半。

「你也換上睡衣,關掉電燈,進來和我一起睡,」栗山櫻良在被子裡縮起身子,「抱著我,這樣你才不會迷路。」

「好的。」

多崎司起身,關掉了臥室的電燈。

在黑暗中脫去衣服,換上睡衣,一邊換衣服一邊嗅著自己身上的味道,今晚他沒洗澡呢,但幸好身上沒有汗味,體味也沒有,值得慶幸。

轉身,鑽進被窩,伸手摟住部長大人。

少女把頭枕在他的手臂上,身子一動不動,像是冬眠了的小動物,暖暖柔柔的身子,像不設防一般呈現出來。

月亮從豁然敞開的窗口探過臉來,窺視著床上的動靜。

兩人同床而臥,時間過得十分愜意。

栗山櫻良竭力不想露出緊張的情緒,但多崎司還是能感覺到,隔著柔軟的肌膚逐節觸扌莫她脊骨的時候,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少女身子的顫抖。

窗外下起了雨來。

空氣變得黏糊糊的,雨點橫掃過來,敲擊玻璃窗發出「噠噠」的響聲,世界仿佛正朝著末日一路狂奔。

栗山櫻良被摟著,不動彈身體,也不開口說話。

多崎司也不想說話。

懷裡摟著美少女少女的身體,絕對是一件令人感到幸福的事。不時地,她的鼻尖會觸碰到臉頰,呼出的溫暖氣息吹拂在脖子上,小巧秀氣的月匈部也能感覺到。

她的皮膚也在散發出美妙的香氣,那是一朵花兒在綻放的過程中會發出的特殊的生命的香氣。

黑暗中,栗山櫻良一邊用結繩把兩人手腕係在一起,一邊輕輕說道:「我們必須睡著,才能去到貓城。」

多崎司看著天花板:「我盡快睡著。」

這時,栗山櫻良忽然脫掉了襯衣,翻身趴在他的身上。

很柔軟。

仿佛追逐著陽光的藤蔓植物的嫩芽,正在靜靜扌莫索必將到來的成熟形態。

氣氛極其曖昧。

中心模糊,模棱兩可。

但兩人都在試圖表達的意思卻有相通之處。

「肯定可以的。」栗山櫻良說著,慢慢向下移動。

這個動作的意思十分明顯。

多崎司注意到,她的眼睛裡蘊藏著一種光芒,那光芒的帶著前所未見的色彩。

為了緩解緊張,他笑著說了句:「你這樣會被詩織罵的。」

「管不了那麼多了。」栗山櫻良頗為用笑容回應他。

等多崎司從這笑容中讀出「決絕」的意味時,已經完整地被接納了。

一切都很自然,很普通,就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又或者說是完成了一件早就應該做的事。

夜幕當中,栗山櫻良的臉色沒有一絲變化,隻是呼吸略有些紊亂,半張的嘴唇在微微地動,仿佛要形成某種話語。

最後,她吐出了「tsukasa」這一個音節。

她這麼喊多崎司,還是第一次。

「司君。」

第二次喊出來時,加了敬語。

第三次又是單獨的一聲「司」,就像練習外語單詞的發音,如此重復了好幾遍後,部長大人緩緩俯下身,臉龐湊近多崎司的臉,將嘴唇貼在他的嘴唇上。

柔軟的雨夜,清香撲鼻。

親口勿的過程中,栗山櫻良伸出右手,攥住多崎司的左手。

緊緊地、牢牢地握住那隻手,纖小的指甲甚至掐進了他的手心,兩人的手腕,用三色的結繩緊緊係在一起。

「接下來就交給你了。」她微微喘著氣說。

「明白。」多崎司答道。

栗山櫻良深呼吸一下,閉上雙眼。

靜靜地呼吸,側耳傾聽自己的呼吸聲,鮮紅熾熱的血液中沿著血管送往全身,它改變呼吸的節奏,讓心髒的跳動更加強勁。

在多崎司的引導下,兩人仿佛兩條剛從冬眠中蘇醒過來的蛇,在春天的草原上相互纏綿。

窗外,雨還在下。

白色水銀燈照亮濕漉漉的路麵。

黑黑的樹林,小小的山包,三三兩兩的人家燈火從中閃出,繼而消失。

……

一覺睡醒過來的時候,多崎司發現躺在一片幽深的灌木叢中。

四下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抬手把腕表湊到眼前,凝目細看,淩晨5點多。

夜間植物味和潮濕的泥土味兒沖進鼻腔,從樹枝間可以看見夜空,竟亮得出奇。遮蔽天空的雲如電影銀幕一般映出地麵的光亮,附近還不停地傳來汽車輪胎的摩擦聲,看來是位於都市的一角。

「在夢中嗎……」

多崎司呢喃一句,深深吸了口氣,腦袋有點暈。

爬起來,朝著有燈光的地方鑽出灌木林,來到一個稍微開闊的地方,一條不太陡的無窮盡漫長坡,坡道頂端,仿佛類似神社鳥居的建築映入眼簾。

稍稍整理一下衣服,拍掉頭發上的草屑,多崎司開始往坡頂爬去。

不清楚鳥居背後的究竟是民宅還是神社、療養院之類,搞不好是公園或庭園也說不定。冷靜一想,出現在這種奇怪地方的場所,多半不會是咖啡廳。

穿過鳥居時,氣溫驟然變冷。

多崎司忽然想到一件事。

在神道教的寓意中,鳥居代表神域的入口,用於區分神棲息的神域和人類居住的世俗界。

反正沒什麼好怕的……他裹緊外套,隻身走進神社內。

院內僅一根高高豎起的水銀燈,通往大殿和香資箱和繪馬匾上投灑著不無冷漠的光。身影在砂石地麵上長得出奇,四周空無人影。

時間是黎明來臨之際,庭院裡芳草萋萋,一些倒塌的建築淹沒在青草當中,無法分辨。與其說是庭院,倒不如說更像一塊野地。

多崎司朝唯一完整的拜殿走去。

老舊的拜殿。

周圍樹林茂密,看著陰暗,樹葉在風中沙沙搖曳,猶如蠢蠢欲動幽魂。

青草和綠葉的氣味,飄盪在夜色裡。

多崎司深深地呼吸著草木的清香,路過兩株盛放的櫻樹下。

抬頭看了看,是八重櫻。

翠綠的枝頭,密密麻麻地開滿淺紅色的花瓣,把枝條都壓墜下。

多崎司走進拜殿。

裡頭十分陰暗,幾乎沒有光線,啪答啪答的水滴漏在透著冷意的長廊上,往盡頭遠遠地一瞥,有光傳來。

穿過長廊,映入眼簾的是一處月台。

還是空無一人。

一輛生鏽的市郊電車停在那兒,風吹來令人感到愜意的懷舊氣息,夾著細細的談話聲。

多崎司朝那邊看過去。

在月台的警衛室裡邊,幾隻貓在那交頭接耳。

「你不覺得好像有人的氣味嗎?」一隻黑貓說。

「是有一股怪味。」一隻老公貓吸著鼻子贊同。

「其實我也感覺到啦。」又有一隻貓附和。

「奇怪呀,人是不可能到這兒來的。」

「對,那是當然。」

「不過的確有人的氣味呀。」

「走,我們去看看。」

「必須要去看看,通往貓城的列車,絕對不允許有人類混進去。」

領頭的老公貓爪子一揮,帶領一眾年輕的貓咪從警衛室走出來。

多崎司趕緊鑽進電車,躲在車座底下。

貓兒分成三個隊,開始搜索月台的每個角落。

它們的鼻子很靈敏,嗅著空氣中淡淡的氣味,柔軟的爪子踏過地板,步步逼近。

其中有一隊貓進了車廂,多崎司趴在座位底下,可以看到它們擁有鋒銳的爪子的肉墊,正在慢慢逼近,它們似乎因為人類的氣味而變得興奮起來。

這個世界不是人類可以涉及的場所,如果抓住那個倒黴蛋,它們絕不會他安然無恙地離開。

三隻貓墊著肉墊,停留在多崎司躲藏的座位旁邊,使勁聞著氣味。

「好怪啊。」其中一隻毛色油光的大橘貓,微微抖動著長胡須,「明明有股很濃的氣味,卻找不到人,應該在這附近才對的啊。」

「的確奇怪。」

「再去別的地方找找看。」

「可是,這太奇怪啦。」

於是,三隻貓百思不解地離去。

它們極其輕微的腳步踏出車廂,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多崎司了一口氣,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要知道剛才最近的時候,他幾乎是正麵和一隻貓鼻尖碰鼻尖了,不可能看漏的。

但不知為何,貓似乎看不見他的身影。

多崎司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

看得清清楚楚,肌膚並沒有變成透明的,手腕上的三色結繩,隱隱傳遞出熱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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