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
景輝十一年,我六歲,太後把我和長姐叫到慈寧宮,問我想不想一直有漂亮衣服穿,我點頭,太後笑了。
我也笑。
轉頭看見長姐紅了的眼眶,我覺得她應該是沒吃到桂花酥才難過的,但是我不能給她,因為阿娘說長姐吃了會長麻子。
我的姐姐那麼好看,比仙女都好看,那可不能長麻子。
第二天,宮裡來了人把我接走了,我開心極了。
因為我的小裙子可真好看啊。
太後說,宮裡有穿不完的小裙子和吃不盡的桂花酥,隻要我喜歡,我可以天天穿著新裙子吃桂花酥。
我進宮後一直和太後住在一起,她每天早上很早就起床,領著她的兒子去上朝,我就要一直餓著肚子等著他們回來一起吃飯,有的時候他們回來的晚,我就要餓很久的肚子。
我有點不喜歡這裡了。
在宮裡待了幾天,太後有一天早上回來,和我一起吃過飯之後說帶我出去逛逛。
這皇宮真大啊,我很奇怪,這裡都是一樣的,太後他們不會迷路嗎?
我倆一起站在一個宮殿門口,太後說,這裡是鳳棲宮,是我將來可能要住進去的地方,問我喜不喜歡。
我搖頭,說這裡人太少了,待在裡麵一點也不快樂。
太後笑了,說以後會有很多人來這裡找我玩的,說我一定會很高興。
其實我不太贊同太後的話,但是我不敢說,長姐千叮萬囑讓我一定不能和太後頂嘴,說的次數太多,我都煩了,就沖她大吼說我知道了。
然後又看見長姐紅了眼眶,以前怎麼沒發現長姐這麼能哭呢,我怕阿娘看見了會罵我,趕緊安撫長姐說我記下了,沒想到長姐哭的更厲害了。
我我可能又要挨揍了。
我一直待在宮裡,陪著太後她老人家練練字讀讀書,其實大部分時間都是我在讀書練字,太後總是坐在堆滿了本子的小桌子前麵和她兒子寫寫寫。
哦對,我還要每天陪著太後的兒子吃午飯,他兒子實在是太悶了,吃飯一句話也不說,雖說是食不言寢不語,但是一個人吃飯怎麼能一點聲音也沒有呢?
這飯吃的我不開心,吃的就少,這麼多日子下來,我覺得自己都瘦了。
我跑去和太後說能不能不和他一起吃飯了,覺得自己都瘦了,太後笑著說我明明圓了一圈。
然後也不知道章景行是哪根筋搭錯了,竟然每回吃飯的時候都給我講故事!
他講的都是些無聊乏味的歷史故事,有的時候還摻雜著嚇人的地方,弄得我更不能好好吃飯了。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章景行就是太後的兒子的名字,他的人就和他的名字一樣,給人一種飄在天上不與我們這些俗人同流合汙的感覺。
我就偏偏想要給他拉下來,偷偷撕了帝師留得作業,在他的茶壺裡放很多很多鹽,或者半夜偷偷在他窗邊趁他不注意嚇他,每次看著他氣的跳腳,大罵「趙宛兒你給朕禁足!」的時候,我才覺得這皇宮,其實也挺有意思的。
我當然不會被禁足,我有太後撐月要,什麼都不怕。
我在宮裡待了好長時間,從樹上還是綠綠的葉子偶爾會掉下來一直毛毛蟲把我嚇一跳,一直到天上落雪,冷的讓人不敢出門,長姐才來看我。
長姐來的那一天,宮裡正在過新年,哦不對,應該是整個啟國都在過新年。
我正蹲在一邊看著芝蓉手法嫻熟的烤紅薯,贊嘆著芝蓉不虧是夜裡偷偷給我開小灶的手藝,香味這麼快就飄出來了,還是雞腿味的紅薯,不得不說,到底是從府裡帶進宮的丫鬟,這雞腿味竟還有幾分長姐做的味道。
我有點想長姐了,應該是被煙熏的,我抹了抹眼淚就看見芝蓉也被熏哭了。
「小宛兒」這煙熏的我都能幻聽到長姐的聲音,我不想吃烤紅薯了。
然後一轉身就看見一個人站在門口,她長的可真好看啊,和我長姐一樣好看,配著屋外的大雪,就像從畫裡走出來的一樣。
她向我張開懷抱,我趕緊撲過去,這裡的煙實在是太熏人了,回頭我一定要讓芝蓉好好改進技術。
長姐還是和之前一樣喜歡嘮叨,連我吃個飯也不消停,一直在我耳邊說在宮裡要保護好自己,不要隨便聽其他人的話,出門多帶幾個人,不許自己獨自出去,見到章景行要行禮,等等。
說的我頭都大了,我問她,什麼時候能回家去,進宮之前我答應阿清再下雪時陪她打雪仗來著,我這次不回去她又該偷偷紮小人罵我了。
我還沒說完就看見長姐又有點紅了的眼眶,趕緊識趣的閉上嘴。
不回去就不回去吧,反正我在宮裡和在家一樣都是吃吃睡睡,隻要長姐和阿娘多來看看我就行,家門口的肉包子我已經一年沒吃到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我的把裡麵的胡蘿卜去掉,簡直影響口感。
我與長姐玩了一下午,和她說宮裡的東西好吃,裙子也漂亮,太後待我極好不曾責罰過我,大家對我都很好,除了那個章景行。
章景行沒有對我不好,他就是不理我,應該說他不理說有人,就好像多說一句話會死一樣。
長姐立馬捂住了我的嘴,我的桂花酥還沒來得及咽下去,我覺得長姐肯定是故意的,因為她不能吃桂花酥也見不得我吃。
長姐說隻要我在宮裡乖乖的不闖禍,她就經常來看我,我問她會給我帶門口的肉包子嗎,她看著我不說話,可能是覺得我太沒出息了。
可是沒辦法,那個肉包子實在好吃。
所以啊,為了肉包子我也要乖乖的。
我學寫字讀書更加用功了,太後驚奇的問我怎麼這麼努力,我說因為肉包子,太後還沒說話章景行就在一旁鄙視我,罵我傻。
這麼多宮人在呢,我不要麵子的嗎?
那我能忍嗎?
我憤怒的看他,想把他身上看出兩個大窟窿,但是我還沒有練會這個技能,所以暫時算了。
拿出我的小本子記仇,等我練會用眼神殺死人的時候,我就新帳舊帳一起算!
勾踐還臥薪嘗膽十年呢,我才七歲,等我十七歲的時候我就要讓章景行為他所做的事付出代價!
就這樣過去了三年,在我十歲的時候,長姐說我大哥回來了,我才依稀想起來我還有個大哥來著。
我在宗親宴上遠遠看了一眼我大哥,他長的也好看,就是有點黑,特別是和我長姐比起來,更黑了。
但是好像大家都挺喜歡他的,輪番給他敬酒,說他年少有為,驍勇善戰。
我不想讓他喝這麼多酒,太後說酒不是一個好東西,喝多了對身體不好,他總歸是我哥哥,要是身子喝壞了還要花錢治,萬一我家沒那麼多錢怎麼辦。
我就讓芝蓉過去讓他少喝點,看見他往我這看,我沖他招招手,想告訴他我是他妹妹呀,他反應真的好慢,過了很久才沖我招手。
他應該不認識我,因為我也不太記得我有個哥哥了。
我的話好像不起作用,他還是喝酒,肯定是芝蓉那個小丫頭沒有好好把喝酒的壞處和他說,我打算回去好好寫一份陳情書給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讓他為我們趙家金庫早做謀劃。
我覺得自己真聰明啊,前幾日才學的未雨綢繆,今天就能用上了,章景行還老說我傻,他才傻呢,大傻子。
章景行你個大傻子!
不過這些話我隻敢自己在心裡說說,長姐要我慎言,我真怕做夢的時候說出來。
我的陳情書還沒寫的完,太後說我哥哥又去邊境了,他一定是喜歡那裡的某一個姑娘了,不然怎麼總是去,還這麼久也不回來,其實他可以把那個姑娘娶回來,哦不對,那這樣那個姑娘也要離開家鄉了。
唉,這真是個讓人苦惱的事情,愁的我一天都沒吃得下飯。
太後最近迷上了佛經,你說她喜歡就喜歡吧,乾嘛還要拉著我呢,說人家經書上的字看著不習慣,硬是要我抄寫下來給她看。
那麼大一本啊,我每天都抄到很晚才能睡覺。
因為總是抄著抄著就睡著了,每逢傍晚我就和芝蓉一起搬著經書到章景行那裡去我和他說如果看見我睡了就狠狠的敲我。
他敲我敲得可疼了,每次都是我做著我的雞腿夢,他就把我敲醒了,然後我拿出我的小本子記完仇之後繼續抄佛經。
不過有時候他的眼神也不好,我偷偷睡著了他也不知道,醒過來看他沒發現趕緊再開始寫。
有幾次我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天亮了,我慌張的跑去書桌前,看見已經抄好的經文,傻眼了。
我問芝蓉這是我抄的嗎,芝蓉還沒回答就被章景行搶先說,這麼醜的字隻有我能寫出來。
我仔細看了看,的確是我的字,可能我真的腦子不太好使,連自己寫完了都不記得。
我覺得應該是睡的少的緣故,我還是個小孩子正在長身體,怎麼能每天隻有這麼少的睡眠呢。
他睡的也很晚,他好像從小到大都有忙不完的事,原來當皇帝這麼累,太後的心也忒狠了,我要是有個孩子,可不讓他當皇帝。
我突然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我倆在睡覺這方麵,應該是戰友,所以我和他商量要不和太後說說,給我們輕鬆一點的任務,讓我們多睡會。
不過他沒理我。
沒關係,反正他不理我也不是一次兩次,我都習慣了。
長姐又是在冬天我看芝蓉烤紅薯的時候來看我的,我嚴重懷疑她是覬覦我的紅薯,所以每年的這個時候就來,但是我才不會給她紅薯呢,因為她每年不給我帶肉包子。
今年真好,她沒哭。
也是,我入宮都六年了,她總不能連續哭六年吧。
這次她帶了阿娘親手做的紅燒兔頭給我,我想問她阿娘為什麼不進宮看我,但是介於前幾年我每次問一個問題她都掉眼淚的前車之鑒,這次我就乖乖的吃就好了。
不得不說,我阿娘別的不會,這一手紅燒兔頭做的簡直是人間美味,我忍不住贊嘆太好吃了,順口說了句以後能經常吃到就好了。
說完這句話我就後悔了,果不其然看見長姐苦澀的笑容,和泛紅的眼眶。
唉,就我多嘴。
—
一整個冬天我都縮在太後的寢宮。
早上起床讀書,等章景行下朝回來一起吃飯,他最近脾氣不太好,每次吃飯都摔碗,嚇得宮女太監跪了一片。
我有點心疼這個碗,就和全公公說要不換成鐵的碗,摔不碎。
我也沒說什麼,全公公就跪在我麵前說趙小姐萬萬不可呀。
我拉他起來,不可以就不可以嘛,怎麼還要跪著說。
今天他又摔碗了
我心疼的看著地上白花花的大米飯,旁邊還有塊肉。
不吃給我嘛,摔碗乾嘛。
長姐要我一定要乖乖的,不可以闖禍,要我謹言慎行,要我
啪!
又摔了一個茶杯
不是說妺喜喜好聞裂繒之聲,我覺得章景行應該是喜歡碎碗之聲,那我陪他一起摔吧。
於是我就把桌子掀翻了。
很尷尬的一件事是,我本來想坐著很優雅的掀翻,但是我推不動,於是我站起來,費了我好大力氣。
我滿意的拍拍手,沖章景行得意的笑。
我覺得他肯定會高興的,甚至還會獎勵我,我看中他的指板玉已經好久了。
不過他沒理我,隻是沉默的看了我一會,然後拂袖走了。
他走了之後,宮人還是不敢起來,看來他們不想幫我收拾碗,那我隻好自己來。
在我蹲下撿起第一個碎片的時候,小盛子跪著爬過來說讓他來,聲音裡都有哭腔了。
我尋思著,他來就他來吧,還哭什麼呢。
然後我就帶著芝蓉回到太後那裡,張嬤嬤說今日會給我做玫瑰烙吃的,正好我也沒吃飽。
在等梅花烙的過程中,太後過來了,她說外麵好看讓我去看看。
我就去了,外麵的確好看,白茫茫的,就是有點冷,但是太後不讓我進屋,就要我待在外麵看。
長姐說了,不能忤逆太後。
她說隻要我乖乖的,就給我帶肉包子吃的。
我在外麵看雪看了好久,我一直覺得皇宮很漂亮,下了雪更好看了,就是有點冷。
早知道要在外麵這麼久,我就多穿點衣服了,我依稀記得以前在家裡的時候,每回下雪我都會和阿清打雪仗,那時候一點也不怕冷。
我回頭看芝蓉,她身上落滿了雪,就像一個雪人一樣,我咯咯笑著,她凍的都哭了。
然後我就被一個東西蒙住了頭,我平時也沒有得罪過誰啊,難道是有人要把我蒙著頭打一頓?
肯定是章景行,虧他還是個皇帝,這麼小肚雞腸!
「別動。」
聽見章景行的聲音,我立馬不動了,我覺得要被打也要有尊嚴的被打,不能求饒,不能示弱,於是我挺直後背,緊緊閉上眼睛。
咦?
怎麼軟軟的?
我偷偷睜開一隻眼,看見章景行撐著傘站在我麵前,臉上有些微紅,我仰頭看他想提醒他傘拿歪了,不過我才沒那麼傻,他的傘歪到我這裡,正好給我擋雪了。
我悄悄往他那裡挪,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色狐裘,心裡萬分嫌棄他的審美。
想著以後尚衣局給我做衣服的時候,我讓她們順便也給章景行做幾件,別天天黑色黑色的穿,像個烏鴉一樣。
想著想著,我就沒有意識了,在這之前還在奇怪,剛剛嘴上感覺到的軟軟的東西是什麼。
我醒的時候屋裡沒有人,但是我想喝水,隻能自己下床拿。
我應該是生病了,頭暈暈的很難受,我想去告訴太後我生病了,剛走到太後寢宮的門口,就聽見裡麵有說話的聲音。
那是我長姐的聲音!
長姐又來看我了!
長姐說過,別人說話的時候不能打擾,於是我乖乖的站在門口等她們說完話我再進去。
長姐說,趙小將軍殲滅敵軍十餘萬人,取下西蠻可汗的首級,自己也殉職了。
太後說封他正一品忠勇侯。
她們說話說了好久,我在門外都站累了,我決定先回去,長姐進宮一定會找我的。
我從天亮等到天黑,也沒有看見長姐。
到了天黑太後來了,問我怎麼不吃飯,我實在是太想吃家門口的肉包子了,我已經七年沒有吃到肉包子了。
我哭著說我腿疼,太後輕輕把我抱在懷裡,也沒有說話。
—
宮裡樹葉變黃的時候,章景行遇刺了。
我讓他別去狩獵,他非不聽我的,還要帶著我去!
我倆騎馬到深林裡,我讓他給我抓一隻兔子吧,我倆就在找兔子。
然後找到了一群黑衣人,我發現大家都喜歡穿黑色,一大群烏鴉!
他們拿著刀,我說這是皇帝呀。
他們說殺的就是皇帝。
e
那既然和我沒關係,我就先走吧。
我發誓我真的是準備跑路的,但是地上有樹枝我就被絆倒了。
正好倒在章景行身上。
這還不要緊。
但是為什麼那個黑烏鴉正好拿著刀砍過來啊啊啊啊啊啊!
我尋思著,既然我已經被砍了,那就多砍幾刀吧,讓章景行趕緊逃出去叫太後來救我們。
但是章景行好像不是這樣想的,他就要和那些人打。
果然當皇帝的人腦回路和我這樣的正常人都不一樣。
於是我就被抓住了。
別問我為什麼被抓住了,反正就是抓了我。
其中一個黑衣人讓章景行放下刀,不然就殺了我。
我想說,大哥,你拿我威脅章景行沒用,那些話本子上的劇情實在是爛透了,都是假的。
但是我說不出口,因為我失血過多,我可能要死了。
我還沒吃到肉包子就要死了。
我恨章景行,都說了不要來狩獵啊!
我看見章景行好像有放下刀的意思,那我能答應嗎?!
沒了刀拿什麼和人家打?
「章景行你是不是腦子有病!」我吼完這句話就後悔了,說到底他也是個皇帝,我當著這麼多人的麵罵他,太後又要讓我出去看風景了。
唉,就我多嘴!
本來我就暈暈的,抓著我的黑衣人還在我耳邊聒噪,我脾氣一上來讓他閉嘴,但他不聽還說要拿章景行的命換我的命。
我從來都不知道我的命這麼值錢。
雖然我不想死吧,但是啟國好歹需要一個皇帝,太後年紀大了,不能像培養章景行一樣再培養一個皇帝了。
而且長姐說過,我們趙家世代忠良,每個子孫都應該守啟國江山永固國泰民安,皇帝要是沒了哪來的安。
我心一橫,那我就死吧!
於是我攢夠力氣麵前的刀撞去。
黑衣人似乎也沒想到我會這樣,嚇得他收了一下手,但刀還是刺入我的體內。
嘶。
真疼啊。
恍惚間我聽見章景行叫我,他叫的太大聲,都破音了。
我又不是聾子
我覺得我十三歲這一年,實在是悲催的一年,年初在雪裡暈倒,腿不大好使了,養了半年,又被刀捅了。
我剛醒來的時候是遇刺十天以後,我醒的真不是時候,害的章景行早朝都沒結束就跑過來看我。
我趕緊讓芝蓉把太後叫過來,因為我怕章景行因為我當著那麼多人的麵罵他,他殺我滅口。
不過他沒有,他抓起了我的手,很激動的樣子。
原來他是想把我捏死。
嗚嗚嗚。
他說讓我以後不能再這樣了。
我點點頭,想抽開手,但是我抽不開。
他抓的我好疼呀。
哎,心好累。
他一直再說以後不能這樣了,我第一次看他掉眼淚,把我嚇壞了。
不就是在人前罵他了一句嗎,這不是形勢所逼不得不罵,當個皇帝心靈咋還這麼脆弱呢。
「趙宛兒,你以後不許再做這樣的事。」
「是是是」
太後的到來解救了我。
我活動了一下手指,還好,沒斷。
太後看見我也紅了眼眶,問我還疼不疼,哪裡不舒服,想吃什麼。
蝴蝶暇卷薑汁魚片五香仔鴿八寶野鴨佛手金卷掛爐走油雞魚翅螃蟹羹山珍刺龍芽
當然,我雖然想吃這些但是我實在吃不進去什麼東西。
我說,我想見見長姐。
太後說再過幾天再過幾天就能見到長姐了。
我才不信咧,世界上最長的時間就是人們口中的再過幾天。
於是我說,我想吃桂花酥。
我肯定是沒被刀捅死的,但是我在床上躺了三個月,身上的傷才剛剛好了一些。
章景行每天下朝都會來看我,其實我想說,我能自己吃飯的。
但是一想到我罵過他,就不敢說話了。
他是在用這樣的方式懲罰我,明知道我吃飽了也不敢說,還天天餵我。
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胖了一圈。
更糟心的事,芝蓉怕我無聊,想著法的逗我開心,給我講笑話,但是她自己記性也不大好使,一個笑話能講五六遍,見我不笑自己還在那怪傷心的。
苦了我隻好每次都捧場的哈哈大笑。
這樣的苦日子我過了三個月,終於迎來了啟國又一年的新年。
新年到了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尚衣局又要來給我做新衣服啦!
我歡歡喜喜的和尚衣局掌事宮女說我要什麼款式的衣服,太後說了,今年我想要多少件都行。
說完了一部分,我有些累了,讓她們明天再來。
吃過午飯後,長姐來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長姐看見我又哭了。
唉,她大概是覺得她妹妹本來隻是腦子不好使,現在成了腦子不好使的胖子。
長姐說,阿娘病了,搬去了道觀休養,我啃著雞腿點頭,心裡遺憾以後吃不到紅燒兔頭了。
我想問她那天她來宮裡為什麼不來看我,但我怕我一問長姐又要哭,就不敢再說話。
我和長姐說想出去看雪,長姐不讓,說我的傷還沒好,我點點頭,不再做其他要求。
太後特許長姐在宮裡留一夜陪我,我開心極了,覺得藥都是甜的。
我笑眯眯的喝下藥,看見章景行一臉復雜的看著我,我覺得他可能是覺得我喝藥的動作不雅,不過沒關係,我今天心情好不和他一般見識。
我拉著長姐躺在床上,說著在宮裡的事,從早上起床等章景行吃飯,到每天抄佛經學禮儀,再到晚上餓的時候叫芝蓉偷偷給我做夜宵,事無巨細,都說給她聽。
長姐溫柔的看著我,嘴角噙著笑,長姐長的可真好看啊,一笑起來嘴邊就有兩個小梨渦,我覺得不會再有人比長姐還好看了。
我倆說到半夜,終於撐不住睡了過去,第二天起床的時候,長姐已經走了,留了她親手做的一桌菜。
我吃飯的時候不小心燙到舌頭,拿水喝又扯開了傷口,疼得我忍不住哭了起來。
我哭了好久,醫女為我上完藥之後我還在哭,芝蓉把我抱在懷裡安慰著我。
我問芝蓉怎麼辦,我疼得好難過。
芝蓉說快好了,讓我再忍忍,就快好了。
—
我忍啊,忍啊。
一直忍到景輝十九年,我的傷好了。
這一年發生了很多事,首先是有一天我在太後宮裡陪太後下棋,正在我糾結到底是要棄暗投明還是孤注一擲的時候,有人闖進宮裡。
準確來說,是有很多人闖了進來。
嚇得我黑子掉到了棋盤上,我來不及看就趕緊把太後護在身後。
然後我倆就被抓住了。
我倆被拖到外麵,我覺得他們一點也不懂尊老愛幼,太後是個老人家,就不能輕一點嗎。
我也這樣說了,但是沒人理我。
好吧,沒關係。
到外麵我看見一個穿著一襲白衣的人站在那裡,我覺得他要是和章景行在一起,就是話本子裡麵說的黑白無常了。
那個人長的和章景行有幾分相似,他問太後章景行在哪。
太後不理他,他又問我。
他媽都不知道,我能知道嗎?
我覺得這個人腦子還沒有章景行好使,所以我不想和他說話。
我不理他,他還笑了,果然腦子不好使。
他問我多大了,這個我知道啊,我說十四歲。
他說正好,問我要不要嫁給他。
我說什麼來著,他果然腦子不好使。
我倆剛見麵,我為什麼想嫁給他?
他說趙家女兒一個比一個好看。
我覺得他現在不僅腦子不好使,眼神也不好了。
從小到大就沒人說過我好看,我們趙家隻有長姐長的好看。
我問他是因為我長的好看才想娶我嗎
他說是
我突然覺得他也挺好的,因為章景行從來沒說過我好看。
我還想讓他誇誇我,還沒來得及說,他就被一箭刺穿了身體,血噴到我身上,弄髒了我的新裙子。
我以為他是個很厲害的反派,怎麼也沒想到這麼草率就死了。
頭領死了,剩下的嘍囉們就群龍無首,一會就被製服。
後來我才知道,這麼多年太後和章景行一直在和他鬥,朝堂太多的聲音擁立他為王。
不過現在他死了,那些支持他的人也都死了,現在沒人敢說章景行坐不了皇位。
後來我問長姐那個人叫什麼,我總要知道一下第一個誇我好看的人叫什麼名字,長姐說他叫章景清。
章景清,章景清。
總感覺在哪裡聽到過,但是想不起來了。
長姐說想不起來的就是不重要的,不必再想了。
我深信不疑。
又過了一個月,父親回來了,長姐陪著他進宮來看我。
我不認識父親的,自我記事起身邊就沒有父親這一號人,但是他看見我的時候哭了。
他長的也好看,看來我們家基因真的好
他把我輕輕擁入懷裡,他的肩膀很偉岸可以把我整個包裹住,臉上的胡茬刺的我有點疼。
他說「宛兒都長這麼大了。」
原來這就是父親的擁抱啊,應該是氣氛太沉悶,我也哭了。
我突然想起小的時候羨慕別人有爹,可以抱著舉高高,但是我沒有,我就在家哭鬧,哥哥笑著把我抱起來,說「我們家小幺也有爹的,爹爹不在的這些日子哥哥先抱著」
哥哥抱著我轉了好幾圈,現在換爹爹抱我了。
我有點懊惱自己怎麼現在才想起來,如果再早幾年,那個宗親宴,我定會撲到哥哥懷裡,說我記得他。
爹爹陪我坐了一會就走了,因為後宮男子不能久留。
過了幾天,章景行選秀了,這是他登基十九年第一次選秀,格外的隆重。
太後讓我一起去幫他選,我笑眯眯的答應了。
我要給章景行選那種長的很醜的,脾氣也不好,選好多這樣的,折騰死他。
當然我隻是自己偷偷在心裡這樣想著,不敢說出來。
我換上我的新裙子,跟著太後就去了,章景行看見我的時候好像冷了臉。
我覺得我心裡的小九九可能被他看出來了。
我錯了。
因為根本沒有長的醜的,也沒有脾氣不好的。大家都很好看,聲音也好聽,看起來溫婉的很。
我失望的搖搖頭,章景行倒是有點開心看見我的樣子,他問我怎麼了。
我說好像沒有適合你的,他問我什麼樣的女子適合我。
貌若無鹽,奇醜無比,膀大月要粗,髒話連篇。
當然,這些話我肯定不會說出來,我想了好久好久,憋出來一句「看著順眼的」
章景行大手一揮,這一組女子一個也沒留。
最後還是太後選了四個,我選了兩個。
皇帝的第一次選秀,以六人的淒慘戰績結束。
又過了幾日,我依然在太後宮裡下棋,太後問我想不想繼續留在宮裡。
我拿著黑子看了棋盤好久,說,我不想。
她問我原因。
我已經八年沒有回家了,也不知道家門口的肉包子還在不在,阿娘的病好沒好,阿清是不是還在等我回去陪他打雪仗。
我說,因為我不想穿新衣服了。
說完,聽見宮女惶恐的問安聲,轉頭看見一抹明黃消失在門口。
大概是八月份,正是桂花酥火爆的時候,長姐來了。
這次不一樣,長姐終於不哭了,她笑著沖我伸出手,溫柔的和我說「小宛兒,姐姐來接你回家。」
我呆呆的立在那,手裡的玉鐲子應聲而落。
我和長姐手牽手走到宮門口,父親在等我們,我新奇的看著他身邊的駿馬,父親說他叫雷暴,是跟著他出生入死的老朋友。
他還向雷暴介紹說,我是他最小的女兒。
我們剛想走,皇帝儀仗就來了,章景行問我當真要離開嗎。
我難道不是回自己家嗎
我和他說,要他以後做一個好皇帝,不要動不動就摔東西了,不然還要連累其他人受罪。
他問我會回來嗎。
我想了想說,看看吧。
他好像一副很難過的樣子。
我知道了,因為他覺得我出宮之後會把他十二歲那年睡覺尿床,十三歲紮馬步的時候放屁,十四歲晚上偷看話本子的事情往外說。
我坐上父親的雷暴,沖他招招手,看見他一直盯著我,我和他說,我不會把你的糗事往外說的。
他還是看著我。
e,他大概不相信我。
我難道就是那麼沒有信用的人嗎?
—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買肉包子吃,我領著芝蓉沿著小時候那條路走,找了好幾圈也沒有看見有賣包子的,芝蓉說大概是今天有事沒來。
我贊同的點點頭,心裡已經不打算以後再找。
我倆拐了個彎又去城南的點心鋪買桂花酥,路過一間茶樓,要了個雅間,坐著聽曲。
我和芝蓉說著桂花酥沒有宮裡的好吃,芝蓉不知道在想什麼沒搭理我。
樓下是說書的,我趴在欄杆上聽著,他說當今聖上自繈褓登基到現在已經十九載,四年之前太後都在垂簾聽政,與一眾先帝重臣抗衡,重臣推舉章景清為帝,更有甚者自西蠻造反,還好有趙家軍奮死抵抗。
可以說聖上的江山,是趙家傾全家之力保住的,趙家因此損失了唯一的嫡子。
還說趙家嫡女趙若嬅傾國傾城,家中男子不在,她一個女兒家獨自支撐趙家十餘載,堪稱巾幗女子。
再說趙家幼女趙宛兒,從小被養入深宮八年不曾出宮,見過的家人隻有長姐一人。
我聽著覺得他說的不對,我明明是有見過大哥的。
這說書先生忒的不專業,我也不屑於聽,拉著芝蓉就走,桂花酥也不想要了。
以前都是阿清來找我玩,她和我說過若是要找她就到城南的郡王府。
我去的時候府門是關著的,門上還貼著兩張紙,我敲門也沒有人應,我覺得阿清肯定是生我氣了,因為我答應她的事八年都沒做到。
我問路邊的老奶奶這家人呢。
她說這家人早沒了,還問我找誰。
我說找阿清,是個白白嫩嫩的小姑娘。
老奶奶搖搖頭,說這家從沒有姑娘,倒是曾經有個王爺,名諱也是清,是皇帝的兄長,隻不過前幾個月造反,被殺死了。
他家也被抄了。
我和芝蓉說這裡肯定不是阿清的家,和我打雪仗的阿清是個女孩子。
芝蓉還是沒有理我,我有點生氣。
我和她說再找找,她攔住我說要回家吃飯了。
我想明天再找也可以。
第二天父親和長姐帶著我去了道觀找阿娘,阿娘身子真的不好,看見我的時候哭了。
長姐看阿娘哭,她也哭了。
父親看長姐和阿娘都哭了,自己也紅了眼睛。
我尋思著不能就我一個人不哭,於是我也哭。
大家報團一起哭,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齊齊的。
哭了一會之後,父親大概是覺得悲傷的氣氛到現在就可以結束了。
於是他就給我們講他在邊關的事情,長姐也說了家裡的事情,我怕我說在宮裡的事情會又讓她們哭,所以我乾脆不說話。
阿娘病的厲害也不回家,咱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長姐隻好讓何媽多照顧點,有什麼事立馬派小廝來趙府。
後來的日子我就還是和在宮裡一樣,抄抄佛經,練練字,讀讀書,有的時候看見書上好玩的想說給章景行聽,才恍然我已經不在宮裡了。
又到新年了,這次的新年我終於能和家人一起過。
我們把阿娘從道觀接回來,放了好多鞭炮,父親說多放點,沖沖家裡的晦氣。
我穿上了長姐親手做的裙子,和宮裡的一樣好看。
阿娘身子也好了一些,做了我期盼已久的紅燒兔頭。
我看父親在喝酒,我就偷偷喝了一小口,辣的我喝了很多水,惹的他們大笑。
吃的飽飽的,我們坐在院子裡看別家放煙花,我靠在長姐身上,她還撓我癢癢。
落雪了,家裡的雪真好看啊,慢慢的落下來,一點也不冷。
我說,如果阿清在的話,就能和她打雪仗了。
長姐笑容凝固在臉上,不過隻有一瞬間,繼續笑著說她明天陪我打。
我重重的點頭,約定輸的那個人一天不許吃梅花餅。
父親母親依偎在一起笑看著我們,這才是真正的新年吧。
阿娘到底沒熬過這一年的冬天,沒有辦法,她的身子太弱了。
長姐哭的虛脫,趴在她床邊,我立在長姐後麵看著她,她好像連睜眼的力氣也沒有了。
我問阿娘,我們以後見不到了嗎。
阿娘沒有回我,隻是眼角落了一滴淚。
用她瘦弱的手扌莫了扌莫我的手,就不再呼吸了。
長姐哭的太難過,我從來沒見過長姐這個樣子,父親也好像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其實生老病死這個事情很正常的,宮裡天天有人死有人生病,她們也沒有那麼難過。
我還看見有宮女想要勾引章景行,被太後發現了,在慈寧宮門口被剝衣杖刑,所有宮女都在那看著,鮮血把她都染紅了,其他人也沒有難過。
我當時快死的時候,也沒有那麼難過。
我和長姐說,沒關係的,你還有我和爹爹。
我大概是又說錯話了,因為我說完,長姐哭暈過去了。
唉,我真多話。
阿娘的葬禮辦的安安靜靜。
阿娘下葬的那一天父親喝了一整夜的酒,長姐自暈倒之後再醒來,就沒有掉過一滴淚。
一切就好像和從前一樣,過了一日又一日,我及笄了。
家裡的桃花也開了,長姐特意給我換上粉色的裙子,她說我就像桃花仙子一樣。
我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的確挺好看的。
長姐說,及笄之後就是大姑娘了,還問我喜歡什麼樣的男子。
我想了一會說,待我好就行。
這一天章景行也來了,我們都沒想到他會來,嚇得賓客跪了一地。
我已經好久沒看見他了,他又變的好看了一些。
我提著裙子跑過去,笑著和他說,你來看我啦。
他還是那樣高高在上,但是這次理我了,他說因為我不去看他,所以他來了。
我拉著他往主座走,走到一半突然鬆開手,朝著他跪了下去。
他嚇一跳,問我乾嘛。
我說行禮。
長姐說過了,以後見到章景行一定要行禮,念了我好幾遍,我的耳朵都要長繭子了。
再然後,他在我家一直留到了半夜,和父親在小屋子裡談話,我想去偷聽,但是被長姐拉走了。
他走之後,父親問我想不想再進宮,太後生病了。
我毫不猶豫的點頭,然後又看見長姐紅了的眼眶。
—
在我及笄之後的第十日,皇帝大婚了。
應該說,我和皇帝一起大婚了。
長姐給我穿鳳袍的時候,我和她說,這是我穿過最好看的衣服了。
長姐微微一笑,在我眉心畫了一朵桃花,說我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人了。
我才不信呢,長姐自己才是最好看的人,我問長姐,她打算什麼時候嫁人。
長姐思考了一下說,阿娘走了,我進宮了,若是她再嫁人,父親自己一個人守著偌大的趙府,會孤單的。
我點點頭,說若是她想嫁人了就和我說,換我回來陪爹爹。
長姐笑著說我傻。
我和章景行一起走上千層台階,這一路有些漫長,有點無聊,我問他我傻嗎。
他似乎心情很好,連嘴角都帶著笑,天知道讓他笑有多不容易。
他說,宛兒不傻。
他叫我宛兒能讓我起一身的雞皮,我覺得還是不要給自己找虐,識相的閉嘴。
第二天他去上朝的時候靜悄悄的,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起來之後想去看太後,但是芝蓉說還不行,宮妃們要拜見我。
我又不認識她們,她們拜見我乾嘛。
但是長姐說了,進了宮要多聽芝蓉的話,芝蓉的話就是長姐的話。
宮妃還是她們六個人,不過比我上次出宮的時候高了一級,齊齊的和我說拜見皇後娘娘,她們長的真好看啊,六個好看的人坐在麵前,什麼不開心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