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不死者·佐拉（一）（1 / 2）
我知道我不該睡著的，但疲憊和飢餓就像附骨之疽，盡管我已經習慣了腦袋嗡嗡作響的感覺、胃裡火燒火燎的感覺，仍在休息下來的第一時間陷入了不安的淺眠。
是某種異樣的感覺把我叫醒的：像是有人推了我一把，也像是有個聲音突然喊了我的名字。
我猛地睜開眼睛，四周一片漆黑，而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在滾動——朝著車頂邊緣滾動。
下一刻，列車呼嘯著駛出隧道，完成轉彎的最後一步。慣性一下將我甩了出去，連同甩出去的還有睡意。我尖叫一聲，雙手在車頂亂抓，終於在滑下車頂前的最後一刻抓住了什麼。當我兩條腿和半個身子都盪在車外的時候，我拚命抓緊手中的凸起，我的膝蓋撞在車窗上，咚咚作響。我依稀聽到一個小孩的聲音：「媽咪，車窗外有人耶。」然後我雙臂用力，將自己拉回了車頂。
這時我才注意到，天空早已放晴，一片火燒雲在地平線上緩緩滾動。這會兒應該接近傍晚，也就是說我睡了將近七八個小時。
我呻|吟一聲，揉了揉太陽穴。我的膝蓋痛得厲害，我擔心要不了多久那裡就會鼓起一個大包。「真背，」我沮喪地想道，「三筆寫一個寸字兒。」
但這裡離城市似乎還遠，附近是連綿起伏的山丘，一片綠蔭。空氣清新，帶著城市不可能有的活力，混合著草木的香與臭。我盤腿坐在列車頂部，像右手邊眺望。那裡有一片樹林，但遠稱不上森林，從山丘底部一直蔓延到頂。在深綠和褐色中，我似乎瞥到了一抹白色，呈長方形，割裂了和諧的樹木，突兀地立在山丘頂部。
「就是那兒。」姐姐對我低語，而我驚訝地差點跳起來。在列車的轟隆聲中，那聲音聽起來十分清晰，但當我左顧右盼時，卻又什麼都沒瞧見。
幻聽。該死的幻聽。
我咬緊嘴唇，眼睛望著對麵的山坡。我可以在這裡下車，但車速這麼快，跳下去大概會摔死吧。我需要在它減速的時候往下跳，但也許等它減速，我們就進了城市，倒是還不知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回到這裡。而且我也不認識路。
至少天邊的落日餘暉指出了西方所在。我看出火車在一路向南，而那片隱身於樹林中的基地就在西邊。東邊是一望無際的平原，一條公路蜿蜒其上，像是白色的緞帶。當我眯起眼睛努力看時，能看到最遠處城市的黑影，模樣難看，像是怪模怪樣的山。
「你得下車。」姐姐再次催促。我嘀咕道：「閉嘴吧你。車開這麼快，你下一個試試。」
但我仍朝車尾走了幾步。不同於上次的貨車，這輛車的車尾並沒有任何多餘的部件伸出來。我探出頭，看到緊閉的艙門，外麵還有一個圓形轉盤。如果我抓住那個，大概能讓自己掛在車尾支撐一會兒。可那有什麼用呢？
鐵軌飛逝，幾乎連成模糊一片。我深吸一口氣，然後縱身跳了下去，並及時抓住之前看好的門上轉盤。我的腳一時之間沒踩到東西，要不是個子矮，估計會直接踩到鐵軌上，然後把我的兩條腿弄斷。最後我勉強蹬著車門踩在了上麵，像隻笨拙的青蛙扒在上麵。
這比我想象得還難。
我深吸一口氣，下來之後，列車的速度感覺起來更加可怖。風鼓動著我的長袍，兜帽早已被吹到了腦後。我歪過脖子，看到右側隻是長滿野草的荒地，而我需要的至少得是十米高的乾草垛，才能不讓我摔得粉身碎骨。
一時之間，我起了退縮之心，想要再爬上去。電影裡總是有人從飛馳的列車上跳下去，然後打幾個滾就爬起來了，可真的置身此處，我明白這根本不是打幾個滾能了結的事。
然而就在這時，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列車竟似乎開始減速了。我緊緊盯著下方的鐵軌，越發確定這不是我自己眼花——列車真的在減速。
前方並未到站。我隻花了片刻就想明白，是剛才撞到車玻璃時別人看見了，他們臨時停車，也許是要來抓我。
這個想法足以引發一連串恐慌。被人抓住的話，恐怕不是向列車長補齊車票，再道個歉、鞠個躬就能解決的麻煩，更何況，我全身上下一毛錢都沒有。
我咬緊牙關，然後把身子往右側猛地一盪，但因為膽怯沒有及時鬆開手。胳膊和膝蓋傳來的疼痛讓我齜牙咧嘴。好在下一次，我終於逼迫自己鬆手，然後「呼」的一聲向右側飛去。那感覺真是無與倫比，既恐怖又好笑，一開始我還在飛，然後就是天旋地轉的翻滾。
當天空終於停止搖晃，我發現自己躺在草叢中，手腳攤開、渾身酸痛。最痛的是頭，稍一動彈就讓我想吐，其次是月要，應該是扭了一下，或者不止一下。
我勉強起身，忍著痛苦轉頭四顧，發覺列車已開得很遠，於是鬆了口氣。樹林仍在我身後，於是我站起來，一瘸一拐朝那山坡走去。走進之後，我才發現眼前是一片鬆林，種滿了鬆針細長、尖而優美的樹頂直直向上的那種鬆樹，大概從未經過修剪，棵棵大樹高聳入雲，和城市中常見的觀賞鬆樹完全不同。
風吹過，空氣裡充滿了濃鬱的鬆香，幾乎到了刺鼻的地步。樹與樹之間挨挨擠擠，地麵也坎坷不平，好在過去幾天我習慣了在森林中跋涉的艱難，所以不把這些放在眼裡。
鑽進鬆林之後，本就昏暗的餘暉更是被阻隔在了鬆枝與鬆針之外。踩著柔軟的泥土，我想著山坡頂部進發。走了沒多久，我就看到斜前方有條窄窄的公路，兩邊的柵欄嚴重褪色，呈現出骸骨般的質感。
「唉呀，可最好不要沿著公路走。」我心想，「不管基地此刻是落在了復聯手中，還是仍由九頭蛇掌管，我都得小心避開他們，這樣才有機會找到阿尼姆·佐拉。」
我盡量不去思考這究竟有多難，那類想法真是一點兒也不鼓舞士氣。
鬆林茂密，加上夜色掩護，基本上隻有腳步聲才可能暴露我的位置。不過時至今日，我的腳底早已磨出厚厚的繭子，水泡破掉之後也不再疼痛，因此隻要我放慢腳步，就幾乎不會發出聲音。
我盡量讓自己警惕起來，因為長時間在林間行走容易使人掉以輕心，甚至走著走著就睡著了。前方佇立著的很可能是遺留納粹的恐怖堡壘，盡管風的低語是此間唯一的聲音，還有……
一隻強壯有力的手從後麵猛地伸出來，一把捂住我的嘴巴把我拖向後麵。我的尖叫悶在喉嚨裡，雙腳一時間離地，又很快被放下。我扭動著，雙臂被緊緊箍住。緊接著，一張嘴湊近我的耳朵，用極低的聲音說道：「是我，克林特。」
我立刻停止掙紮，不知道剛才聽到的名字是否是出於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