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03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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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陸家老兩口的尿性,要是直接拒絕他們肯定不行,說不定越發刺激得削尖了腦袋來礦上一探究竟。唯一既能穩住他們,又能阻止他們來礦的辦法就是哭窮。

我不僅窮,我還倒跟你借錢,你不是口口聲聲最「疼」我這好三兒嗎?那就先借點路費,等我下崗了回去伺候你們。

我不僅要回去,我還要逼你把這麼多年的積蓄吐出來給我跑工作,因為我可是會孝順你們的哦!

衛孟喜雖然不在現場,但也能想到,這老兩口肯定當場就嚇得不敢放一個屁了,就是打死他們也不會先「借錢」給老三的。

現在隊上亂著要搞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生產工具和土地都是按人頭均分的,陸廣全是公家戶口,沒他的份兒,可五個娃隨娘,各有一份責任田。

衛孟喜他們不回去,這六份責任田就被老兩口把著,以後還能當胡蘿卜吊著幾個兒子,誰給他們養老就送誰。

衛孟喜母子幾個要是回去了,不就是多了吃飯的嘴嗎,責任田的產出他們就占不到便宜了,要是再連這死心眼的老三也回去,他們可討不了好。

隻有有工作按時寄工資的老三才是好老三,下崗的老三,還想回去掏空棺材本兒……對不起,你誰啊?

至於老三說的話,他們從沒懷疑過,那可是最孝順最懂事的老三啊。

衛孟喜心說,這可真是咬人的狗不叫,陸廣全這一手玩得,估計又能把老太太氣死了……不過,她喜歡。

因為高興,晚上也給了他好臉色,「餵,你就不給你『同學』回個信?」

陸廣全怔了怔,麵上依然不動聲色,「已經回了。」

「都說了啥?男同學還是女同學?」

陸廣全肯定不願多談,因為這壓根就是不存在的「同學」,隻能轉移話題,「聽說你跟小黃學識字?」

見妻子點頭,他也很欣慰,鼓勵道:「要有想看的書,我下次進城給你帶。」人還是得識字,這跟文憑和工作沒關係,而是能比不讀書多一條看世界的途徑,有時也是一種豐富內心世界的消遣。

他從未因她不識字而看不起她,更不會揪著這問題不放,但她要是想學,他也是極力贊成的。「以後每天晚上你自己看看書,家務我來乾。」

「果真?」

「嗯。」看書不僅她自己獲益,也能給孩子做個好榜樣不是?

衛孟喜為自己能名正言順甩手家務活高興,忽然想起個事來,「對了,你去年咋沒高考?」

陸廣全是高中生,不僅初中結業考全縣第一,就是高中三年也是妥妥的第一名,結業考的時候聽說全省統一排名,他是省第二名,市裡和縣裡則都是第一名。正是因為如此超乎尋常的優異,金水煤礦的招工名額才落到他個沒背景的窮小子身上。

雖然沒能上紅專和工農兵大學,但他也是「知識改變命運」的典型了,衛孟喜十分佩服。

她兩輩子都羨慕人家念書好的人,即使再怎麼有錢,即使手底下的員工有不少本科生碩士生,但她並不因為自己是高知分子的老板而得意,反倒更加謙虛和謹慎,更加想要向他們看齊。本來以為這一生就這麼渾渾噩噩過去了,誰知上天居然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衛孟喜當然要識字!

跟著文鳳認字隻是第一步,她得降低自己身上的違和感,等大家都習慣她能認字的時候,再說上學的事。

是的,上學。

她如果沒記錯的話,也就這兩年,很多省份就會興起一股夜校風,很多大廠大單位都會辦起業餘職工大學,她沒固定單位,職工大學肯定上不了,但能上初、高中文化補課班。

那是一種相對於後世的夜大來說,更為基礎的招生模式。對學歷要求不高,隻要是小學畢業,就能上初中文化補課班,畢業還能考高中文化補課班,再然後就能考夜大,她上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能上大學,為此還經常去大學校園裡旁聽、泡圖書館。

如果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的走進大學校園,那該是多麼幸福的事啊?

以前不敢想,但現在有希望了。所有人都說她是文盲,可她六歲以前明明經常被父親誇聰明的,父親解放前是當地大家族的獨子,專門把私塾先生請進門教學的,文化水平自然不低,公私合營那幾年在當時所在的街道辦當臨時工,還能專門負責文件的起草、書寫呢!

她一直記著那畫麵,溫文爾雅的年輕男人,膝頭上抱著小姑娘,教她背詩,打算盤,還給她講《古文觀止》和《三言二拍》裡那些光怪陸離的故事。

哪怕是後來父親病逝,母親改嫁,她剛去謝家的時候,也曾上過幾天學的。隻不過繼妹謝依然一直覺著她念書是浪費自己爸爸的錢,當然也怕比自己漂亮,比自己聰明的衛孟喜會搶走自己的風頭,於是誣陷她偷東西,被老師找上門批評教育。

繼父受不了這種「辱喪門風」的行為,就不許她上學了。

母親也曾哭求過,但繼父說女娃娃讀書沒用,不如好好幫家裡乾活,以後找個好婆家就是了。為了安撫母親,他還用自己作為小學老師的職權,幫衛孟喜辦了個小學畢業證,算是一種補償。

別人的女兒上學沒用,自己的閨女卻一直念到高中畢業,還打算考大學呢,這可真是位「好父親」。

衛家以前還是有點家底兒的,雖然父親看病花了不少錢,但他得的是肺結核,自知治了也是白治,到後期他都自願放棄治療了,家底兒是保住一點的,後來隨著母親改嫁全給帶謝家去了。

拿著衛家的家底兒,卻不讓衛家的閨女上學,衛孟喜是越想越氣,越想越替父親不值。如果他知道自己寧願等死省下來的錢,最後卻為虐待自己閨女的人添磚加瓦,助他當上校長,該多麼難堪?多麼氣憤?

這也是衛孟喜自從懂事後,跟母親忽然變生疏的原因。

她隱隱覺著哪裡不對,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漆黑的夜裡,衛孟喜眨眨眼,扌莫了扌莫懷裡掛著的銀戒指。以前是恨的,恨母親親疏不分,恨繼妹心腸歹毒,現在嘛,她也看開了。

上輩子的繼妹機關算盡,最後也沒能過上好日子,在農場當知青的第五年,因為水土不服,受不了勞動強度,大病一場後沒多久人就沒了。

這一世雖然不知道她的消息,但按時間算,也是應該已經死了三年了。

跟一個死人,她有啥好計較的?

話說回來,當時覺著小學畢業證沒用,也是清高作祟,衛孟喜都沒要,就隻身嫁人了,誰能想到現在政策這麼好,憑著這個證,她能去上初中文化補課班呢?這是她讀書夢的敲門磚。

而且沒記錯的話,畢業證就在她以前住那個屋裡,後來嫁人後就留給了後頭生的同母異父弟弟用了。

繼父在前年升為紅星縣二小的校長,一家子早早搬縣城去了。

難道現在必須回一趟紅星縣城?

衛孟喜有點猶豫,畢竟這段時間生意不好,置辦飯館的本錢都還沒回百分之一呢,手裡也沒錢折騰了,她想還是先等生意好起來,手裡有餘錢了再回去。反正學校的正式招生還沒開始,緩一緩也沒事。

可她沒想到,自己沒回謝家,謝家人卻來找她了。

接下來幾天,孩子們上學步上正軌,小飯館一天有一兩桌客人,因為物價飛漲,成本增加,衛孟喜小飯館的經營僅能保住不虧本而已。

賺錢?那是不存在的。

上輩子因為有工友們的幫襯,哪怕最差的時候也能有三四桌客人,男人們吃完都會以「給娃娃買糖吃」的名義,多給個三毛五毛的,所以雖然賺得不多,但還有盈利,哪像現在……

衛孟喜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重生,煽動的翅膀直接把自己第一桶金都給扇沒了。

新來幾個煤嫂的房子已經蓋起來了,但要說快還數隔壁李秀珍家,都已經搬進去住上了。不知道是他們家戶口本上的人口多,還是走了啥關係,居然也審批下來兩間的麵積,跑了好幾次衛孟喜這邊,請的也是跟衛孟喜那幾個工人,蓋出來的房子也帶著濃濃的衛孟喜風格。

尤其是增加的窗戶,做得十分漂亮,還在院角栽了一溜兒的杜鵑花,粉紅色,嫩生生的,看著就賞心悅目。

劉桂花努努嘴,「人家這叫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剛搬進來就請了幾桌席,座上賓都是坐辦公室的領導,誰不誇他們家小窩棚蓋得漂亮啊。

衛孟喜隻是笑笑,1980年的人們,整體來說還是十分淳樸的,心思簡單,想的都是怎麼靠勤勞為建設國家做貢獻,雖然不乏嚴老三那樣偷雞扌莫狗的,但大部分人都想不到走關係啥的。

就是她,以前為了擴大經營規模,單槍匹馬出去跑業務的,在這樣單純的環境裡也差點忘了跑關係。

李秀珍的頭腦可真不簡單。但衛孟喜並不反感,管你有心計還是沒心機,隻要別危害她的利益,她都能用欣賞的目光看她。

「呦呦,玩兒嗎?」忽然,頭頂,冒出個小聲音,衛孟喜抬頭一看,原來是白白嫩嫩的小秋芳騎在枇杷樹上。

這樹長得茂盛,三分之二在她們家,還有三分之一都長張家那邊去了。當時她主動提出,如果張家嫌遮擋光線的話,她可以請工人給砍掉幾枝,但李秀珍說不用,現在孩子爬著玩兒不也挺好的?

小呦呦是個記吃不記打的,才吃石榴過敏,卻又喜歡跟人家小秋芳玩耍,人在隔壁一叫,她就張著手要媽媽抱她上樹,也想學秋芳姐姐晃盪著小腿兒坐上頭呢。

「太高了危險,咱們就在院子裡玩,好嗎?」衛孟喜轉頭又叫李秀珍,讓她注意一下小秋芳,當心別摔了。

雖然樹也不怎麼高,她坐的位置跟院牆差不多,隻是成年人半月要高,但終究是一兩歲的娃娃,摔下來磕到腦袋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小呦呦乖乖聽話,就坐小板凳上一個人過家家,左手半瓶奶,右手四五片桃乾兒,還有半個剛出鍋的軟乎乎蓬鬆鬆的小饅頭。

小秋芳在樹上晃了會兒,眼睛就直了——兩歲的娃娃對奶香味的東西是缺乏天然抵抗力的,嘴巴裡不由自主分泌起口水。

正玩著,忽然從窩棚區小街口傳來一陣喧嘩,越來越近。

「小衛快出來啊,你家來親戚啦!」黃大媽那大嗓門,格外熱情,「你們看,這兒就是衛孟喜家。」

都說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她現在窮得叮當響,能有啥親戚?不會是菜花溝來人了吧?

衛孟喜眼睛一眯,從床底扌莫出鋼筋條,先放到順手的地方。

「姐。」門口進來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同誌,皮膚是很健康的黃色,眼窩深邃,笑起來彎彎的像月牙,兩根齊肩的麻花辮,一身新做的還帶著折痕的的確良衣裳,腳下還是一雙新皮鞋。

衛孟喜心頭大驚。

這是本「應該」已經「死」去三年的繼妹,謝依然。

女孩的樣貌衛孟喜也不會忘,尤其是那雙彎彎的月牙一樣的眼睛,以前皮膚白皙的時候,常被人誇漂亮。

前提是不跟衛孟喜比。

衛孟喜這段日子都在礦區活動,不用早出晚歸風餐露宿,加上營養能跟上,倒是沒以前那麼黑黃了。她的皮膚是天生的暖白皮,這兩年實在是累傷了才會黑,現在一養起來,就讓人移不開眼睛。

跟謝依然的小家碧玉不一樣,衛孟喜的五官總體偏大,配上她一米七的身高,倒是剛剛好的明艷美人。

謝依然的眼裡閃過一絲隱藏得很好的嫉妒,「姐,原來你真來了金水礦啊,咱媽很擔心你,你也不打個電話告訴家裡一聲。」

這一口一個「咱媽」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親姐妹呢。

見衛孟喜心裡驚異,不接茬,她又從兜裡扌莫出兩顆水果糖,徑直走到小秋芳跟前,「來,小姨給你糖吃。」心說媽媽漂亮,生的女兒也不差。

小秋芳一把接過去,剝開糖紙,毫不猶豫地兩顆一起塞嘴裡,嚼得嘎嘣脆。

小呦呦眼巴巴看著,扁扁嘴,終於後知後覺的把自己的奶瓶抱懷裡,又把剩下的桃乾兒悉數裝回小兜兜,叼著饅頭跑媽媽跟前。

剛才,秋芳姐姐還說要吃她的奶嘴和桃乾兒呢。

衛孟喜心裡高興,她閨女終於自己知道護食了。她這個窮大方的習慣,其實也不算毛病,所以衛孟喜一直沒糾正,畢竟懂得分享是個好習慣,可一味的把自己家也沒多少的好東西給別人,別人卻覺著理所應當,隻會慣大對方的胃口,萬一哪一天不給,反倒成她的錯了。

所以,衛孟喜也沒特意教她不能給別人分東西吃,隻是希望她能自己想明白,有的人該分,有的人就不該分。

謝依然這才發現自己認錯外甥女了,但她不僅不懊惱,還十分,非常,極其的開心。

衛孟喜長得再漂亮又怎麼樣?生的閨女是個小醜娃呀。

這說明啥?說明新姐夫是個醜八怪啊!她回頭,看向自己丈夫的眼光,就愈發滿足和驕傲了。

衛孟喜結婚早,不用上山下鄉,謝依然比她小幾個月,家裡隻剩她和同父異母的弟弟,肯定就得她去。正好那年高中畢業,她就去了鄰省的一個農場,待了五年。

雖說是農場,但因為距離省城近,交通便利,日子比衛孟喜在菜花溝好過多了。關鍵她還在當知青的過程中,結識了英俊帥氣、年輕有為,且家世顯赫的另一名男知青。

在她的猛烈攻勢下,二人很快發展成男女朋友關係,還趕在回城前把生米煮成熟飯,領了結婚證。

男知青的父母平反後,已於去年回城,他也於半年前先回城,通過全家人的出力運作,這不終於把謝依然的檔案和組織關係調到金水礦上,她今天終於離開農場,來到大名鼎鼎的金水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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