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1 / 2)
範無救清了清嗓子,咳了一聲。
郭勇明手上的動作停下,轉頭看了他們一眼。
見是他們兩個,老人一雙昏黃的老眼微微一睜。
「是你們。」郭勇明說,「你們果然看得見……」
「看得見,你該走了。」範無救說,「跟你說了,隻有七天,你這都多少天了?」
這話一出,郭勇明就知道他倆是誰了。
郭勇明撇撇嘴,冷哼一聲,低下頭接著鏟他鍋裡的空氣——那鍋裡什麼都沒有。
「我不回去。」郭勇明嘟囔著說,「風風還沒長大,我兒子也還小呢,我兒媳婦兒前段時間還說想吃花蛤,我那天早上剛買回來的,還在桌子上放著呢,她都沒吃。」
白無辛覺得有些不對:「你兒子多大了?」
「30了。」
「30還小嗎!?」
「那怎麼不小了!現在還不會做飯呢!」
郭勇明拿起鍋勺,朝著他們倆嚷嚷起來,「他哪兒是個大人吶!再說了,我老婆子早兩年死的時候還讓我好好看著他呢!我答應她了!我不能早走!我不走!」
「要我說……你其實也沒了。」範無救說,「你已經死了,你別忘了。」
「……我不管!」郭勇明甩甩手,「我就在這兒呆著!我不走!我要看風風長大!我得守著我兒子!至少等我兒子壽終正寢了,我再跟他一塊兒下去!」
「你不要這麼固執,生死輪回那是天地法則,魂魄死後就該即刻塵歸塵土歸土,魂歸地府判罰得善等候輪回。」範無救說,「而且,魂魄如果在陽間停留太久,是會變成厲鬼凶煞的,到時候可就殺人不眨眼了,鬼可是一點兒理智沒有,全靠本能行動的,你可是會害死你的寶貝孫子的。」
郭勇明一下子不吭聲了。
白無辛突然發現這招有戲,趕緊趁熱打鐵:「你在地府也可以守著家人的,我就經常去給我父母燒錢讓他們保佑我的!」
範無救表情一凝,看向白無辛的目光竟十分錯愕。
白無辛對此毫無感覺。一說起父母他就笑了,說:「而且,你不覺得去地底下,比在人間做遊魂更能保佑人嗎?」
郭勇明有些猶豫了:「可是……投胎了的話,不就不能留在下麵了嗎?」
範無救回過神來,回答:「不是,如果你有要求,實在放心不下的話,可以留在地府等家人。」
郭勇明不說話了。他低下頭,在黑暗裡迷瞪地看著這一口鍋。
他在糾結。
白無辛非常緊張,忍不住去看範無救。
範無救倒是神色如常。他感受到目光,瞥了白無辛一眼,拍了拍他的腦袋,讓他放輕鬆。
沉默良久,郭勇明鬆開了握著鍋勺的手。
鍋勺跌到鍋裡,哐啷一聲響。
他鬆手了。
白無辛神色一喜,這就是郭勇明同意了的信號。
「我可以跟你們回去。」郭勇明說,「但我要給我孫子做一頓魚再走。」
白無辛:「……誒。」
範無救迅速地理解了現狀:「你在說你要完成夙願?」
郭勇明很用力地重重點頭。
範無救頭疼地嘆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
「問一下,」範無救說,「如果不完成你的夙願的話,你就不打算走了,對嗎?」
郭勇明很固執:「我要給我孫子做魚。」
範無救說:「回答問題。」
「我要給我孫子做魚。」郭勇明說,「我孫子沒吃到魚,好好一個生日全被我禍害了,以後也……我,我得給他做魚吃。」
白無辛心裡發酸又悸動。
他感動極了,張嘴正要說話,一隻胳膊被範無救拉了起來。
「失陪三分鍾。」
範無救對郭勇明說完,拉著白無辛往外走:「過來一下。」
兩人走到屋外,站在了小過堂裡。
範無救抱著雙臂,靠牆蹲下,開門見山道:「給他實現願望,也不是不行。」
白無辛站在一旁,聽出了他話裡有話。
果然,範無救下一句就是——
「但是這個……恐怕是真的不行。」
「為什麼?」
「他要做魚,寶貝兒。一個魂魄做的魚,怎麼讓活人吃到?」
範無救嘴直口快,說完這一句話,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叫了什麼。
白無辛被一聲寶貝兒叫得兩肩一抖,低下頭,拿手捂了捂臉,夜色裡都看得出他的臉紅得像放燒烤架子上烤過了似的。
範無救不太自在地輕咳了一聲,也紅了紅臉,欲蓋彌彰道:「總之,他這個願望很難達成。」
白無辛也跟著輕咳了兩聲,道:「那,就沒有什麼辦法了嗎?」
「你很想幫他?」
「還好吧……能幫就幫啊。」白無辛唔了聲,指指自己,說,「可不可以讓他上我的身做飯?做完再拎出來,這樣就可以了吧?我是活人啊。」
「不行。」
「為什麼啊?」
「因為我反對人之初性本善的說法。」範無救說,「一個人死了,然後有一個人讓他上身,做事,實現願望 ,他重新感受到了活著的滋味,你覺得,他會那麼容易地選擇放棄,選擇離開去死?」
白無辛被這話噎住了。
他問:「那……還有別的辦法了嗎?」
範無救搖頭:「沒有。魂魄做的東西,隻能死人吃,人是不能吃的。」
白無辛抿著嘴沉默了。他肉眼可見地失落下來,垂頭喪氣地挪著腳步走到範無救旁邊,挨著他蹲了下去,抱著膝蓋縮成一團。
卑微可憐又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