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36(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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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孟喜的心情十分復雜,這種復雜從狗蛋虎蛋出現那天就揮之不去。

怎麼說呢,這兄弟倆,如果隻是看他們現在的表現,她相信任何一個成年人都會同情,都會心酸。可誰又能想到,十幾年後,她家庭的最大禍端就是這倆小子引起的呢?

準確來說是虎蛋引起的。

上輩子的衛紅和根花,一開始隻是小矛盾小摩擦,裙子鞋子書包頭繩之類的小事件,但當她們十五歲那年,一個叫張江的男孩出現在她們生活中之後,姐倆的關係就徹底不一樣了。

在這個閉塞的礦區,張江從一輛桑塔納小轎車上下來,成為了金水中學的一名插班生。

大城市來的,有錢人家的,長得高大英俊的男孩子,中間各種青少年男女的情竇初開衛孟喜這當媽的也不好提,等她發覺不對勁的時候,姐倆已經反目成仇了。

倆人都覺著自己才是跟張江談戀愛的人,對方都是插足的第三者,可事實呢?衛孟喜調查過,這小子是個十足的花心大蘿卜,但凡中學裡好看的女孩他都獻過殷勤。

衛雪文靜精致,衛紅活潑可愛,雖然個有高矮,膚色有差別,但都是中學裡不可多得的漂亮女孩,他一天給衛雪送筆記本,一天又給衛紅送鋼筆,過幾天給衛雪送磁帶,又給衛紅送口琴……她們並不是真的缺這些小東西,但凡她們開口,衛孟喜也會給她們買的。

但青春期的女孩就是那麼奇怪,莫名其妙陷入熱戀,等發現對方還有「第三者」的時候,她們的天塌了。

當發現這個「第三者」還是自己的姐姐(妹妹)時,她們的小宇宙徹底爆炸了。

後來張江轉學走了,但姐倆的關係卻回不到從前,一個被嚇瘋了,一個自暴自棄胡亂嫁人,結局都不好。

衛孟喜上輩子是真殺了張江的心都有,但凡他不要玩曖昧,不要左右殷勤,喜歡誰不喜歡誰一次性說個清楚,兩個女孩也不會被傷那麼深。所以現在,衛孟喜看著這個軟萌萌的可憐男孩,心情真是微妙極了。

恨他吧,他現在隻是個餓兮兮的孩子,還沒做任何傷天害理的事。

不恨他吧,衛孟喜也做不到,一聽見這個名字她就想起女兒們的不幸,生理性厭惡。看來她的重生真的改變了很多事,早死的繼妹還活著,原本早應該過繼給有錢人的張江也沒過繼出去,就連張川也還好好活著。

上輩子她好像聽衛雪說過,張江有個哥哥叫張川,以前家境不好疏於管教學壞了,好像是跟著人家去西南邊陲背大煙,後來死在一場金三角的槍戰中。當然,當他眼含熱淚說出這件事的時候,哪個女孩不會心疼他呢?

男孩把他內心最深處的傷疤,血淋淋的撕開給你看,你就是那個獨一無二的人——這樣的套路,哪個中二期純情少女頂得住?

不知張川的故事是真實存在的,還是張江為了博取女孩同情編造的,反正連帶著她對這個人也沒好感。

可能是感覺到她的態度變化,狗蛋很著急,對著弟弟是打又打不得,罵也罵不得,「張江你能不能別哭了,你忘了奶奶說的,咱們不能白吃別人的飯?」

奶奶說的有道理,可是……他真的好餓,比在老家還餓。

虎蛋的委屈就像開閘的河水,止都止不住。

「誰說你們白吃我的飯?」衛孟喜脫下手套,揩了揩手,「你們幫我乾活,我感謝你們,這是等價交換。」

狗蛋不懂啥叫「等價交換」,但他聽懂了,這頓飯不是白吃的,心裡鬆口氣。「阿姨那你給我弟弟飯吧,我不吃,活我來乾。」

衛孟喜搖頭,「這可不行,我的活計很累很辛苦的,你一個人乾不了。」

她又補充一句,「要是不能按我的要求完成任務,我的飯就虧了。」

狗蛋捏了捏拳頭,眼神堅定地看著她:「好,阿姨你說吧,需要我們乾啥。」

衛孟喜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到有啥是他們能乾的,她的快餐車不需要他們推,打飯打菜也不需要他們幫忙,麵對這個主見非常大的男孩,說謊還不能說得太敷衍。

「保密,你們先吃飯,晚上來我們家,我把任務交給你們。」本來想加一句「可以嗎」,她平時都是這麼跟孩子說話的,要讓他們有一種被商量的感覺。

可這個男孩,她還是憋住了,萬一人家說「不可以」,這不就聊死了嗎?

果然,她用命令的語氣說,狗蛋就不猶豫,「行。」

衛孟喜自己備了幾個碗,有時候遇到沒帶飯盒的工人,就借給他們用,現在正好派上用場。一人盛一碗蓬鬆鬆冒熱氣的米飯,再給他們碗頭上一人扣一勺紅燒肉,一勺大蔥小炒肉,素菜直接盛空碗裡,「不夠我再盛。」

當然,還有半碗「聲明在外」的鹵肥腸,一咬一口油,香得能讓人吞舌頭。

狗蛋又說了一聲「謝謝阿姨」才吃,虎蛋吃了一口,想起來也趕緊眨巴著大眼睛說謝謝,呆萌呆萌的,還挺可愛。

快餐車底部有爐子,所有菜都是熱乎乎的,衛孟喜還讓他們進來,蹲在爐子旁邊吃,也不知道是菜太辣了還是爐子太暖和,倆娃吃得那是滿頭大汗。

「辣嗎?」打完一個工人的飯菜,衛孟喜抽空問。

「不辣。」張家也是石蘭人,無辣不歡的,虎蛋也搖頭,一張小嘴巴辣得紅艷艷的,比小女孩還好看。

「那就是熱了。」衛孟喜看了看倆孩子的手,通紅通紅的,小魚際的皸裂口子露出裡頭鮮紅的肉。

「晚上我在院裡吹三聲口哨,你們要是手頭不忙,就悄悄過來我家,我有任務。」

這種特務式的接頭暗號,可把兄弟倆興奮壞了,「行,阿姨。」

吃完,衛孟喜看著他們的意猶未盡,又給加了半碗,「把嘴巴擦乾淨。」

狗蛋聽話聽音,再三保證,「阿姨放心吧,我們不會說出去的。」萬一繼母覺著阿姨給他們飯吃是想騙他們乾苦力呢?

他雖然還不是很懂大人的微妙關係,但他知道繼母的腦回路,如果他們幫衛阿姨乾活,那就沒力氣乾家裡的活,繼母可不就「吃虧」了嗎?到時候罵他們事小,連累衛阿姨被誤會就不好了。

要是衛孟喜聽見這孩子的心聲,估計能驚訝得跳起來,思慮周到,思維縝密。

天冷,出來買飯的人也稀稀落落的,賣了快一個小時才賣完。她推著車子到家,發現孩子們咋就自己吃上熱飯熱菜呢?

小呦呦領著紅燒肉蹲廚房裡,第一個沖上來,嘴裡說「姐姐」,手指著煤爐子,急得嘴裡冒泡就是說不出一句話。

這是……告狀?

衛孟喜一愣,這孩子她還是第一次看見她急成這樣,「不急不急,好好跟媽媽說咋啦。」

衛紅根花卻得意洋洋,挺著小月匈膛,「我們自己熱噠!」

天冷,廚房的小煤爐是燒著的,隻是蓋上了蓋子,隻需要擰開蓋子通一下,火就能旺起來。而平時媽媽給他們熱飯都是把搪瓷盆放爐子上,一會兒「咕嘟咕嘟」冒泡就表示熱好了,而她們隻需要用毛巾墊著端下來就可以吃了。

衛孟喜平時乾廚房的活都會讓他們離遠些,因為有很多不確定的危險因素,他們還沒到學做飯的年紀,因為他們還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危險。

可是,孩子也是會模仿大人的。

本來嗷嗷待哺的娃,忽然悄無聲息的,就能生活自理了,她是又喜又驚。「你們還太小,不能玩火,萬一燙到手怎麼辦?」

小呦呦脹鼓鼓的嘴巴終於扁下去,小手一背,「嗯嗯」點頭。原來她要告的狀就是大姐三姐玩火啊。

「才不會呢。」衛紅上次當著全班同學講的故事,就是她幫媽媽做飯,甭管有沒有乾過,反正講出來連老師都信了。

衛孟喜板起臉,「這些通紅的煤塊要是燙到手燙到腳怎麼辦?以後還怎麼穿漂亮的裙子?煤星子飛濺到眼睛裡怎麼辦?」

姐倆一聽,好像真的是,那樣眼睛會瞎的,啥也看不見哦。

「還有你們,衛東衛國,我說過不能玩火,你們怎麼能看著姐姐玩火不製止?還能吃得心安理得?萬一她們被燙傷了怎麼辦?」

哥倆趕緊放下碗筷,不出聲了。在孩子的意識裡,每天看著大人做同一件事,看得多了他們會覺著非常簡單,好像有手就會,也壓根意識不到這個行為背後的危險性。

「知道肚子餓了正確的做法是什麼嗎?」

「找媽媽。」異口同聲。

「對,下不為例,要是再讓我發現一次,打不爛你們屁股。」

孩子們齜牙咧嘴的笑,真是一群小二皮臉!

不過,這一次「玩火」風波裡,最值得獎勵的就是呦呦,「好閨女,就你把媽媽的話放心上,不像哥哥姐姐,沒長耳朵。」

晚上,衛孟喜倒是吹了三聲口哨,但狗蛋虎蛋沒過來,因為沒多久隔壁就傳來劈裡啪啦,甩鍋摔碗的聲音,還有女人的哭爹喊娘,「哎喲哎喲」的呻吟聲。

李秀珍再怎麼小心眼會算計,那也是個瘦瘦小小的女人,男人打女人就不是啥好東西。人都會下意識的同情弱者,衛孟喜也不能免俗。

她正準備過去勸兩句,忽然又傳來男人的哀嚎,嘴裡還不乾不淨的罵著,呻吟不斷。

這是……互毆?

而且,聽聲音是女打男更狠一點兒?

好嘛,衛孟喜覺著,自己還是好好吃瓜吧。不僅她吃瓜,五個崽也不嫌冷,直接搬小板凳,坐牆根角貓著呢。

這場互毆的導火索是,張毅下班沒第一時間回家,而是跟辦公室一女同事去了一趟人家裡,據說是幫忙換燈泡,但李秀珍不信,追著質問並辱罵了幾句,一言不合就乾上了。

也不好判斷是誰先動手的,但可以肯定的是,雙方損傷慘重。一連五天李秀珍都沒去賣包子,一個星期後衛孟喜遇見她的時候,眼圈還青著呢。

至於張毅那邊,則是當天夜裡就送礦醫院去了,聽說住了一個禮拜的院。

這……衛孟喜都不知道說啥好了,隻是心疼那些摔壞的鍋碗瓢盆,以及三個被嚇壞的孩子。

她為什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呢?原來是李茉莉來找她,給四個孩子每人送了一本連環畫,順便也來找張毅核對上次的稿子,去他辦公室找了好幾次,同事都說他請假了。

這麼矮的牆,衛孟喜想不聽見他們說話都不行。

李茉莉是先去辦了公事,才來衛孟喜家的。「聽說你在後門賣小吃?」

「我媽媽做的飯超好吃!」衛紅迫不及待迎上去,「阿姨我媽媽會做那麼那麼多飯,還會炒那麼那麼多菜,還會做鹵肥腸……鹵肥腸你吃過嗎阿姨?」

上次的嚴正交涉是有用的,李茉莉淡淡的笑了笑,又扌莫了扌莫衛紅毛茸茸的頭,「沒吃過。」

衛紅的嘴巴張成了大大的「o」型,那麼好吃的東西阿姨居然都沒吃過?那也太可憐了吧!

於是,噠噠噠跑過去,硬要媽媽送一份鹵肥腸給阿姨,讓她嘗嘗世界上最美妙的味道。

小丫頭啊,別人隻是稍微給了她一點點和顏悅色,隻是像對待根花那樣多看了她一眼,她這小臉就燦爛成啥樣了……這還是那個平時自己都不舍得吃,每吃一次要數一次「又吃掉媽媽三角錢」的葛朗台·衛紅嗎?

衛孟喜本來正愁找不到機會感謝李茉莉呢,先切兩片給她,「嘗嘗?」

李茉莉是李奎勇的中年得女,她出生的時候已經是解放後好幾年了,李家日子正是最好過的時候,一日三餐有湯有肉,蘇聯來的糖果巧克力和小洋裝,她啥沒享受過?

可唯獨豬下水,這種東西是糞便儲藏器,她才不要吃呢。

她皺著眉頭。

「我媽媽洗過手噠!」衛紅小手叉月要,她媽媽最講衛生啦。

可李茉莉是嫌她媽媽手髒嗎?「我不吃,謝謝。」

衛孟喜知道,有愛吃的人,就有不愛吃的人,也不勉強,「那你能吃豬頭肉嗎?」明兒打算鹵個豬頭試試,孩子饞好幾天了。

李茉莉的眉頭,皺得都能夾死蒼蠅了,「你能不能吃點正常的肉?」

正常的肉?那成本可就高了,而且太瘦的豬肉很容易變柴,沒了油水,誰稀罕啊?她現在全家都還掙紮在溫飽線下呢,哪有條件嫌髒嫌臭。

她這一天二十四個小時裡至少有五六個小時都在跟豬下水打交道,買的時候要挑揀,洗的時候又搓又揉又泡,經常是洗乾淨的時候她手指頭都給泡白了。

鹵和切的時候更不用說,整個家裡都彌漫著那股味兒。

是她聞不到嗎?她的鼻子又沒壞,隻是她沒錢,沒有選擇的餘地而已。

不過,她並不自怨自艾,靠自己手藝掙錢嘛,不寒磣。隻是覺著又欠了她人情,心裡過意不去…………大不了這幾本連環畫折算成錢給她。

李茉莉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我是為以前的事道歉,你不欠我。」扭著月要走了。

不過,連環畫倒是真的打開了幾個孩子新世界的大門,尤其是小呦呦,按理來說她一個字不認識,連話都說不清,頂多就是覺著翻來翻去的好玩而已。

可——「媽媽你看,我妹喜歡我這本!」

四本小人書是不一樣的,一本《閃閃的紅星》,一本《智取威虎山》,一本《雞毛信》,還有一本是《武鬆打虎》,黑白的紙張隻有成年人一個巴掌大,她卻看得煞有其事。

其它三本她粗略翻了一下就還給哥哥姐姐了,可衛東手裡的《武鬆打虎》,她看得津津有味。

每一幅畫麵,每一個小小的漢字,她仿佛都在認真看,小手還會在紙上輕輕的撫扌莫,那動作挺像那麼回事。

這一看,四個大的看三四十分鍾就沒興趣,注意力轉移到其他事情上了,可呦呦居然還在看。

吃飯前在看,吃完飯還在看,摟著紅燒肉依然看,就是要刷牙的時候也要盯著看……沒辦法,衛孟喜強行沒收小人書,再看就對眼睛不好了。

她自己是個「文盲」,沒想到卻生了個愛看書的娃,這叫啥?基因的隔代遺傳嗎?畢竟娃姥爺就是遠近聞名的知識分子。

遠在千裡之外的陸廣全:你忘了娃還有可能遺傳她爸爸嗎?

第二天,衛孟蘭盛了滿滿兩飯盒的鹵肥腸,拎到肉聯廠側門處。現在大家都知道她是劉主任的「關係戶」,看見她就會幫著喊人,有時候劉主任歇班,也會告訴她。

「今天怎麼來這麼早?」劉主任的工作服剛穿上,頭發有點亂,眼圈也是黑的。

衛孟喜說今天起得早,怕待會兒下雪路不好走,就提前來了,「劉主任沒休息好嗎?」

劉香揉了揉眼睛,「別提了,昨晚閨女又反復,鬧了大半夜。」

衛孟喜雖然不好直接問是啥問題,但隱約推測出應該是癲癇一類的,會不定時反復發作的疾病,這種病不發的時候看起來就是個健康人,可一旦發作起來還是怪嚇人的,身邊要沒個人守著,會有生命危險。

每次發作大小便失禁,當媽的真是一把屎一把尿給收拾乾淨才行,可憐天下父母心啊。上輩子在病房裡這樣的母親衛孟喜見多了,知道說再多安慰的話也沒用,因為她們唯一的願望就是孩子能少一點病痛,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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