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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底,懷城氣溫驟降,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雪絮像剪碎的漫天鵝絨,紛紛揚揚一夜過去,就覆蓋了城市的大部分顏色。

青大美術學院的畫室裡,室溫很高,與外麵的冰天雪地判若兩季,有人耐不住熱,悄悄把窗戶開了條縫,浮動的雪花趁機擠進來,落在雲織的肩膀上。

她坐在窗邊,油畫圍裙的棉繩束著細薄月要身,淺黑長發垂下來柔軟地別在耳後,白淨皮膚因為感受到涼意而暈開了紅。

一隻手及時伸過來,替她把雪拂掉,湊近問:「織織,看什麼這麼專心?」

在青大美術學院裡挨個數,也找不出比雲織更認真的學生,這會兒她卻一反常態,人雖然在畫室,顏料筆刷都擱在一邊,隻顧著低頭緊盯手機,衣服被雪浸濕了也沒發覺。

雲織的視線仍然停在屏幕上,輕聲回答唐遙:「我在查地圖,但是這個地址……」

「什麼地址?」唐遙挑眉,「隻要是在懷城範圍內的,你用這種不靠譜的a查,還不如直接問我。」

雲織吸了口氣,再次確認了一遍自己輸入的那行字沒有錯,才把手機轉過來給她看——「鬆江路26號南山院,c9棟。」

「你找南山院?」

唐遙意外地頓了頓,壓低聲給她解釋。

「那一片是懷城最不友好的別墅區,姿態高得誇張,買房前驗資之類的都是基本操作,尤其這個c區,據說門檻更離譜,沒有個大幾十年的世家根基估計想都不用想,我爸為了在圈裡撐麵子,當初托了不少關係才勉強夠上b區的線。」

雲織聽完,更覺得茫然。

唐遙家世好,對本市各大豪宅熟門熟路,她說的,跟在網上查到的結果一樣。

南山院,確實是懷城無出其右的別墅區,流傳各種紙醉金迷的傳言,裡麵的住戶非富即貴,c區的恐怕更要顯赫,跟她的生活完全是兩個世界。

雲織遲疑問:「那你覺得,住在南山院c區的人,有可能身受重傷沒人照顧,孤苦可憐搞不好哪天就要沒命嗎?」

唐遙被她逗笑:「怎麼可能啊。」

話音剛落下,她忽然反應過來,一把抓住雲織的手腕:「等一下,你這麼問什麼意思,該不會是想說,南山院這個地址,住的是你那位身嬌體弱,急需你去報恩拯救,還從來沒見過麵的救命恩人?!」

雲織也覺得是天方夜譚,但事實擺在眼前,她隻能點頭。

半個多月前,她收到奶奶病重的消息,馬上請假從學校趕回桐縣。

在病床前貼身照顧十幾天後,老人到底還是熬不過,露出了大限將至的頹靡,用盡最後力氣對她交代了遺言,除了千叮萬囑讓她照顧好自己之外,還有一件事。

奶奶要她去報恩。

並且是攸關生死的救命之恩。

她記得高中畢業的那年暑假,回桐縣陪奶奶小住的期間,桐縣發生過一場重大火災,事出突然,她當時所處的位置就是事故中心,生還可能很小,她隻知道自己後來昏迷過去,等再睜眼就已經躺在醫院裡獲救了。

一直以來,她得到的說法都是消防隊及時趕到把她帶了出來,從來沒想過還有其他可能性。

直到那個下午,老人攥緊她的手,斷斷續續說出了當年真相。

著火的地點靠近山區,離縣中心十幾公裡,她也是特意過去采風才會撞上,消防隊再怎麼全力趕赴,速度也沒有那麼快,真正救她的,是恰好在附近的一個年輕男人。

他心善身手好,在危機關頭冒險把她救起,事後不要任何回報,也不希望她知情,以免她心裡有負擔。

所以這件事就被善意地埋了下來,從始至終知道完整情況的,就隻有奶奶和那個男人。

奶奶在病床上勉力撐起身體,望著她說:「織織,我身體不行了,現在要是不說,以後再也沒人能告訴你,人活在世,要知恩圖報,那位先生現在遇到困境,受了重傷沒人照管,我希望……你能去幫幫他,還了這份恩情。」

雲織從小到大,全家人隻有奶奶對她毫無保留的疼愛,如今老人行將就木,雲織麵對分別,來不及考慮太多,抱住她哭著答應。

這是奶奶的遺願,她無論怎樣都會做到,何況報恩本來就是天經地義。

後事辦完以後,雲織打開奶奶留給她的信封,裡麵是老太太存了多年積蓄的銀行卡,以及一張略舊的紙條。

紙條上寫著恩人的地址和名字。

奶奶應該是當年留下了對方的這些信息,但他如今孤苦伶仃的慘狀到底是怎麼傳到老太太耳朵裡的,已經沒人能回答她了。

但她可以確定,奶奶一輩子做事嚴謹,沒出過差錯,又真心愛護她,既然會在臨終前篤定地讓她去報恩,至少人身安全這方麵不會出問題。

反正都要去,雲織就沒太糾結前因後果。

她帶著奶奶的遺物返回青大,抓緊把學院裡的課程和活動安排好,空出了時間,準備今天下課以後就按著地址找到對方,看看他的傷情,盡可能照顧,幫他早日康復。

根據目前已知的這些信息,雲織自動腦補出了一個無依無靠,孤苦伶仃,生活艱辛的病弱好人形象,還特意準備了不少錢,打算拿去給他補貼家用。

結果一切想象都在南山院這個高奢地址麵前被徹底打碎。

雲織怪自己怎麼沒早點查查,或者跟唐遙多說幾句也好,就不至於像現在這麼措手不及。

唐遙匪夷所思地拍著月匈口,又追問:「他姓什麼你知道吧?c區一共就九棟房子,價值是按數字往上排的,懷城能住得起c9的也就那麼幾家,你如果知道姓,我應該——」

雲織說:「姓秦。」

唐遙嗓子哽住,原本就瞪大的眼睛已經有點要睜裂眼角的苗頭:「秦?!」

可望不可即的懷城秦家。

唐遙鎮定地揮了下手:「沒事,穩住,秦家雖然咱招惹不起,但裡麵還是有些正經好人的,能願意舍命救人,那性格品質肯定沒得說——」

雲織贊同點頭,輕緩地補充:「他叫秦硯北。」

聽到這三個字,唐遙突然閉嘴,幾分鍾沒出來聲,大小姐妝容精致的一張臉上肉眼可見地表情垮掉,隻剩下不能置信。

「誰?!秦……硯北?!」她一失手按進了顏料盒裡,彩色手指痛心疾首地指著雲織,「你說你家心善不留名的救命恩人,是秦家那位搞死人都不眨眼的祖宗?!」

-

晚上七點半,街燈落雪旖旎成河。

距離南山院不遠的星沙路上,雲織裹著長到小腿的青大羽絨服,帽子蓬鬆的白色毛領蓋住小巧下巴。

她看著麵前這棟隱匿在夜色裡的德式建築,博物館似的莊嚴,不確定問:「這是酒吧?」

唐遙皺眉站在她旁邊:「是酒吧,圈裡的紈絝們有事沒事都愛來這兒燒錢。」

她神色嚴肅:「我找人問清楚了,秦硯北是意外受傷,剛出院不久,今天趕巧是他生日,那些公子哥怕他怕得要死,不過為了討好,還是壯著膽子早早包了二樓給他做局,本以為請不到,沒想到他真屈尊來了,現在人就在裡麵。」

雖然她家在南山院有房產,要進去很容易,但c區是單獨安保,管控嚴格到變態,沒有裡麵的允許基本就是銅牆鐵壁。

如要一定要見秦硯北,那相比起來,酒吧容易得多。

唐遙扭過頭,憂心地望向雲織,她總那麼乾淨,像在保護很好的象牙塔裡長大,沒被這世上的惡侵染過,長相又過分招人,就算臉上沒妝,在雪夜裡仍然紮眼。

跟織織比,她老覺得自己就是個大寫的庸脂俗粉。

這樣的姑娘真到了秦硯北麵前,不知道要被怎麼折騰。

唐遙想想就受不了,拽住雲織:「織織,不去行不行,秦家太子爺真不是我們能沾的。」

雲織攥著發涼的手,眼睫上的雪安靜往下掉。

從畫室出來到現在,唐遙已經跟她講過很多遍了。

懷城的資本圈子,就算拔高到塔尖上最核心的那一小撥權貴,聽見秦硯北也要打怵。

秦家這位繼承人出了名的陰狠寡義,鐵石心腸,狂妄且不馴,實在不太可能舍命去救不相乾的人。

退一萬步說,就算秦硯北真的救了,以他的身份,受傷再重處境又能差到哪去,不會需要誰來幫忙。

何況她隻是個最普通的在校大學生,對秦硯北沒有任何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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