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2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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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孟喜心頭一跳,陸廣全又加班去了?這家夥到底要不要這麼拚,別的男人好容易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怎麼也得請幾天假吧?

他倒好,除了帶他們住招待所那天,居然一分鍾假沒請,還加班!

後世的996算啥,他這是全天二十四小時在線,隻要礦井需要他,他隨時都能到崗,資本家都能感動哭了他!

孩子裝病攔得住昨天,卻還是擋不住他今天下井。衛孟喜心頭是又急又氣,又不知道怎麼說,額頭都開始冒汗了。

「醒啦?你家小陸可真勤快,我都說了我家那口子回來會挑,他偏不聽,把我仨水缸都給挑滿了。」

劉桂花不無贊嘆的說,「你們甭跟我客氣,大家都是來討口吃的,你們多在我這兒住幾天咋了?他還把你們睡過的鋪蓋全給洗了呢。」

陸廣全這是覺著,自己妻兒住在劉桂花家,又受她的恩惠,心裡過意不去,又是挑水又是洗刷的。

「他沒下井?」

「沒下。」

這就好,一直繃著的弦鬆了,衛孟喜才發現自己後背也在出汗。

「哎喲小衛,你臉咋這麼紅,別是發燒了吧?」

衛孟喜扌莫了扌莫腦門,確實燙手,不提還好,一提感覺渾身酸痛頭昏腦漲,後背黏膩的全是汗。

「趕緊躺會兒去,娃我幫你餵,這麼多天忙得腳不沾地,可把自己累壞了吧……」劉桂花嘟囔著,把小呦呦抱出去把屎把尿。

幸好這孩子沒以前怕生了,見是每天笑眯眯的姨姨,就揉著大眼睛,將壓得卷翹的小腦袋靠在她懷裡,乖兮兮的噓噓。

「喲,尿布都沒濕,真乖。」劉桂花本以為睡了十個鍾頭的小娃娃,怎麼說尿布也得成「炸彈」了,可她扌莫了扌莫小呦呦的,居然乾爽得很。

別人家周歲的孩子大多數在夜裡是不會有意識憋尿的,但呦呦就會。衛孟喜也疑惑過,這娃就像懂事似的,知道不給媽媽添麻煩,要拉要尿都是要把媽媽哼唧醒,白天更不用說,她一哼唧,媽媽就知道是大是小。

把孩子收拾好,又給她泡上奶粉,劉桂花一麵嘟囔「這娃命真好能有奶粉喝」,一麵給衛孟喜熬了一碗薑湯。「我看你這就是傷風,先喝點薑湯試試,要還沒好再去衛生所。」

在這個淳樸的年代,這麼不求回報對她的人,衛孟喜很感激,一飲而盡後覺著不僅身上燙,連胃裡也燙起來。

迷迷糊糊躺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雙冰涼的大手落她腦門上,衛孟喜愛極了這股爽意,下意識就挨過去,貪心的蹭了蹭,就像夏天的冰西瓜,吃之前抱懷裡不撒手。

陸廣全怔了怔,麵色很快恢復,「麻煩嫂子幫我看著點,我去請大夫。」

而衛孟喜就像一個沙漠裡行走了很久的人,忽然看見水源怎麼可能輕易放過,直接就一把拉住那「冰西瓜」,「不許走。」

她早病迷糊了,哪裡知道自己在乾啥,可劉桂花卻捂著嘴笑,這小倆口真膩歪……還貼心地抱走孩子,把空間留給他們。

陸廣全卻沒聽她的,抽手去盆裡擰了一塊濕毛巾,給她蓋腦門上,眼看著沒多久毛巾都給捂熱了,就皺眉。

都說輕易不生病的人生起病來最凶險,衛孟喜就是這樣的。自從重生回來,她每天忙裡忙外像一隻不知疲倦的陀螺,本以為來到金水礦終於能休息幾天,結果又是買東買西的準備蓋窩棚,又要想辦法讓他避開意外,就是鐵打的也要累倒了。

之所以還能一直撐著,一是年輕,二是心裡有口氣,不能讓陸廣全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

想到這個,她忽然就驚醒過來,「不要去上班。」

聲音嘶啞得陸廣全再次皺眉,小聲問:「大夫,這真的不需要去住院嗎?」

「不用,就普通感冒,乾嘛花那錢。」這年代的醫生拿的都是死工資,奉行的都是用最少的錢治好病。

送走礦醫院的出診大夫,陸廣全又來到床邊,就見妻子已經醒了,正幽幽的看著他。大眼睛裡滿是迷茫,似乎是不知道自己現在哪兒,「好點沒?」

「嗯。」

他又遞過一杯水,攙著她喝下去,兩人相對無言。

「我剛才做了個夢,夢見你們班吊籠出事了。」

所以是被噩夢嚇醒的?陸廣全抿了抿嘴角,「要講科學。」

衛孟喜決定還是把吊籠有問題和局部冒頂的事告訴他,雖然她靠生病把他強留下了,但萬一被困在井下的是其他人呢?任何一個煤礦工人,都是家裡的頂梁柱,都是一條人命。

結果,換來的卻是男人的不以為然。畢竟,吊籠每天都有專班工人檢查維修,他們現在掘進的6號井也是結構最穩定的,不可能冒頂。

衛孟喜見說不通,也懶得理他,心想待會兒不行就去找李茉莉試試,她的父親是礦長,安全生產是頭等大事,哪怕不信也會讓人再多檢查一次吧?

午飯是劉桂花做的,她沒啥手藝,就蒸了一籠雜合麵饅頭,讓幾個孩子就著鹹菜吃飽就行。

衛孟喜吃過藥,又吃了半個饅頭,強撐一會兒又睡著,但心裡一直記掛著找李茉莉,眼睛剛閉上又強迫自己睜開,「找……找李茉莉。」

劉桂花風風火火推門進來,「哎喲小衛,你家小陸同誌這次可立大功啦!」

衛孟喜一愣,不待她發問,劉桂花就劈裡啪啦全說了。原來是他去找張副礦長匯報工作的時候,順帶說了一嘴吊籠和冒頂的事,當時副礦長第一反應也是不信,畢竟礦上的安全工作每天都有人檢查,一旦發現問題都會維修,但陸廣全不知怎麼說動了他,找人去又檢查了一遍,還真發現吊籠有幾根鋼絲已經脫離滑輪軌道,哪怕今兒不出事最近幾天也要出故障。

副礦長把維修工罵了一頓,又想到小陸說的擔心局部冒頂,不放心還是下去看了一眼,「結果你猜怎麼著?」

「撐子都垮啦!要是再晚去那麼一會兒,就冒啦,裡頭還有十幾個工人哩……」劉桂花害怕的拍著月匈脯,這裡頭就有她男人啊。

她抹了抹眼淚,「這殺千刀的,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我以前在老家是日也愁夜也怕,就怕哪天聽到他的噩耗,我這頭發你瞅瞅,是不是都白了一半?」

衛孟喜哪有時間給她看,「確定真沒事了?無人傷亡吧?」

「沒,發現的及時,一個也沒,聽說是剛把工人撤上來,下頭就冒頂了,不知道現在停沒停,得等過幾天才能下去檢查。」

衛孟喜長長的舒口氣,心裡懸著的那把刀終於落下,甚至有點喜極而泣,為自己,也是為陸廣全。

小呦呦活下來,是她對這狗屁命運的第一次抗爭,陸廣全活下來,是他們整個家庭對命運的抗爭!

去他娘的好命歹命,以後都是她說了算!

這邊,跟衛孟喜預料的一樣,嚴家人不僅沒來找麻煩,就連孩子們也不敢惹衛東了,基本是雙方彼此無視。

而蓋窩棚的材料已經就位,剩下的就是工人。病好以後衛孟喜趕在禮拜天之前先找好工人,約定好第二天來蓋,因為還得提供夥食,她就先進城去一趟,看看有沒啥便宜能撿的。

煤礦的發展,讓金水村的農民們也有了發展副業的機會,偷偷賣點雞蛋啊自留地的蔬菜啊啥的,價格其實也跟國營菜市場差不多。但衛孟喜嘴巴厲害,去國營菜市場經常能以很低的價錢買到不新鮮的菜,隻要沒壞沒變質,其實就是口感相差些。

現在一切為了省錢,自己吃嘛,又不是賣給別人,她撿些便宜的芹菜、洋柿子、土豆大白菜,留著自家人慢慢吃。但做給工人們吃的,就不能馬虎,得去買新鮮的。

這麼一半一半的混搭著,也能省點錢。

天氣一天比一天熱,太陽像個大火爐似的掛在頭頂,跟著哥哥姐姐們瘋跑的小呦呦,不知不覺就會走路了。

她現在不愛要人抱,得自己下地,噠噠噠亂闖。

「你的申請下來沒?」劉桂花挑著一擔水,進門就問。

衛孟喜剛買菜回來,搖了搖頭,上輩子這些時候都是劉利民去跑的,她還真不知道原來流程這麼慢。

「我聽說……」劉桂花提起桶,將水全倒大水缸裡,蓋上蓋子,喘了兩口氣,「我聽說是有人不讓你蓋呢。」

原來她去後山水井那兒挑水,聽見幾個金水村的村民閒聊才知道,大隊部那邊本來已經同意她的申請了,不知道是誰去偷偷告狀,說她雖然是煤嫂,但她的丈夫是這個礦上的□□臭老九,被礦革委會給下放到井下的。如果衛孟喜的申請通過,那就說明金水村政治站位有問題,有人不服,還得向公社,向縣裡一級級往上舉報呢。

當時,大隊部的領導們就嚇得不敢動了,本來準備送來的同意通知書也給撕了。

劉桂花善於交際,在窩棚區住了好幾年,跟金水村的村民也很熟,所以這話十有八九是真的。

衛孟喜腮幫子有點酸,還真是出岔子了。

「你們家小陸的運氣也是……當年要不是得罪了李礦,也不至於被擼……這次會不會也是……」劉桂花吞吞吐吐,說吧,像是在挑撥離間,不說吧,看著小衛不明緣由的著急,她心裡又過意不去。

衛孟喜卻搖頭,「應該不是他們家。」

李礦長堂堂一個國有大礦的二把手,跟陸廣全過不去還勉強說得通,畢竟「害」得他閨女終生不嫁嘛,但跟衛孟喜過不去,這不扯蛋嘛!

這個年代的大領導,是真正的戰場廝殺下來的,久經考驗的戰鬥英雄,是深受組織器重和信任的,還不至於心月匈狹隘到殃及她這條無辜小魚。

這次的舉報,她有點拿不準,是單純的針對她,還是陸廣全?當年陸廣全被擼,不可否認確實有李家報復的成分在,但其他人就沒推波助瀾嗎?他都結了兩次婚,可他跟李茉莉的摳門事跡還廣為流傳,肯定是有其他人在搞鬼。

再聯係上次李茉莉帶來的「警告」,這事怕不是還另有隱情?

衛孟喜決定,必須找他好好談談,他都有些什麼敵人。雖然不知道他身上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互相矛盾的地方,但她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整,自己被牽連。

再被整幾次,他可能連挖煤的工作也保不住了。采煤工人和工程師之間差的可不止十萬八千裡,光待遇就是天壤之別:工程師可以享受單位分房,那可是一套麵積40平米的樓房!至於工資福利啥的,劉桂花也不太清楚,但絕對是采煤工的雙倍。

一套四十平的樓房意味著啥?大人孩子能分別住不同的房間,小呦呦能在乾淨整潔的家裡隨意跑跳,她的內衣褲也能有地方晾曬,不用在室內陰乾。

所以她現在不僅想讓他保住工作保住命,還得讓他重新成為工程師。

「嫂子,找廣全哥呢?」劉利民剛從宿舍出來。

「他在不?」

「不巧,剛上張副那兒了。」自從廣全哥提醒張副,避免了一場重大安全生產事故後,他跟這位副礦算是搭上關係了。

當然,以前張副也拋出幾次橄欖枝,但廣全哥都沒接。

衛孟喜問清楚,「張副」就是礦上的張勁鬆副礦長,乾脆去門口守著。當時陸廣全對她的「夢」將信將疑,卻能說動張副,說明倆人關係匪淺。

副礦長這個級別的領導都是單獨住一棟紅色的小樓房,獨門獨院,院裡種著桂花芭蕉和石榴樹,鐵欄杆的圍牆上還爬滿綠油油的爬山虎……雖然煤灰不少,可衛孟喜已經很羨慕了。

小呦呦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漂亮的院子,指著裡頭一叢芭蕉「啊啊」叫。

「小饞貓,眼睛可真好,還一眼就看見芭蕉果了你。」

「果果……」

「哎喲,再說一次,果果,芭蕉果果。」

「八腳狗狗。」

衛孟喜覺著,今天真是她的幸運日,她的寶貝閨女居然能說四個字了!這段時間哥哥姐姐教,她也會說一些簡單的疊詞,但四個字卻是第一次。

衛孟喜正想親親她,忽然,院裡傳來說話聲:「戰略性礦產資源開發項目,這個提法很好,非常好。」

「我說小陸啊,你是咋想到的,可以把煤炭和共伴生戰略性金屬礦產協調共同開采的?」這是一把雄渾的中年男聲。

衛孟喜聽不清陸廣全說了啥,反正中年男越說越高興,一會兒撫掌,一會兒贊賞,最後還說:「行,你先回去查查現在國外在這塊上是咋做的,咱們不會可以現學嘛。」

「對了,井你先別下了,我會跟采煤隊協調,就說抽調你跟我出去搞勘探,多的你也不用說。」

衛孟喜一愣,繼而有點高興,不用挖煤了,意味著風險就小了很多。但聽副礦長意思,這些話不想讓人知道,她趕緊躲到一邊,密密麻麻的爬山虎遮擋著,他們也看不見她。

「你怎麼來了?」陸廣全出來,正好看見她隻帶著一個,「是孩子怎麼了嗎?」

小呦呦對「這個男的」根本沒興趣,看一眼就移開視線,準備玩媽媽的頭發。

衛孟喜單刀直入,把最近接二連三的不順都說了,「你在這礦上到底有多少仇人?」

「我知道你工作忙,我也不忙啥,但上次提醒你的話,你得放心上。」

要整人的人,不知道躲在什麼地方。

陸廣全不說話,轉而低頭,看著小閨女,輕輕扌莫了扌莫她腦袋,「奶粉還有嗎?」

小呦呦覺著癢癢的,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而他也好像覺著很有趣,孩子越搖,他越喜歡扌莫。

小呦呦是個好脾氣的孩子,不哭也不鬧,就躲進媽媽懷裡,嘴裡「壞壞」的叫,還叫「哥哥打」,要是衛東根寶聽見,說不定會真打哦。

衛孟喜好笑,這個男人,前腳剛從牙縫裡摳出來三百塊錢,後腳孩子們就誰也不待見他了。

「有,現在一天喝兩頓,其他時候都跟著我們吃主食。」不吃主食的話,那點奶粉可撐不了幾天。

陸廣全扌莫了扌莫鼻子,他的手掌很大手指很長,可手背的青筋特明顯,雖然經常下井,但皮膚不像普通挖煤工人那麼黑,還是很白的,能看見青色的血管。

劉利民是個誠實的小夥子,衛孟喜試探過幾次,知道陸廣全雖然加班多,工資是整個宿舍最高的,但跟其他人不一樣,他那貼身穿的衣物都破爛得不成樣子了,依然舍不得換一件新的。

他幾乎不吃早餐,因為不上早班的時候他也會早早的起床看書,一直看到午飯時間,然後打一個雜合麵窩頭,哪怕逢年過節,他的一日兩餐也是雜合麵窩頭……去年礦工報慰問的時候,當班的人每人一碗水餃外加三個肉包子,其他人都是敞開肚皮的吃光光,他卻把肉包子省著,一連省了三頓飯錢。

就是這樣,他才能省下單位所有的補貼糧票,寄回家去。

劉利民還說了,去年有一次發高燒,他舍不得花錢去礦醫院看,一直扛到第二天夜班,暈倒在井下。

可即使是這樣,他暈倒前依然囑托大家別把他送醫院,送回宿舍喝點水休息一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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