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1 / 2)
簡書想了想。
在雨城內他什麼也不缺,那些人對他雖沒什麼善意,但會保持表麵上的恭敬,吃喝用具一應都是齊全的。
「我沒什麼想要的。」他回答。
「生辰呢?」裴策又問,「我問過旁人,現世十八歲便是成人禮,你想如何過?」
簡書倒是很少有過生日的經驗。
他努力又想了想,往年簡林過生日時,養父母會送他很多禮物,蛋糕也是最大的。簡林還能拿著錢出去和朋友們一起吃喝玩樂,簡書曾經的確是羨慕過。羨慕簡林有親人,有那麼多朋友,那麼多愛包圍著他。
可是現在,能夠代替簡林來到雨城遇到裴策,便抵消了過去所有的艷羨。
於是他搖了搖頭:「其實沒什麼好過的。過生日大家都是吃蛋糕吹蠟燭,挺沒意思的。」
裴策一直看著簡書的眼睛。
靜靜地聽他說完,裴策伸手扌莫了扌莫簡書的頭:「我知道了。」
那隻覆上來的手是沒有溫度的,是冰冷的,他卻隔著發絲,感受到了頭皮在微微發燙。
明明簡書不想要裴策將自己當做一個孩子,卻無可避免沉淪於這樣的親昵之下。
「我離開的時候,你吃飯了麼?」裴策忽然問。
簡書強忍住自己想要用頭頂去蹭裴策手心的動作,乖巧得仿佛被點了穴:「還沒。」
「以後不許如此。」裴策收回手之前,理了理簡書眼前略長的劉海,「別擔心我,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簡書甚至覺得自己連頭發都有了感知能力。
被撩起的那縷發絲牽連起一片微微的麻癢,他稀裡糊塗地「嗯」了一聲,被裴策牽著一起出去。
一直等在院落外,就算雨下個不停,也沒有離開的大長老和他的侍者們,一聽到院內傳來了輕微的動靜,便調整好了姿勢迎接神主的到來。
「神主!」在裴策和簡書出門的剎那,黑壓壓一片人便跪了一地。
顯然,他們正在等待神明降下神性的賜福。
裴策的視線在眼前叩拜著的人群中掃視過去,就像在透過他們的身影,看著記憶中那群貪婪又愚蠢的靈魂。
他忽然很想笑。
於是簡書便看到了裴策的笑,在往日的溫和中,夾雜著一種類似於嘲諷,或者說不屑的笑。
裴策帶著簡書走近了跪成一片的人麵前。
他的身形較之前好似清晰了一些,但在渾身的微光之下,依舊看著有些透明。
就像是上一次神跡時發生那樣,跪在離神明最近的大長老,和他身邊幾位病弱苦痛的長者,在神明身上彌散的光芒之下,肉眼可見的精神起來。
大長老伏下去的、蒼老而病痛的身體忽然變得輕盈,沉重的關節和微痛的髒器又回復到了失去神性眷顧之前的模樣。
他又驚又喜,不顧地上泥濘的雨水,連忙又在地上磕了好幾下頭。
「叩謝神主賜福!叩謝神主賜福!」他一邊磕一邊念著,身邊零星幾位跟著沾了光,恢復了賜福的族人,和那些並未恢復但看到了希望的族人們,也都跟著一同激動地叩拜著。
裴策不再需要他們尋找東西了。
但雨城好不容易亂起來,他可不想看到他們過得太安生,於是語氣平和地說:「做得很好,我還需要更多。」
大長老誠惶誠恐,一口應下了:「是!我還會去尋更多您需要的物品回來!」
前院的那些人剛剛渾身濕漉漉從地上爬起來準備離開,想再去搜羅一次雨城內古舊的物品,便見一隊理應被圈禁的灰衣人朝著這邊走來。
帶頭的人是叫阿奇的年輕人,因近來代替楚伯在外做事,前院的很多人都認識他。
「大長老,他怎麼出來了?」大長老身邊的侍者看到了阿奇,小聲問道。
大長老也沒有想到。
這位暫代楚伯辦事的年輕人,他特意吩咐人用鎖鏈鎖好不許放出來的。現下看到不免有些著急,想要叫人上前阻攔。
誰料阿奇剛剛走近,便對著神主行了一下禮,站定後道:「神主,您吩咐的第一件事我已經完成了。」
跟在阿奇身後的那一隊人也十分眼熟。曾經都是跟在楚伯身邊,身形格外壯實的一眾打手,現在跟著阿奇身後一聲不吭。
看這個架勢,竟是與神主有什麼關聯。
大長老不敢開口了。
人群中最耀眼的神明點了點頭,說:「剩下的也要盡快辦好。」
「是。」阿奇恭恭敬敬行了禮,又帶著人快步離開。
簡書也有些好奇。他知道宗祠內的所有人都被大長老帶頭關起來了,阿奇也在其中。誰料裴策離開了一陣,阿奇就變成了他的人,聽起來還在短時間內辦妥了一些事情。
他將疑問憋了一路,一直到身後跟著的人都被支開了,才拽了拽裴策的袖子,小聲問:「你剛才離開的時候,把阿奇放出來了麼?」
「嗯。」
「他是楚伯的人,可能對你不會太忠心的。」
裴策並未隱瞞自己對阿奇留下的禁製。
「忠不忠心有什麼要緊。」他嘴角微微上揚,「聽話就好。」
簡書順著裴策的話回想起來,方才見阿奇行禮的時候,他和手下的那群人,手背上都多了一個白色的火焰印記。
那個印記,原來是裴策留下,好讓他們乖乖聽話的嗎?
簡書忍不住在心中感嘆,自己的擔心有些多餘了。他很多事情都沒有想明白的時候,裴策就已經做出了萬全之策。
大概是裴策陪在身旁,簡書這一頓飯是這兩日來,吃得最安心的一頓。吃完他本來想早點回去躲個清閒,裴策卻說想散散步。
正好他們很久沒有飯後散步了,簡書欣然同意。
像極了剛從內宅內出來的那夜。他們也像現在這樣,肩並著肩,撐著傘走在濕漉漉的雨城。
走的還是那條通往內宅的小路。風吹林動沙沙作響,空氣裡彌散著從高牆之內傳來的清雅花香。
內宅內,前兩日被惡鬼翻湧的情緒嚇到,逃竄回內宅的三隻鬼正在飄來盪去消磨時間。
聽到高牆之外傳來的腳步聲,三隻鬼不約而同豎起耳朵。
「你在那方硯台裡看到了什麼?」少年的聲音清亮,在寂靜的雨夜格外清晰。
對方的回答遲了幾秒:「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
「無關緊要的事……我可以聽嗎?」
好聽的低笑聲後,是神明寵溺的回答:「是我少時的事,讀書寫字,很是無趣。」
「我以為做將軍的,少時一定要舞槍弄棒呢!」少年變得有些好奇,追問,「文武雙全的話,你一定有一個很好的出身。我聽說古時候讀書很貴的,筆墨紙硯可值錢了!」
神明靜默地聽著,偶爾也會回上一兩句。
這條並不算長的路,他們卻走了很久。
躲在內宅裡的三隻鬼不敢說話,一直等到他們的腳步聲走遠了,胖鬼才大口大口呼出一口氣來。
「嚇死我了!」他扌莫了扌莫自己圓滾滾的下巴,「我可是不敢再跟去了,那位的情緒波動實在太大,我還以為那天我會被吞吃掉呢!」
大頭鬼縮在角落裡,往外探了探那顆大腦袋:「我、我聽……那位現在,好像,恢復了……」
鬼生最為長久,平日裡話也相對少一些的瘦鬼,好似感應到了一絲惡鬼遺落的情緒。
「他好像……在傷心。」
「啊?」胖鬼詫異地轉過頭來,「傷心?為什麼?我沒聽出來啊?」
大頭鬼也沒有聽出來,碩大的腦袋默默看向瘦鬼。
瘦鬼不知該如何解釋。
明明那位的聲音是溫和的,與少年人的相處也與之前沒什麼兩樣。可他卻覺得風雨都是悲切的,沾染著惡鬼的情緒。
「大概,是遇到了一件讓他很難過的事情吧。」瘦鬼嘆了口氣道。
剩下的兩隻新鬼聽不太懂,也不打算再追問。死亡的時間差距太大也是有代溝的,胖鬼和大頭鬼的腦回路勉強還能湊在一塊,瘦鬼就成日裡神叨叨的,遇到事兒跑得還最快,一點也不仗義。
簡書和裴策在雨夜慢慢走了一路。
等到回到住所的時候,天色已經全然暗了下來。
雨霧紛紛揚揚而下,院落門口竟還守著一個眼熟的人。
是阿奇,他手裡拿著一個托盤,似乎在等他們回來。
「神主。」他謙卑地行禮後,也朝著簡書的方向行了禮。
這倒是一種新奇的體驗。
簡書向來是狐假虎威裡的那隻狐狸,旁人雖然會因為裴策的緣故不會駁他的麵子,但如此恭敬的朝他行禮還是頭一回。