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鐵之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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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第二天醒得很早,輕手輕腳出來的時候,想想把門簾掀起來係在一邊後,這才去廚房。

卻發現廚房裡原本並沒有米、菜,日常用的油鹽醬醋也裝在一個袋子裡,和米啊菜的一擠成一堆,應該是人匆忙拿進來的。

再看這裡的格局與其說是廚房,不如說是用來煮茶煮藥的地方,架子上放著各種各樣的茶罐,另一麵則是裝滿藥材的琉璃罐。

裡麵的東西她聞所未聞。有些東西看上去甚至不像植物,也不像是動物,它粘乎乎一團,在瓶子蠕動。就仿佛還是活的一樣。她不知道這位公子要不要吃什麼藥,或者用什麼符,沒有人告訴她要做什麼。

立秋把她丟在了這裡。隻告訴她要好好服侍。也沒有告訴她有什麼聯係自己的方式。

她打開米袋,抓一把起來看了看,顆顆似珍珠圓潤飽滿。菜雖然被隨便塞著,但品相都還不錯。菜葉嫩嫩的。

她正看著菜,突然聽到屋裡一聲巨響。下意識地拿起菜刀,大步沖進去。

隻見原本放在角落的琉璃鏡碎了一地,那位把自己捂在床上。

蒹葭垂眸看了一眼那些碎片,繞過去問:「你需要吃飯嗎?」

榻上的人微微翻了個身,似乎不願意用沒有麵容的臉麵對別人,哪怕有被子捂著也不行:「不。」

「是不需要吃,還是不想吃?」蒹葭走近點。

他頭發從被褥裡露出一些,胡亂鋪陳在綢緞上與緞麵相得益彰。

她盯著看了一會兒,又問:「我給你做點心?在學堂的時候學的。」

對方沒應聲。

她說:「那煮點蜜茶吧?」

仍然沒有得到回應。

蒹葭在榻邊坐下,伸手扌莫扌莫綢緞上的黑色發絲:「或者我……」

「你煩不煩?」對方猛地打斷她的話。

「你生病了,就更要吃東西。」

「我不用吃東西。我吃什麼?從哪裡吃?!」

蒹葭沉默了一下:「試試好不好?畢竟你自己也不知道,我去做點……」

「不用試!我什麼也不想吃。」

「那我扶你出去,在院子裡坐一會兒?」

「你不要管。」

「我不管你,這裡又沒有別人,誰來管你?」

「誰也不要管我。為什麼總要有人來管我?為什麼總有人要管我!!」

蒹葭扭頭看著地上的琉璃碎片。

屋子裡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過了一會兒她起身拿了個木盤進來,把這些碎片一塊一塊地撿在一起。

這些東西邊緣鋒利,難免被劃傷。她到並不是很在意。隨便放在嘴裡嘬一下就繼續,悶聲收拾完拿著木盤子端出去放在廊下,在雜物間找了半天,找到一個寫著白膠的瓶子出來,裡麵裝的東西像是某種樹的汁液,又臭又黏稠,但粘性卻非常的了,要不是用動作快,她的兩個指頭都差點被粘在一起。

找到了膠,就蹲在那兒試著把琉璃拚起來。

這東西光華流轉看一會兒眼睛就發花,她拚一拚便閉上眼睛仰一會兒頭。

裡麵的人久久聽不到動靜,從被褥裡伸了頭,看向地麵。

那裡的碎琉璃全沒了。在地上有些深色的汙漬。

他爬起來,赤腳站在地上,走到那灘汙漬,明明沒有五官,可那微微向下俯視的樣子,就好像他能看見一樣。就這樣盯了一會兒,高聲叫:「阿圓!」

蒹葭聽見丟下手裡拚的琉璃鏡,跑進去。

「這是什麼?」他站在昏暗的屋中,長發垂地,身上的白色的褻衣一襯,仿佛是個美艷的孤魂,死後失去了五官,但風采並不因此而埋沒,渾身上下充斥著乖僻又喜怒無常的氣息。

「我這就拿東西來擦乾淨。」蒹葭立刻說。

「我問你這是什麼?」

蒹葭一時不能理解:「不就是血嗎?」

「不就是血嗎?」

蒹葭調整措辭:「公子,地上是血。」

可這樣似乎也不對,對方站在那裡,從臉的朝向看是在盯著她:「我讓你撿了嗎?」

「我看它昂貴……」

她話還沒說完,那人影就像一陣風,大步越過她沖出房門,跑到回廊下猛地掀翻了那整盤碎片,她才粘好的一小塊也重重被拋出去,碎得滿院子都是。

蒹葭跟著出去,腳才在外麵站穩,就被他一把推開。

他沖回屋子裡重重地摔上門簾。

剎那一切聲音便隔絕了。蒹葭站在門外,看看搖擺的門簾,又看看滿地反射著日光的琉璃碎片。

這一整天那位都沒再有動靜,就仿佛門簾後麵是個墳塚,沒有活的東西在裡麵。

蒹葭不敢進去再惹他,一直站在門口。

太陽從東而西,把影子拉得長長短短。

蒹葭就盯著自己的影子看。看它一點眯變長變瘦,又變短變圓,再又變長變瘦,就好像是一個輪回。

顯然伺候人這口飯並不好吃。但她也並不覺得厭煩,因為再難吃,也都是她能吃上的最好的一口飯。沒有更好的選擇。她不止不厭煩,甚至還沉浸在能吃上這口飯的喜悅中。

這點氣又算什麼。

那位從裡麵掀開簾子的時候,院子裡漆黑一片,少女站在門邊的陰影中垂眸靜立。似乎是怕再惹他不高興,連燈沒有擅自去點。

見到他出來便問:「公子要什麼?」她的禮儀並不算周道,總喜歡用那雙眼睛直視別人。

「我要睡了。」他扶了扶門框,她便立刻伸手攙扶著他。

兩人仍回到屋內,她幫著這位躺回去。

之前他發脾氣時明明走得虎虎生風,現在又似乎孱弱了起來。他躺好,叫蒹葭仍然坐在床邊。

如果她呼吸輕了些,他就會翻身回頭看一眼。因為沒有眼睛,使得他這動作格外詭異。

明明說要睡了,似乎有些睡不著,他從被褥下伸了手,握住蒹葭搭在錦緞上的手。

蒹葭手指頭上那些被琉璃割裂的稀碎傷口已經結了痂。它們又淺又細,密密麻麻的布滿指腹。那些琉璃實在太鋒利了,想把它們從地麵上撿起來,難免會受到割傷。

他用指尖把那些痂一條一條地抵落,露出裡麵粉線色的傷口。把所有的痂都揭掉後,便有一下沒一下地用指腹摩挲著那些變得光滑些的表麵。

蒹葭坐著踏腳板,側頭枕在床沿的錦緞上,垂眸看一會兒他的動作,又抬眼看一會兒他。

他就這樣摩挲著,動作漸漸慢下來,最後終於停下,月匈膛的起伏變得緩慢而綿長。

看來是睡著了。

蒹葭垂眸看著自己受傷的指腹,一些並沒有長好的傷口因為失去了痂又流地血,但現在已經停止了,隻是疼痛難免。她欠起身,盯著榻上的人,過了一會兒伸手在他脖子上比了比,以拇指到中指的長度丈量,單手自然是無法合攏一個成年男人的脖子。但兩隻手就不難。要掐死他很容易。

她把手收回來,靜靜看了他一會兒之後,伏回原位。

半夜她是被驚醒的,猛然睜開眼睛,發現那人不在床上。屋子裡也是空的。她大步出去卻發現院子裡頭也沒有,還好聽到靜室有響動,跑過去就見他站在靜室中,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樣子。

聽到蒹葭過來的聲音,他被驚醒似的突然回頭看過來。蒹葭停在門口,不確定他是覺得被打擾了在怒視自己,還是有著別的情緒。人一旦沒有了五官,一切都變得難以揣度起來。

但他沒再像白天那樣突然發怒,隻站著。過了一會兒邁步向她走過來,一步兩步,一直到與她幾乎足尖相抵才停下來。

蒹葭站在那裡,沒有任何動作,那張白板一樣的臉,離她這麼近,但即便這樣,它還是那樣光滑沒有半點瑕疵。這種完美令它的存在顯得更加詭異。

就在這時候,突然外麵傳來大門被打開的聲音。

立秋急匆匆地從外麵大步進來,原本是奔著主屋去的,但走到一半發現兩人雖然不解這大半夜怎麼站在這裡,但卻沒有時間管這些:「公子,那邊恐怕是拖不得了。他們非要見你。我能用的法子都用了。但他們打定了主意,甚至暗指公子已經身故,幾個世族的宗主已經出發往都城去,無妄澤外也的生人也多了很多。看上去修為不錯,但都沒有帶家徽。我們的人想引他們動手,探一探來路,但這些人格外謹慎忍讓。看來是來者不善。看來隻有……」

那人卻打斷他的話:「我要去大梵山。」

立秋愣了愣:「啊?」

「大梵山,要說幾遍?」那人邁過門檻,站在回廊下俯視他:「聽不見?」

立秋連忙躬身:「聽得見。隻是……這個時候……那邊怎麼辦?這樣下去米氏也會危險的。」即便不贊同,但他不敢說不。也不敢阻止。

他小心翼翼地試探:「公子,記憶是不是恢復了一些?那陣法雖然有助於傷勢痊愈,但能反噬人心,據說惡果是所受之人能窺見天機……公子是不是已經見到,未來景象,知道那邊的事不過是小小波瀾,難成氣候……」

那個人站在那裡的姿勢,微微有些改變,似乎他的心情並不那麼平和:「我確實窺見了天機。」

立秋大喜過望:「這就好。我還怕這樁事一個不好,就成滅族大禍呢。」

「準備兩隻坐騎。」那個人對立秋說的話並沒有什麼興趣,對於處憶窺見的天機是什麼,也完全沒有解釋。

立秋去準備時,離開的步伐十分輕快。

蒹葭卻有不好的預感。

這位『公子』可沒有說他窺見的天機中米氏有好下場。他隻是說自己確定看見了未來而已。

立秋回來的時候,牽的是兩匹馬。起碼看上去是馬。

「公子出行低調為上。」

蒹葭跟在兩人身後,送兩人出大門,那人站在馬邊,卻回頭看她:「你站在那裡乾什麼?」

蒹葭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立秋。不是他們兩人出門嗎?

立秋卻隻是叮囑:「一路小心伺候。」

蒹葭遲疑:「我還沒有收拾東西。」

「我有備,放在馬背上的行囊裡。」立秋立刻說:「你那些衣服在外麵也穿不了,收拾來做什麼?」催促她:「快去吧。」

那位似乎身體好了不少,牽著韁繩屹立在身邊,示意她上前,牽住另一匹馬和自己站在起來。隨後便以一手拈訣,口中無聲念念有詞,把訣拍下去之前,對立秋說了一句:「實在不行,那就辦一場婚事。給我拖些時候。」

立秋急忙問:「那……要挑家裡哪位小娘子?」

那位一點也不在意:「隨便吧,全由我們那位了不得的大伯做主就是。」頗有點陰陽怪氣。

隨後便也不現浪費時間,隻是那麼輕描淡寫地一拍,兩人身邊像起了颶風似的,天地昏暗無月無星,等風停下來,兩個已經在一條前後不見來處也不知道去往何方的大道上了。

但那位卻把馬隨手係在路邊的路上,示意她也這麼做之後,便讓她在原地等著,調頭便消失不見,等再出現的時候,已經換了裝扮並且趕了輛馬車。

他示意蒹葭上來,進車裡換上他帶回來的衣服,蒹葭立刻照辦。車中並沒有阻隔,雖然男女有別,但他似乎並沒有打算把她當成女人,或者,並沒有打算把她當成個,她隻是個下仆而已。

蒹葭沉默著解開衣襟。把身上的雜役服脫下來,換上包袱裡的衣裳。

她不確定對方是不是在看著自己,同時又震驚與自己竟然對『當著一個男人的麵換衣服』這件事,並沒有太大的感觸。就好像她並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是個異樣忠貞高潔的女人。這些東西在她內心深處根本不值一提。

自己竟然有著這樣大逆不道的想法。

但其實這又有什麼不可以呢?她連人都殺了,換衣服這種小事又為什麼不行?如果哪天回想起來感到惡心,把他殺了也可以。

她手上動作沒有停,快速而有條不紊。換好後便自覺出去趕車。

那人沒有說要去哪兒,她就順著路趕。

在依著那人說的在岔路換了好幾次道之後,蒹葭已經有些弄清楚自己到底在哪個方向了。但顯然他是很清楚的,雖然沒有掀開車簾,但卻準確地告訴蒹葭走哪條小路會有個旅舍可以落腳。

蒹葭以為是因為夜行的人都是需要避人耳目的人,如果晚上趕路特別容易遇到這樣的人,怕會有危險。但沒有想到去了之後,卻是買乾糧。

他並沒有住店的地打算。隻令她一路疾馳,仿佛趕著要去做什麼要緊的事。

蒹葭這一夜根本沒睡什麼,駕著車一路狂奔,看著天亮了太陽升起來,又看著頭頂的日頭西沉而去。困得差點從車上栽下去,若不是車廂中伸出一隻手抓住她的月要帶,她大概已經被車輪子碾了。

「進去睡吧。」那人戴著的大大的兜帽把他整個臉都遮蔽起來。他從裡麵出來,接替了蒹葭的位置。

蒹葭也沒有力氣和他客套,回到車廂裡頭倒頭就睡。

等她再醒的時候,已經是夜裡了。

車子一路顛簸,顛得她全身都像要散架似的,睡得不好腦子嗡嗡的疼。掀開簾子才發現車停在路邊一片樹林裡麵。那人正坐在車轅架子上仰頭看著遠處出神。

她伸頭看想看清楚他在看什麼,但並沒有收獲。倒是對方發現了她的企圖,指著很遠處的一點說:「看一到了嗎?像螢火蟲一樣的東西。」

蒹葭努力分辨黑暗中有沒有他所描述的光亮。

「那是福燈。一般是和另一種古聖獸一起的。」

「是凶獸嗎?」

「不是……也不一定吧。那些東西和人一樣,也有自己的脾氣和性格。你做了他不喜歡的事,那他就是傷害你。但我想這樣也不能稱為凶獸。再說,我也不以為紮兩條辮子的馬能是什麼凶獸。」

辮子?「我們在這裡等它出現?」蒹葭問。

那人笑了一聲:「不是。」喃喃說:「它早死了。死在蓬壺舊城,祭台外麵。」

蒹葭不明白,那車子停在這裡乾什麼,不用趕路了嗎?

「你在家鄉的時候,聽說過古聖獸的事嗎?」

「少少吧。」

「以前這樣的傳說是很多的。因為它們到處都是。見到它們的人多了,什麼樣的故事都會有。話本子裡頭,也時有傳唱它們與人之間所產生糾葛的事。但在蓬壺舊都死得太多,這些故事便少了。見過它們的人也變得稀少。即便是給了時間,它們也很難再恢復以前的數量。有些古聖獸比如鳳凰之流,也早已絕嗣,多少年都不會再有。」

蒹葭看向遠處,過了一會兒終於看到他說的『福燈』,那東西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螢火蟲。一閃一閃的。它從遠處向這邊飄過來,風大時它就飄得遠一點,風小它就飄得慢一點。原本是要與車子擦身而過的,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停下來,逆風轉了個彎,停在兩人麵前。

那人坐在車轅架子上,伸手把兜帽拂掉,對那個光點說:「你還認得我嗎?」

就仿佛那個光能聽得懂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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